李世民于武德九年八月起就已经登基为帝,直到第二年,他改年号为贞观元年,显示了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帝对于将来强烈的自信。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着统治大唐帝国的能力,从十六岁开始的戎马生涯锻炼了其强健的体魄与过人的胆识。自幼熟读的史书兵法赋予其过人的智慧与卓远的见识,而与生俱来的贵族家世的尊贵又使他保持着高度的骄傲,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例外。不过比之他以前的帝王,李世民最为人所赞赏的是他的任贤致治、广开言路。
也许正是因为当今陛下在朝会上对谏臣的宽容,使得许多大臣们上言了许多不同的意见。
这一天,大臣们争执不下的是对夷族将领的任用问题上。大唐开国十余年,边疆尚不安定,常有外族侵扰,皇帝需要派遣合适的将领前去驻守。
适时,大唐的朝中重臣也各有各的派系,而最深得皇帝重用的便都是出自秦王府的心腹,在这其中,房玄龄、长孙无忌为尚书左、右仆射,房玄龄明达政事,长孙无忌引拔士类。因此在选任将领的问题上,长孙无忌的态度应该是至关重要的。可令群臣觉得怪异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开过口,取而代之的则是兵部尚书杜如晦与中书令李靖的争辩。
朝中大臣也立刻大致站成了两排。杜如晦上奏说:“任官唯贤才,况且突厥族人熟悉边疆地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利,为将才也。”
李靖即刻反驳道:“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杜大人可愿为其担保?”
武德八年八月,突厥颉利可汗率十余万人越过石岭,大举进犯太原,李靖被命为行军总管,统率一万多江淮兵驻守太谷,与并州总管任瑰等迎击敌人。诸军迎战多失利,任瑰全军覆没,唯李靖军得以保全。不久,李靖又被调至灵州道行军总管,以抗击东突厥。因此,李靖不但对自己的将帅之才极其自信,更因为经历过沙场,无数手下的将领士兵死于异族之手,此刻又如何能同意让突厥人去镇守边境呢?
就在两方都争执不下,而陛下又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态度之时,与魏征同任谏议大夫职一职的王珪准备出列进谏,可立刻就感到左手的衣袖被扯动了一下。他微微一惊,便退回了原地。
下朝后,王珪不留痕迹地跟在魏征的身后,果然,出了宫门。魏征放缓了脚步,王珪跟了上去,故意放大声音说:“魏大人,可一起去喝一杯?”由于他们两人过去同为隐太子的幕僚,倘若他们的行为过于私密,反而会招人猜忌。
魏征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待两人找了一家普通的酒店坐下,正值午时,酒店里人声嘈杂,倒恰好是说话的地方。
王珪刚坐下,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魏兄方才为何阻我上奏?”
“那王贤弟,你意欲站在哪一派呢?”
“当然是杨大人。从前,他的舅父韩擒虎每次与他谈论兵事,无不拍手称绝,并说:‘可与论孙、吴之术者,唯斯人矣。’大唐有这等名将,何须改用异族人士?”
魏征抬头看了王珪一眼,说道:“那你说陛下知不知道呢?长孙无忌又清不清楚呢?
“对啊!”王珪猛地清醒过来,“连我等都清楚的事,陛下和长孙无忌当然不可能糊涂,可他们却一语未发,这又是什么原委呢?”
魏征叹了口气:“王珪啊,王珪,你可知道,前人传说:‘龙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当今圣上虽为明君,可也有不能碰触的底线。外族?异族?你难道不知道不但太上皇是前朝独孤皇后的姨侄,独孤一族本是鲜卑贵族,皇上的生母太穆皇后,其先世同样源于西北外族,更何况就连长孙无忌也不开口,你还不明白吗?”
王珪起初听得频频点头,可最后一句又让他摸不着头脑了:“魏兄,长孙无忌他不开口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今上的心思,又不愿与李靖有所冲突吗?”
“你!哎,长孙无忌是什么身份,他何必要故意去讨好李靖?长孙家即皇后家,长孙,长孙,还不懂吗?”
魏征的语气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干脆喝酒吃菜不再说话。
而此时,由于中午的日头太胜,若水便领着三个孩子在书房内围坐着,他们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张纸。
明瑶好奇地问道:“娘亲,这是什么人啊?拓跋?好奇怪的名字。”
“不对,拓跋是北魏皇族的姓氏。”承乾忙不迭地纠正妹妹。
若水微笑着:“青雀,你说呢?”这个内向的孩子最爱看书,可就是缺少必要的引导。
李泰先是有些不安,但看着母亲鼓励的和蔼的笑容,慢慢开口说道:“代国就是北魏的前身,被先秦灭后,其太子之妻贺氏带着儿子拓跋珪逃到了母家贺兰部。十年之后,当前秦在淝水之战后土崩瓦解之际,十六岁的拓跋珪,也就是未来的魏道武帝借助贺兰部家族的势力,召集拓跋部部众,建立了北魏。”
若水主动拥抱了一下小儿子,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讲,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至少在她看来。
见承乾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服气,若水连忙开导道:“承乾,忘了娘说过的吗?每个人都有他能力所擅长的地方,也是其兴趣所在,青雀喜好古籍,疏于骑射,而你个性外向,自然在史籍方面有所不及。”
果然,承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拉着弟弟的手说:“下次,哥哥带你爬树、骑马,你可不许逃哦。”
“娘快看,青雀哥哥脸红了啊。”
一家人笑成一团,过后,若水继续问道:“那你们知道拓跋氏与我们的关系吗?”
“娘,我们不是汉族吗?”承乾不解道。
若水微微摇头:“知道娘的姓氏,长孙是从哪里来的吗?”
“娘,我们的祖先就是拓跋氏吗?”
若水点头道:“不错,我们长孙一族的先祖便是魏献文帝的三哥,由于位居宗室之长,北魏之后年改称长孙氏,后经周而后隋,整整三个朝代,长孙一族传承不息,爵尊禄厚,从没辱没过先祖的尊贵,所以不要忘了,在你们的骨子里中还流淌着来自草原大漠勇敢奔放的血液。”
“就像外祖父那样,对吗?”李泰的眼神睛炯炯有神,好像身体里什么被唤醒了一样,“大哥,书本之外,我想学的还有很多呢。”
承乾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明儿我们就一起去骑马。”
若水颇有些欣慰地看着两人,然后将一脸羡慕的女儿抱在自己的腿上:“明瑶,想不想学一首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时的酒店里,客人也都已经剩下不多了,王珪看着已经半合着眼的魏征,若有所思道:“魏兄,你的意思可是皇后娘娘便是圣上的那径尺逆鳞?那李靖岂不是……”
“陛下要做明君,自然不会拿李靖如何,甚至还会重用他,但那只会在沙场上了,你可看着,朝中不久便要有异动了。”魏征声音清冷。
王珪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犹豫了半晌,一口饮尽:“魏兄,我们可是谏臣,可如此这般……”他吞下了后半句话。
魏征不在意地淡语道:“你可是想说,如此这般揣摩陛下的心思不是君子所为?可不要忘了,我们要谏的是皇帝的德行缺失,至于其他,皇上心中自然早有判断,根本无须进谏。贤弟要是想把官做得更久些,或是在史书上留下个忠臣的美名,每次上奏之前还是要三思啊。”
贞观二年底,长孙无忌再次请辞相位,上允之。
贞观三年二月,杜如晦升至尚书右仆射,王珪与魏征分别被提拔至侍中与秘书监的位置。而李靖接替了兵部尚书的官职,不久便被派去驻守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