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华冲我瞟了下眼睛,示意我先在他对面坐下。我心里多少有点担忧,怕这里面有什么花招,比如利用财力手段,对抛弃自己的前任进行打击报复什么的。
我捧着茶杯,近距离观察他,经过这一年的修养,这小子已经调养回来了,又变得白净了,就还是有点瘦,脸上的轮廓更深邃了点,显得成熟了。
如今黎华这坐姿是越来越有当老板的派头,看我不吭声,他似笑非笑地说:“你都是这样做业务的?”
我依旧捧着茶杯干笑,气场全无。以前跟别人谈业务的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很有气场的,嘴巴叨叨起来,一口气说到签约事宜,绝不给人留下过多思考的时间。
黎华摸出我们公司制作的杂志样刊,轻飘飘翻了几下,让我给他讲讲这杂志广告具体什么情况。
我就讲呗,刚开始还不怎么放得开,讲着讲着进入了工作状态,也就真的说了起来,最后提到他下面那个经理,看中的是封底广告。
“多少钱?”黎华问。
“一万。”
黎华于是把杂志翻过来,看了下封底的模样,又问我:“做成这一单你能拿多少?”
讨厌,居然打听别人的收入。但我现在凭本事赚钱,赚多赚少我也不怕他笑话,于是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提百分之十五。”
也就是他跟我签个一万块的广告,我工资里就能多出一千五百块钱。
黎华想了想,皱眉看着我说:“丛优,你觉得,我为了让你挣这一千五百块钱,拿一万去做个没有用的广告,这样合算吗?”
这年头人都不傻,谁不知道跑业务是有提成拿的,要不业务员都那么勤奋干吗?但你拿出来说,是不是太不给人台阶下了点儿?再说我绝对不是那种杀熟的人,绝对不是,他要是觉得一万太贵,其实我跟老板商量商量,八千也是可以的。
我说:“怎么能叫没用的广告呢,没用我们还整它干啥呀,我们杂志主要投放到企事业酒店部门,你们这个卫浴也算高端产品,针对的是同一块儿市场……”瞅一眼他没啥表情,估计还是对我的话不信任,咳咳,别说他不信任,连我自己都对我们这个杂志的广告效果不太信任。
“再说了,怎么能叫为了让我挣钱呢,你……”脑子一转,我想我明白黎华什么意思了,我说,“那要不你直接做封面吧,再送你一个彩页,两篇软文,两万。”
黎华又眯眼,瞅着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脸皮这么厚了?”
嘁,我脸皮厚到大清早堵在人家店门口磨嘴皮子的时候,他还没见着呢。我说:“那你做不做,不做我走了。”
他说:“你平常就这么谈业务的?”
其实我还没打算走,我挺乐意跟他坐下来一块喝喝茶的,我装样子接着说:“平常客户对我再不满意,也不能骂我脸皮厚啊。”
黎华估计也看出来我在跟他装,微微命令的口气说:“你好好跟我说话。”
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儿气场,又蔫儿下去了。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是他女朋友,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优乐美,对他各种吆五喝六冷眼白眼的他都宠着、受着;但现在他是客户,站在一个高端大气的位置,而我只是个为了吃饭奔波的小业务员,已经没什么跟人家牛气的资本了。
我尽量坐得端正,摆开谈业务的架势,说:“那你要是对这个杂志的广告效果不信任,我们公司还接出租车LED这块,总共四百个显示屏,一个广告位一天一百二,包月我给你出到三千,这是最低。”
黎华就又问了问LED显示屏这方面的问题,又说:“你们公司还有什么业务?”
“业务多了,各大商场的门头广告,公交站牌,哎呀,反正好多地方都有。就算没有的,你只要看上什么位置,都能想办法给你拿下来。”我已经开始有点没耐心了,说,“你要是想做,我建议还是先做杂志封面,月中就排版定稿了,二十号就能出样刊,再犹豫犹豫就等下个月了。你要是觉得行,给我发几张图,明天就能开始给你排。”
其实我对他那个马桶,打心眼里不怎么认可,那次我去实体店谈的时候,当时让尿憋得不行不行的,念在他们店里只有个全自动马桶,我都没好意思上厕所。
他说:“你觉得把马桶放在封面上好看吗?”
我说:“怎么不好看了,你看不上马桶是不是,看不上你还卖它干什么呀?”
“那行,我再考虑考虑。”
我就知道得有这么句话,脸色也并不殷勤,但为了促成这单业务,我还是说了句:“你就先考虑着吧,不过你要是拿这么点小事来涮着我玩儿,那就没意思了。”
黎华凉凉地扫我一眼,站起来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跟他一起走出咖啡店,黎华在门口问需不需要他送我,而沈颂已经在门口候着我了。
见我出来,沈颂按着喇叭,黎华带着点讽刺说:“哟,现在出门还带一司机?”
我说:“我朋友等我去吃饭。”
黎华朝沈颂那边瞟一眼,点了下头:“回头电话联系吧。”
刚要走,他又扭头瞟我一眼:“对了,丛优,你现在胖了。”
我坐上沈颂的副驾驶,他酸酸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客户长得挺帅啊。”我十分不爽地瞥他一眼:“人家长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啊!”
“说说还不行?”沈颂继续发酸。
轮得到他酸吗,他谁啊他。我就烦看他这个拿自己当我什么人的姿态。他问我去哪里吃什么,我说:“不吃了,我要回家。”
“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我都等你半天了。”
“我减肥!”
对沈颂态度恶劣,已经成为我的习惯,这小子心态很好,怎么都愿意受着。连我弟都说,我对沈颂也太凶了点,沈颂脸皮忒厚。
我问我弟:“要是你在学校里,有一丑的人天天黏着你,你什么态度?”
我弟特骄傲地说:“那还需要我有态度,早不知道被我打多少回了。”
我弟弟人长得帅,属于自带招蜂引蝶属性的,学校里经常有女生为他打架。
不过沈颂,确实说过一句让我听了比较舒服的话,他这人其实是有点抠门的,因为在存钱买房子。但每次带我出去吃饭,或者掏钱给我家送礼,手笔都还挺大。沈颂的朋友说他有点过了,他跟朋友说:“养天鹅和养大鹅的成本能一样吗?”
沈颂总觉得我很高端的样子,觉得人生能娶我这么一漂亮媳妇儿就圆满了。其实脱去演员这个壳子以后,我也就是一路人,用的也不过是促销打折的化妆品,我觉得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多少有点被他自我美化过的成分。
好听的难听的,我已经跟他说了很多。但你决意要美化一个人的时候,她活得邋遢,你觉得那是不拘小节;她过得矫情,你说那是追求品质,她怎么都是对的。
第二天去上班,中午接到那个卖马桶的经理的电话,让我带着合同去他们店里,他们要做这期杂志的封面。
我在电话这边说:“是跟你签,还是和你们黎总签?”
经理说:“这点事情我签就可以。”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带了公司的另一个员工一起去,人家那边签得很痛快,就是嘱咐我,马桶上封面,弄得漂亮点。
然后我问钱怎么算,他说等做出来以后再算。我觉得黎华这么大个总,即使这广告做了没效果,让我坑了,他也不能反过来坑我这两万块,于是就同意了。
做成了这单业务,我在公司可谓更加扬眉吐气,我们老板干脆给我提了一总经理助理的职位,底薪从一千五加到一千八,问题是我来这地方干了两个多月,到现在也就只拿到过一千五百块工资。
但我现在吃喝在家里,不怎么缺钱,大家都不催,我也就没催。
不管怎么样,给黎华家马桶做的这期广告,我还是重视的,封面图片被要求改了又改,作图的姐姐快被我得罪完了。
打开文档,我亲自写了篇长达一千字的软文,翻了很多资料,改了又改,也算尽心尽责,黎华这三千块钱,我必须得让自己挣得心安理得。
样刊出来以后,我叫人送去店里给他们看,那边表示没有意见。我打电话问:“广告费是现金还是转账呢?”
那边说:“这个跟老板商量下。”
签字的时候说这点小事,给钱的时候就唧唧歪歪了,天下做买卖的都一个熊样。正式刊物出来以后,我又打电话过去催钱,那边说最近销量不好,没有钱。刚开始我还是很客气的,因为我知道他们老板是谁,他们老板有钱,即便马桶生意不好,两万块怎么都拿得出来。
我说:“要不您再跟黎总汇报一下,我们这个是可以后期维护的,下一刊还可以免费再给您做软文,人力不说,印刷也是需要成本的。”
那边说:“周六黎总会过来,要不你自己过来跟他谈?”
周六,我空着肚子去找黎华要账了。我早该反应过来,他这就是对前任的打击报复,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今天我来得有点咬牙切齿,骑着电动车在路上风风火火的,到这个马桶店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
电动车在他们门口停下,我抱着杂志进去,头发在风中吹得有点乱,就随便捊了两把。黎华正坐在电脑前面玩扫雷。
“咳咳。”我清了下嗓子。黎华瞟都没瞟我这边,傻愣愣地点着屏幕:“马上完了,坐下等会儿。”
我坐下等他扫雷,等了十五分钟。他似乎才想起我来,把脑袋从屏幕后面伸出来:“什么事儿啊?”
我抱着这期做好的杂志走过去,有点不客气地摔在办公桌上,眯着眼说:“广告费。”
“哦,广告费还没结呢?”他说着,随便翻了翻桌子上的几份资料,但我看他纯粹是在乱翻,装样子给我看的,然后他说,“嗯,这两天估计结不了。这店里半个月没进账了。”下巴指了指门口几个大空箱子,“还刚进了一批新的。”
我说:“你别闹了好吗?两万块钱你拿不出来?你玩儿我呢?你这么玩儿我有意思吗?你从哪儿划不来这两万块钱啊?”
黎华皱眉看我,特无辜地说:“你是不是不懂啊,这公司公司之间的账,那是一码归一码的,哪能随便挪来挪去的?”
我敲了敲桌子上的杂志,用商量的口气说:“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他用手托着下巴,说:“要不这样,你搬我几个马桶顶账吧?”
我哭笑不得啊,我震怒啊,我说:“我要你的马桶有什么用,你这马桶残疾人才用得到好吗?你就说你,你告诉我你家里真用这破玩意儿了?我还就不信了!”
我就这么干瞪着,打算跟他耗到给钱为止,黎华也看着我,手指抖了抖,终究是什么也没做。然后他打算锁门去吃饭,门口的灯关掉卷帘门开始下降的时候,房间里黑咕隆咚的,我突然害怕了,急忙跟着杀出来。
黎华瞅了眼我那辆粉红色的电动车,朝自己车上使了个眼色。电动车我也不要了,上了他车的后座。
黎华带我去的是一家比较普通的饭店,以我现在的工资,咬咬牙也能吃得起的饭店。我们坐下以后,我还是盯着他,他问我吃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吃。
他手上翻着菜单,抬眼瞟我一下:“减肥?”
“嗯。”我不轻不重地应一声。
他低着头看菜单,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在笑,幽幽地说:“还行,不算很肥。”
黎华点了几个菜,点的都是我爱吃的。我本来饿习惯了,晚上这顿不吃也没什么,这饭店里饭菜的味道实在是香,还是没把持住。
他说:“你不是减肥吗?”
我瞪着他:“我吃饭你咬我呀!”
黎华的表情有点得意的意思,但是没有笑得很明显。他要了瓶干红,服务员开瓶以后,他亲自动手往我们的杯子里倒。
我很久不喝酒了,我一个女孩子,没有必要的时候是不会主动喝酒的。今天这酒我也没打算跟他喝,我就是来要账的,我知道他有钱,他就是故意拖着不想给我,具体目的是什么,暂时还不明确,我得再观察观察。
我说:“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广告费你到底结不结,什么时候结,我也好放心吃这顿饭啊。”
他说:“边吃边说。”
而我想说完再吃,我怕吃完他就跑了,又有别的事情了。不论如何,这是我的工作,我可以抽空心平气和地和黎华讲讲我们的问题,但我不希望他拿我的工作开玩笑,我是个很认真的人。
我放下筷子不动,又盯着他看,一边等他给我回话,一边琢磨他到底在想什么。
黎华说:“你个跑业务的,陪客户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我又瞪他一眼,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拿着钱包跑去前台先把账结了,今天你是客户,我请你吃饭,别搞得最后跟老娘蹭你一顿饭似的。
我回来的时候,黎华用看着不明生物的目光看着我,他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我说:“反正你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不是,丛优,我真想把你脑袋掰开看看,它里面到底怎么长的。”
我就不爱听跑业务的就该陪客户吃饭这种话,我觉得我靠嘴皮子挣钱,坚决不是靠脸。所以我跑了这两个来月的业务,虽然也有客户要请我吃饭的,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没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现在我把钱付上了,自己吃起来也踏实了。
黎华让我埋单这个动作噎得只剩下叹气,我把红酒瓶子拿到自己眼前,装模作样地说:“这样吧,也别边吃边说了,你不就想让我陪你喝吗,你说我喝到哪儿,你画条线我现在就喝,我喝完你把广告费给我结了,然后你想吃也好想拉也好,我陪你。”
说完,我就开始往杯子里倒酒,黎华就那么看着我,真等我倒满了,往嘴边送的时候,才发了话:“行行行,给你,弄得跟我欺负人似的。”
我这边嘴巴已经碰到玻璃杯了,忍了又忍也没把脸上的笑忍住。这酒我还真不信他能让我喝,我就是激一激他,反正先把广告费结了,我才能踏实下来想别的。
黎华说:“看给你美的。”
我收住脸上的笑容,把杯子放下,问他:“现金还是转账?”
他瞥我一眼:“明天自己到我公司来拿。”
“又明天?”
黎华凉凉地看我一眼,我知道这个明天应该没跑了,他不会再接着拖了,总这么拖下去也没意思不是。
低头吃东西,他这才问了旧情人见面,最该问的一句话:“你现在怎么样?”
我态度也就好转了,好声好气地说:“你不都看见了吗,就这样。”
他点了下头:“挺好的。李拜天呢?”
“他也挺好的。”我抬眼看着黎华,怎么都觉得这问题里有点酸味儿,顺口解释了一句,“不过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哦。”我看到黎华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吃了两口又说,“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啊?”一抬眼,“你该不会嫁不出去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就有点激动了,我说,“我想嫁人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不过没看上眼的罢了。”
黎华再次停下吃饭的动作,闲谈一般问我:“那你能看上什么样的?”
我还真没啥能看上眼的,这个找对象,和吃东西差不多一个意思。你吃惯了好的,嘴巴就变刁了,我到现在也没遇见一个能让我觉得比黎华还好的。就算偶尔尝尝鲜,觉得也挺好吃的,但新鲜劲儿过了,还是觉得原来那种口味好。
我正想说点什么,黎华的电话响了,也没有回避,就在我面前接的,接起来说的是:“恬恬,跟丛优吃饭呢……”
黎华扫了我一眼,大概打电话的是蓝恬,我心里忽然又沉下去一块儿,恬恬,他们之间的称呼已经这么亲密了,他们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在我和黎华分手的时候,我想过黎华会找别的女朋友,但其实有一想法,从我认识他起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变过:谁都可以,不要是蓝恬。
我不开心了,与此同时,黎华也不开心了,他皱了皱眉,对那边冷冰冰地说:“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看我一眼:“我公司有点事。”
我点头:“嗯,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我还是按照约定好的,坐车跑到W市,黎华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大楼。他爷爷估计真是没几年活头了,他现在也已经在正儿八经地跟着他爷爷混,只是他爷爷手里的东西,给了他多少,又给了他二叔多少,我作为一个外人,猜都轮不到我来猜。
我说我有预约,秘书给办公室通了电话,很轻松地把我放进去了。我也没打算守规矩,秉持拿钱走人的态度,直接进了黎华的办公室。
此时办公室里有三个人,黎华、蓝恬,还有一个财务部的小姑娘。
我不知道蓝恬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黎华妈妈的公司吗?哦,可能黎华现在把她弄自己身边来了。
我看蓝恬一身职业装的打扮,应该是在工作。黎华看见我,没搭理我,正在训面前的小姑娘,小姑娘被训得哭哭啼啼的。蓝恬看见我,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先到旁边沙发上坐着。
我就在沙发上听了听人家公司的事儿,这俩人倒是也真不拿我当外人。
小姑娘哭着说:“章总要钱,我也没办法啊,那您说我到底该听谁的?”
黎华震怒中,对姑娘说:“你是不是傻,那是二百万,二百万!你不跟我说一声,也该先跟上面报个账吧!现在这二百万连个账目都没有,你说章总提走了,章总不认怎么办,你怎么办!”
姑娘还是在哭,黎华就把她撵出去了。好凶啊,一年不见,做了生意人果然不一样了。那边姑娘一走,黎华皱眉看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怯怯地说:“我来拿广告费啊。”
黎华用一种特无语的态度看着我,他说:“我现在二百万都没了,你还跟我掺和那两万的事儿?”
唉,我就不乐意了,我说:“你两百万是你两百万的事,我拿我的钱有错吗?你不缺那两百万,我很缺两万好吧!”
黎华估计让他那个混账二叔搞得头大,正不知道上哪儿发火去呢,蓝恬怕我们吵起来,把已经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我拉住,客客气气地跟黎华说:“我跟她出去说。”
蓝恬拉着我往外走,我也就不说啥了,跟着往外走了。我扭头看了黎华一眼,见他坐在老板椅上,揉着额头,大约在想办法。
蓝恬把我拉到一个会客室,给我倒了杯咖啡,亲切地坐在我旁边,说:“优优,我们多久没见了?”
我仔细想了想,这得有一年了吧,上次见她是我刚流完产时候的事儿了。
我就打听上了:“唉,你不是在黎华他妈妈的公司吗,怎么在这儿……”
蓝恬轻笑一声,言谈间已经带着些职场女性的味道,她说:“华子这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我过来帮他的忙。”
“哦。”我做了然状点头,信得过的人……是什么概念?
“你现在怎么样?”她问。
我摊了下手,说:“在广告
公司,做业务。”
她微笑着说:“那很辛苦。”
我说:“还好啊。”
忽然不想说什么了,也许我现在就是没有蓝恬混得好吧。那也是人家该得的,出事儿以后她就一直安生着,是个恬淡细心的人,她能一直安生踏实地过,我心里也挺为她高兴的。
然后蓝恬拉我的手,把下巴压在我们交叠的手上,用一种很幸福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禁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吗呀?”
她也笑,说:“就是觉得高兴,觉得我们以后又能经常在一起了,像以前一样。”
“啊?”我微微不解。
她说:“你回来了呀,我们都在W市。”
我点点头,哦,是这么个道理,就是大家住得近了,可以经常一起玩儿了。可惜我在县城,他们在市区,虽然距离不算很远,但坐车什么的很不方便。
我说:“恬恬,你打算待在W市不走了吗?”
她点头。我接着问:“就在这边嫁人?”
她笑了,说:“这个说不定啊,要看找到哪里的嘛。”
“还没找到?”
她点头默认,原来有什么地方,我搞错了。之后我们敞开聊了许多,各自的境况种种,包括黎华拖欠我这两万块的广告费。
蓝恬用不可置信的态度笑了:“不可能吧,他干吗呀这是?”
我说:“我怎么知道干吗,唉,是不是他二叔卷钱跑了,他现在成穷光蛋啦?”
我是在开玩笑。蓝恬摇了摇头,他们公司虽然多了笔二百万的烂账,但破产什么的,倒是不至于。有些话,有些怀疑,外人说出来,比让我自己说出来合适很多,蓝恬皱了皱眉:“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样你就能找他了啊。”
我谨慎地看着蓝恬,这也正是我心里的怀疑,但如果这个怀疑是真的,那他下一步又是什么打算,和我旧情复燃?
蓝恬说:“那你们俩现在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我这不是追着账呢吗?”
蓝恬说:“那我倒是希望他一直不给你了,这样你就会经常来我们公司了。”
我说:“姐姐,这是公款,你当我闹着玩儿呢,工作我还想干呢。”
她又笑,笑得很温和,说:“好好好,我回头跟他说,让他把钱给你。看把你吓的,华子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能真赖你的账吗?”
蓝恬还开导我,她说:“其实你看他刚才骂那个财务部的姑娘,也是心里替那姑娘着急啊,唉,这小姑娘也真是,二百万这么大的数,她也真敢拿。你说这账要是真追不回来,落在这姑娘头上,不得让她白干一辈子?”
我点点头,其实并不是很关心他们公司的事情,我现在明明白白地拿自己当个外人,蓝恬接着说:“我可跟你说,我们公司漂亮小姑娘可多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早做打算,好男人可不是这么让你甩着玩儿的。”
我认真地看着蓝恬,看着她这副认真规劝我的态度。也可能是我心眼儿太小,还惦记着她以前喜欢黎华的事情不忘,她现在这副想撮合我俩的心态,让我为自己这些天对她和黎华的怀疑感到有些愧疚。
她也觉得黎华是好男人,那你说她成天对着黎华这么个好男人,真就一点儿都不动心?我咋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呢?
但我也不好直接问出口来,就摆摆手:“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俩……我也不知道。”
他出现的时间还是太短,短到我来不及去看清什么。很多东西,越在眼前就越看不清,我看不清他对我的态度,也看不清自己心里对他的态度。
就说让我们现在重新开始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诚然,当初我能和黎华走到分手,肯定是我们俩性格上有矛盾,而这种矛盾,到如今也不见得已经化解了,就算再次匆忙走在一起,会不会热情消退,矛盾再次激发的时候,还是如当初一般的结果?
感情这个事情,说简单也复杂,简单到一句喜欢就可以将两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复杂到生活中的每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它的发展。
章家公司出事儿,蓝恬作为公司的一员,当然也有的忙的。我们聊够了以后,我也就不打扰了。互相留了个联系方式,约好以后经常见面,不能再这么疏远下去了,然后她承诺去帮我找黎华要钱,我估计黎华还在焦头烂额,也就没去打扰,就这么走了。
第二天,那两万块就规规整整地打到了我们公司的账上,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我去跟老板交差,说:“老板,你这个月打算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老板糊弄我,说:“着什么急啊,这不还没到月底吗?你这么能干,肯定少不了你的。”
我满含无奈地瞅他两眼,想说,你上个月工资貌似还没发给我呢,又想想,人家要是有钱,能拖着不给吗?谁喜欢欠钱的滋味儿啊,除了黎华那种厚脸皮的。
这天回家,回的是我亲爹后妈家,因为这边距离公司近,而我的电动车,那天扔在马桶店门口还没来得及去取。
一进门,又碰见了这个胶皮糖沈颂。
我皱着眉,特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他指着放在茶几边上的两个礼盒,说:“给叔叔送点儿营养品,同事给父母买了,说效果不错。”
我说:“怎么着,发奖金了?这么有钱怎么不给你妈买啊?”走到茶几那边把礼盒拿过来往沈颂手里塞,“拿走,拿回去给你妈吃去,我们家不缺你这点玩意儿。”
我后妈从屋里出来了:“你怎么跟小颂说话呢,人家这是心意,你买不起还不准别人送了呀?”
我不乐意跟我后妈呛着来,我每次呛完她,她有脾气都是往我爸身上发。我爸都快是半个残疾人了,我也只能为了他忍着。
自从我不当演员,改头换面好好做人开始,我后妈看我就越发不顺眼。我看她吧,虽然希望我在眼前,有事儿她能用得动我,但是她本人呢,又不太想每天都能看见我。
我坐到沙发上不搭腔,后妈也是有眼色的人,说完“公道话”又回屋里去了。
沈颂就坐到沙发对面来,可怜巴巴地说:“优优,我有阵子没见到你了,你能不能别一看见我就跟看见丧门星似的,我又不是存心想得罪你。”
我没个好脸地说:“没说你是丧门星,我也没有不高兴。”顿了下,我说,“沈颂,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你就别总往我们家跑了。”
他说:“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改也没用。”
沈颂看了看我后妈房间的方向,故意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后妈这个人……你们关系不太好。这样吧优优,我打算今年就买房,你说我是买在市里还是就买在咱们这县城?”
我说:“你要买房跟你妈商量去,别来问我。”
他说:“我这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吗,房子买了也不是我一个人住。”
“哟,怎么着,你这意思是,你花钱买房,还打算写我的名字吗?”
他略略犹豫,说:“你要是想这样,我跟我妈商量商量。”
“行了吧你,我不稀罕!”
我把沈颂撵走了,但是他给我爸送来的东西,死活不愿带走。他这一天天的,成天逼我欠他人情,就欺负我这人脸皮薄,想着欠人家人情,我又不好意思太嚣张。
第二天去上班,我坐公交跑到那家马桶店去找我的电动车,丢了。
跑业务,没有交通工具,干起来得多艰难!我亲妈家太远,我就只能天天跑到后妈家去住,然后每天晚上都过得不大开心。我去找老板要工资,我说我电动车没了,我啥也干不了了,老板咬咬牙,打电话找人送了一千块钱过来,就差声泪俱下地跟我告白了,他说:“优优啊,真不是想拖你们工资,印刷厂那边催着我的账,你们也催着,我也在催着别人的账。你都看着的。”
我们老板前段时间老婆又刚生完孩子,我也不想太逼他。
拿了这一千块,也没真舍得去买电动车,但有个实实在在的念头是,这活儿我有点不想干了。拖一个月两个月还行,真拖上半年,到时候再决定走,这半年搭进去,就更不舍得走了。
这天回家,在茶几上发现一张宣传彩页,是W市市区里一个新开的商盘,正在招商户,我就多看了几眼。我对W市市区比较熟悉,知道这地方位置还不错,做个服装鞋包之类的小买卖,稳定以后人流量应该会不错。
我正看的时候,我后妈又掺和过来了,说:“你觉得这地方咋样啊?”
我后妈手里有点小钱,我说:“挺好啊,你想在这地方投资干点小买卖?”
后妈说:“这都是你们年轻人弄的地方,我是拿回来让你看看,优优,你年岁也不小了,那广告公司又发不出工资来,不如试着干点别的,以后自己手里也能有点东西。”
我说:“我又没有钱。”
后妈撇撇嘴:“这地方打算九月就正式营业,招商经理你爸认识,我们还想着你要是肯干,让你爸托个关系,房租算便宜点,哪怕不挣钱呢,你有个正经事干,你爸也放心啊。”
她说再多也没用,我还是没钱。
我弟听说这事儿,他可动心了。这小孩子很有生意头脑的,上小学的时候,就会倒卖学校门口的卡片儿,高中开始倒卖旧手机,经常给自己挣些零花钱。我弟跟我说:“她不是想让你干吗,那你跟她说,让她给你拿钱,你挣了钱再还她。”
我很久没有张口问家里要钱了,这回哪怕是借,即便我心里也有点想,但还是张不开口。我弟特仗义地说:“我帮你问问去。”
黎华把那二百万追回来了,具体怎么追到的我不知道,估计就是威逼利诱,从他二叔手里夺回来的。
再之后我和黎华一干人等一起吃了顿饭,是为薛家正践行,说是在国内待得没奔头,打算出国留学。
饭桌上的氛围还不错,大家说说笑笑的,聊些以前的事情,偶尔偶尔地,总会牵扯到我和黎华还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自己人,也没谁刻意回避,而黎华也表现得大方,也许是纵横了生意场,说话做事都不像过去那么喜欢端着,哪怕是桌上有人抛出来两个荤段子,他也能云淡风轻地接下去。
上个厕所回来,坐在我旁边的燕小嫦闪到了对面,黎华也不犹豫,直接在我旁边坐下,把沾着水的手往我衣服上蹭。
我嫌弃地躲开,皱眉说:“你洗干净没有?”
他抬眼看着我,用鄙夷的口气回:“就你还嫌弃我呢?”
在我的印象中,黎华不是这样的。他是不爱跟人贫嘴斗嘴的,过去的他,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想踹他几个屁出来。对于这种改变,我实在有点难以忍受,我说:“黎华,你变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一点儿文艺气质都没有了。”
他瞥我一眼:“我要不稍微变一变,早让我二叔活活折腾死了。”
后来我听邵思伟说,黎华这一年过得很不易,简直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他二叔就是一老流氓,黎华刚回来的时候,还只是小打小闹,逮着黎华或� ��他妈妈走夜路,找几个小流氓围上去吓唬吓唬。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在生意上使个诈、下个套,但尺度把握得很好,只能说成是略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拿不出人家违法乱纪的证据。他二叔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让黎华滚蛋,放弃和自己争夺家产。
我觉得黎华不一定在乎章家的财产,但就算以我的性格,越是有人这么跟我对着掐,我就越要掐回去,何况黎华是个男人,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要这么就跟他二叔认输了,我都鄙视他。
这顿饭结束以后,我们几个还是没人喝多,就是都跑了很多趟厕所。然后像大学时候一样,吃完了饭在马路上闲溜达,最后溜达到一片草坪,也不知道是谁先一屁股坐过去的,然后大家就都坐过去了。
黎华觉得头很疼,用衣服后面的帽子把脑袋兜住,痛苦地呻吟一句:“呜呜,我喝假酒了,好难受……”
我在旁边掩着嘴巴笑,他瞥我,几分哀苦地抱怨:“笑屁啊笑,头疼死了。”
夏天的晚风吹拂得人心情愉快,我也愉快不少,温柔地说:“你过来,我给你按按?”
他就死皮赖脸地把头枕在我腿上,我哪会按头,就捏着他的脑袋,施展了几招九阴白骨爪。
情景一时有些暧昧,我们谁都没说话。
蓝恬哭了。她基本逢聚会就哭,我反正是见怪不怪了。她哭,往往就是种发泄心情的方式,这次大概是因为薛家正。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边说悄悄话,看上去像是薛家正在叮嘱她什么。叮嘱了好久好久,薛家正把蓝恬拉到怀里,轻轻抱了抱。
我始终相信,薛家正心里是有蓝恬的,特别特别有,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么多年能让薛家正记挂蓝恬的动力是什么。可惜蓝恬看薛家正,估计就和我看沈颂一样,无心无力,爱不起来。
也不关心他们了,黎华似乎就这么躺在我腿上睡着了。然后薛家正神出鬼没,出现在我们身后,一脚踹在黎华屁股上。
黎华打了个激灵,噌一下坐起来:“干吗呀?正享受着呢。”
薛家正:“大马路边享受什么,要享受待会儿开个房还不够你享受的?”
我清了下嗓子,薛家正也没搭理我。他在黎华旁边坐下,两个人互相点了根烟,嘴里吐着白烟,絮叨起来。我在旁边挨得很近,听得清清楚楚。
“兄弟这一走,不知道多长时间才回来了,恬恬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记着,他是我妹妹,也是你妹妹,你要是给我照顾瞎了、残了,少一根手指头我都不放过你。”薛家正这满腔真情,真是……啧啧。
黎华吹了口烟雾,看了看指尖上的火星,说:“要照顾自己照顾,你把她带走不就行了?”
“不行啊,她还想留下帮你。她那点儿心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这话也就是跟你说说。”咂了下嘴,薛家正对着夜空惆怅,“你说我到底哪儿就不如你了,我多少回都想揍你一顿你知道吗?”
黎华微扬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薛家正真把拳头举起来了,到底是没忍心给黎华来一下子,然后两个小老爷们对了下拳头,摇头各自苦笑。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我虽然对薛家正一直心存点小芥蒂,但多少还是拿他当朋友看的,如今他要走了,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心里多少有些小不舍,尽管就算他一直常待在W市不走,我也不会闲得没事儿想见他。
从蓝恬到黎华再到燕小嫦、邵思伟,薛家正挨个儿话别,话到最后还是找到了我。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我跟薛家正有什么好说的,过去在蓝恬这个问题上,他可没少给我难堪。
我跟薛家正在个角落坐着,薛家正跟我说:“丛优,看见你,让我想起一首诗。”
“什么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就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诗。我说:“你骂我是草根。”
薛家正说:“草根是草根,那也不是骂你啊,草根有草根的好处,比如弄不死。你说,你都跑了这么一大圈儿了,你怎么就又回来了呢?啊?”
他微微皱眉看我,挺认真地问。我心里稍稍防备了下,担心薛家正还和以前一样,又要警告我离黎华远点儿,给他心爱的蓝妹妹和黎华留发展的机会。但我老早就有的觉悟是,黎华和蓝恬要发展,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儿,千万别往我身上扯。
薛家正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他说:“哎哟,看给你紧张的,放心吧。”说着,他拿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前对你是有点儿意见。”
我点头:“呵呵……其实我对你也有。”
“现在呢?”他问。
“现在还行,感觉都过去了。”
薛家正摇摇头,朝蓝恬和黎华的方向分别看了一眼,说:“你觉得真能过去吗?一个个脑子都没毛病,你不记得,也会有人帮你记得。”
我本来以为他指的是感情,而这时候薛家正又朝蓝恬的方向看了一眼。蓝恬现在已经没有在哭了,只是抱着膝盖,望着很远很远地方的海,在发呆。
我想我明白了,薛家正主要指的,是蓝恬过去的遭遇。
我说:“你放心吧,不会有人再跟她提了。”
薛家正说:“丛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顿了顿,我说,“可能……会觉得自己很脏吧。”
薛家正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多的我就不说了,你都明白,帮我好好照顾她。那以后,她一直也没什么朋友,了解的也就这么一帮人,尤其是你。”
“还有个事儿。”薛家正转头面向我,我也看着他,“你跟华子这是……啊?”
“啊什么啊?”
薛家正挑了下眉毛:“大腿都躺上了……”
“啊……”我掩饰地笑着,说,“他不是喝多了吗?娇贵的,说头疼,还怕草里有虫子……”
薛家正笑笑,特正经地说:“哎呀,反正你们好不好的,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这么久都过来了。华子这个人呢,你也清楚,嘴巴不爱讲,都装心里呢。以后再遇见事儿啊,你要能行,就多替他想想,想不通的就直接问他,别一个个地都把事往心里装,嗯……”又是一声叹息,“能好就好吧,恬恬也该死心啦。”
蓝恬到底有没有对黎华死心,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只是能看出来,薛家正对蓝恬,那是一百个还没死心。眼下临别,不想弄得太伤感,我也就跟薛家正开起玩笑来,说:“你这是劝我跟华子好呢,还是想让我帮你干掉一个情敌?”
他也抿嘴笑笑,笑得蛮亲切的:“都有吧。”
青春的道路上,从过去通往未来,我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又回归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也在其中反反复复。从校园到社会,每个人变得越来越不同,但只要你有心,有些朋友、有些感情,足以经久不忘。
或许会想起,但不联系,然后在时间的铺垫和命运的冲刷下,一些痕迹变得越来越淡,淡到你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将它忘记了。也许这就是感情最完美的姿态,善始善终。
薛家正走了,我们就在这片草坪告别,百米外的海上公园,波涛浅浅拍岸。他一个人,走过十字路口,一个人站在我们所有人的对面,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扬长而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这时候回县城不合适,于是只能到蓝恬的住所去挤一晚。临睡前,蓝恬跟我商量,问我有没有可能换份工作什么的,然后搬到W市来,这样大家就可以经常聚一聚了。
我如今渐渐地,也越来越开始倾向于这个想法。
其实我在县城里,生活是很枯燥的,主要也就是因为没有玩得来的朋友,每天就是工作地点和两个家之间来回跑。最让我头疼的是,我们公司这工资到底打算拖到什么时候,还有就是,怎么样能尽可能躲着沈颂?
回县城后没两天,发生了一件特别大的事情,这件事情几乎颠覆了我过去整整二十年对我后妈的看法。我觉得,我太小看人了,心眼儿实在太小了。
我后妈给了我二十万。
她说:“这钱是你爸给你的,你看你那工作
,干得也挣不着钱,二十万不够多的吧,也够你自己干点儿小买卖了。上次那个商铺就挺好,我还专门找你爸朋友问了,那边一楼卖品牌,二楼卖鞋包,三楼是服装,你看看你能干点什么,就别瞎折腾了。”
拿着手里这张银行卡,我觉得这像个超级玩笑。后妈走了以后,我把我弟拉到房间,紧张地问:“丛良,你告诉我这不是做梦吧?你妈她脑子没事儿?她不是烧糊涂了?”
我弟点点头,认同地说:“我也觉得她有点烧糊涂了,哎呀,反正给你你就拿着嘛,钱都到手上了,还能坑你吗?坑你她能捞着什么好处。”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然后去问我爸,我爸现在虽然反应慢,想事情不那么通顺,但还不是个老迷糊。我问他这钱是不是他给我的。
他说是。
我说:“你哪儿来的钱?”
他说:“我的钱。”
我说:“哪儿来的?”
他想了想:“你奶奶家老房子拆迁,不是有钱吗?”
我奶奶人已经走了,老房子拆迁房款,是前两年下来的,那时候我还在念书,具体拿了多少我不知道,跟我姑她们分一分,就算二十万没有,也该有个十几万吧。如果我爸和后妈再拿自己这些年存的钱贴点,二十万对他们来说,倒是也不难。
只是舍得把钱给我,有点难。不过后妈也说了,这钱算他们借我的,我挣了钱还是得还的。
我找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地算这二十万应该怎么用,房租多少,装修多少,进货多少,在那个地方开店,每个月大概能收入多少,我什么时候有可能把本儿捞回来。
签合同、交房租、交押金,这个事情很快就谈下来了。说是十月一能开业,大概九月份的时候,就必须开始弄装修,现在距离九月也不远,我就索性搬到了W市里来。
在W市的临时住所,是蓝恬帮我找的,距离她自己住的地方比较近,小区的安全性也很高,距离我那个商铺也比较近,地段好,就是稍微贵了一点点儿。我当时仗着手里有钱,没考虑太多。
蓝恬帮我收拾新家,陪我去买很多东西,这种布置家的感觉,总是让人特别愉快。跟蓝恬相处的时候,顺便就能从她口中打听点黎华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去打听,我不打听,蓝恬自己的嘴巴也会说。
她说黎华最近很忙,大多数时间都很忙,不然这些跑腿的活,她就让黎华来干了。
我说:“人家就是有空,也不该只帮我跑腿啊,他又不是沈颂。”
沈颂对我好,我又不瞎,又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来电而已。
蓝恬说:“那个沈颂到底长什么样子啊,真想看一看。”
为了满足蓝恬的好奇心,我就把沈颂叫出来给蓝恬看了看,沈颂就在市里工作,找他吃个饭还是很方便的。
我真后悔吃这顿饭,吃完饭沈颂送我回家,就把我住的地方给摸清楚了。
几天以后,他在隔壁楼租了房子,我说:“你咋跟个变态似的,总跟着我干吗呀?”
沈颂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这样住得近了,你有什么忙,我也好帮你。”
说实话,他这么说我也有点感动,只是碍于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而感觉这种帮助,像是一种负担,我无力偿还。
那天蓝恬陪我去看装修材料,从包里拿出两张票,她说:“国外有个舞蹈团到国内巡演,周末到Y市,客户送了两张票,你陪我去看呗?”
舞蹈……这个东西请黎华去看比较合适吧,我对舞蹈艺术又不懂,无非看个热闹。蓝恬摇摇我的胳膊:“我认识的人里,现在就你最闲了。我那天正好要去Y市的公司办事儿,就不跟你一块儿过去了。你自己拿着票,省得到时候走岔了,咱俩还得等来等去的,麻烦。”
我看了眼她那两张票,十一排七座和八座,位置还很不错,然后选了七号座。在约定的时间去Y市,我给蓝恬打电话,她说让我到了先进会场,她忙完手里的工作就直接过去了。
我就自己进去呗,我大老远过来,属于进场比较晚的,进去以后找位置,然后在十一排遇到了黎华。他看见我,微微皱眉一愣,然后笑了笑。
我也冲他笑了笑:“恬恬呢?”
他自然地回应:“应该还没到。”
“哦。”我看看票面,认准七号座,一屁股坐下,看看旁边的黎华,看看黎华这个位置的号码,八号……
我觉得我和黎华都不傻,所以我们都没有再跟蓝恬打电话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很明显的就是,蓝恬故意放我们鸽子了,她用了最老的一套方法,促成我和黎华的约会。
这事儿挑明了说,蓝恬的心意就显得不那么浪漫了。
相比薛家正临走那天的聚会,黎华今天的表现就矜持很多,主要他那天喝酒了,酒后的男人,要么往死里闷,要么往死里骚。黎华属于后者。
他今天不骚了,我和他就又有距离感了。我经常安慰自己,不要想着自己是黎华的前任,就拿他当一萝卜,当一普通朋友,自然点儿不好吗?可是我办不到。
黎华清清嗓子:“最近怎么样?”
我说:“好啊,特别好。”
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解释说:“我最近太忙,有什么需要的,给我打电话,不用客气。”
我点头,冲他笑。
然后场子里就暗下来了,节目也要开始了。我们都不再说话,很安静地在听在看。这场表演是个十分连贯的剧情,剧情与剧情之间有旁白,先用很好听的英语讲一遍,再用普通话报一遍。
我英语非常不好,几乎完全听不懂。偷偷去看黎华,他似乎每个音阶都听得很认真。
我想起这曾经是他的梦想,他本来应该在后场,在舞台,在灯光下,接受众人的掌声。曾经他是个很优秀的舞者。
后来邵思伟说,黎华之所以放弃之前所有的考虑,下海从商去工地,是因为他不愿意把我们的关系放到金钱的考验中,我是一个演员,也可能是未来的明星,他怕经不住考验。
整场表演我看得都不专心,一是看不懂,二是心事比较多,忍不住观察黎华的情况。我注意过他的眼神,时而是专注的,时而精力又完全没有放在表演中,像是在思考什么。
散场后,黎华开车带我回W市,九点多,正是个华灯初上的时候,黎华的车开得不快,在城市间缓缓穿梭,收音机里电台主持人,用温柔的声音讲述活在城市中的心事,然后播放一曲又一曲舒缓的情歌。
其实这个过程很享受,虽然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什么,但我想这应该也算得上一次约会。
但终究,从Y市到W市区,也就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晚上道路畅通无阻,这场约会还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街灯下,马路对面就是我居住的小区,准备说拜拜的时候,黎华说:“再陪我坐会儿吧。”
深夜的W市,人很少很少,街灯的光线暧昧而温暖着,街角的风景像一张精心取景的艺术照片。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这个时候,耳朵边传来“砰”的一声,我瞟到有个东西砸到了车玻璃上,但是玻璃很结实,没碎。
摇下玻璃窗,我探头往外看,看到地上一个摔碎的手机,几步开外的街灯下,一对非主流情侣在吵架。
女的说:“还说我是你的天使,你到底有多少个天使!”
女的吵完,男的吵:“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你为什么永远不懂我在想什么,我想的都是你啊,是你啊!”
黎华歪着头,和我一起看,脸上没啥表情,看热闹呗。
男的说完话,上去抱女的,女的推开,男的再抱,女的再推开,然后说:“你不要抱我,现在才想起来抱我,我生病的时候你干吗去了,我逛街的时候你干吗去了?你都不陪我,就知道玩你的游戏,陪那些不相干的女人!”
男的说:“我那是在给人练号!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女的还是不听,男的就恼了:“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我现在就去网吧删号行不行?”
“现在想起来删号了?晚了!”女的说着就要走。
男的在后面喊:“你再走一步给我试试!”
女的脚步顿了一下,可能让男的吓住了,还想走,男的追上去,一把把女孩给抱住:“这么晚你到哪里去,除了我你还能到哪里去,我不准你走!我熬夜帮她们练号都是为了给你钱买时装。”
女孩哇一声就哭了,抱着男的抱得那个紧啊,一边抱一边骂:“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总是都放在心里,你是要我拿刀挖出你的心才给我看吗?”
男的说:“你真想看,我就挖给你看。”
女的接着哭:“你王八蛋,我恨你,恨到不想和你爱下去了。”
男的很深沉地说:“我也恨自己。”
就这么吵一吵,两个人和好如初,抱着走了。
热闹看完了,我摇上车窗,扶着额头笑了一下,嘀咕一句:“这俩孩子几岁?”
“十七八岁吧。”黎华说。
“真够直接的,要是咱们也这么直接,可能……”
他忽然问我:“为什么不继续演戏了?”
我想了想,没有隐瞒地回答:“可能觉得得不偿失吧。”
诚然,自始至终,我都是热爱演戏的。我把那当作毕生追求的梦想,然后愕然发现,可能我们穷极一生,在追求的不愿舍弃的,有很多,不只是梦想。
我还是想活得踏实点儿,先守住现在所拥有的,再去谈理想。
黎华问:“后悔吗?”
我不知道他指的后悔是后悔什么。是后悔不再演戏,还是后悔为了演戏,和他擦肩而过,而最后戏也没演成,还是后悔其他的东西。
我说:“那你后悔过吗?”
他也摇摇头。
“为什么?”我问。
他回答得很认真,但是并没有怎么思索,大概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也早就有了答案,他说:“因为那时候我爱你,就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爱你。”
又看了看我,说:“而且现在的你,让我不为当初后悔。”
我忽然有点感动,这句话并不算是表白,它是黎华对我现在状态的肯定。我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我看着黎华的车子开走,又看了看路边这个摔碎的手机,我能说,我真的羡慕他们吗?我想如果当初,我能敞开了和黎华这么大吵几次,也许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有首歌,叫《如果爱下去》:“街头那一对和我们好像,这城市华灯初上,多两个人悲剧散场,放开拥抱就各奔一方……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如果我说,分手一年以后,我才真正感觉到分手的意义,是不是后知后觉了点儿?可就是这样,很多东西没有时间的沉淀,看到的就只是苍白的结果,而那些一层一层,如迷雾般散不尽的深意,才是我们的人生,经历这一段一段,真正需要感悟的东西。
回去以后沈颂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好奇他如何知道的,他说他看见我家开灯了。我为身边潜藏着这么个“变态”而头疼不已,可人家这样又不算是不怀好意。
第二天一早,沈颂过来敲我的门了,我没睡够,有起床气,穿着睡衣打算到门口去骂他,结果发现人家是来给我送早点的。
看着他专注热忱的模样,我没忍心骂他,就求他不要对我这么上心,这种事儿以后不要再干了,大清早敲门,我是不会开的。
沈颂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好点儿,不吃早饭不行。”
我点下头,领了他的好意,他就高兴了,说:“那我上班去了啊。”
之后蓝恬给我打了个电话,打听我昨天和黎华的进展,我说当媒婆这爱好,应该只有到了我妈那个年纪才行。
蓝恬于是打听我现在对黎华到底怎么个心思,并且再次开导我有想法了要及时下手。想法,我确实是有的,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
我说:“我们俩还有没有可能,那要看接下来怎么发展,现在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蓝恬依然觉得很可惜,我说:“其实我挺想问问你,你对华子到底什么看法?”
这是我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跟蓝恬讲黎华,讲她对黎华的心思。从上学的时候,她默默喜欢,到如今,她依然守在黎华身边。但一直,我们都没有放开讲过,彼此心里有自己的小顾忌。
经过这么长时间,蓝恬大概也懂了,她不掩饰,她说:“这么跟你说吧,我觉得我以后肯定还是会嫁人的,但不可能是华子。”
“那薛家正呢?”
她微微想了一下,大约在想薛家正这个人,依然是摇头,浅浅地笑。我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一丝丝的苦衷。
我说:“恬恬,我们都觉得过去了,你自己也该过去了。那件事儿,你总不能一直惦记着它过,这样过不好的。”
我说的,还是蓝恬被强奸的事情。为了防止刺激到她,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之后沈颂又来敲我的门,我就装睡觉没给开。我想我也不能太领他的好意,让他误会成为习惯,每天都来,我既然打算拒绝人家,就得有个决心。
沈颂敲了几下,也就没再敲了,我起床以后,在门把手上看到已经凉透的豆浆和馅饼。一连就送了好几天,温暖之余,仍然十分惆怅,我挺于心不忍的,不忍心沈颂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感情和精力。
之后我去北京躲了几天,顺便进些存货,等着十月一好开业,回来之后,也正经要做装修了。
衣服堆在家里,我开始去搞装修。但是去搞装修的地方问过,工人成本太高了,我手里这二十万,光房租就干掉十万,杂七杂八,花了两万,进衣服两三万,到时候买些东西,反正哪儿哪儿都得用钱。
于是趁着周末把我弟弟招呼过来,我们俩就闷头瞎脑地忙活起来了。然后我贴壁纸的时候,我弟弟没扶好,我从梯子上滚下来,扭伤了脚。
那天是黎华开车过来把我接回家的,准确地说是抱回家的,我就是扭着了,医生开了点跌打酒,什么也没管。
我租的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我弟弟睡沙发。黎华把我抱到床上,我客客气气地说:“麻烦你了。”
黎华瞥我一眼:“你还能干点儿什么?爬个梯子都能掉下来。哎,你以前爬墙头的时候不都挺利索的吗?那贴壁纸是女人干的活吗?”
我挺委屈的,小声念叨:“贴壁纸怎么了,我还打算自己吊个顶呢。”
黎华又拿眼瞥我,还把我的小腿直接捏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能干了?”
我小声辩驳:“不是想省钱吗,反正我又没事儿干。”
“哼。”他不轻不重地冷笑一下,“现在好了,彻底没事儿干了。”
我弟从客厅进到我的卧室,手里拿着医生开的跌打酒,管黎华叫了声“姐夫”。
我飞快地瞪他一眼,这小崽子,嘴巴上的习惯还没改呢?我估计他就是三八,故意的。我弟看我瞪他,就改口了,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哥哥”。
黎华对他笑了那么一下,我弟把跌打酒盖子拧开,倒在黎华的手心,他对这玩意操作起来很熟悉啊,先在手心搓热了,然后把沾着酒的手掌往我脚踝肿起来的地方贴。
估计他以前跳舞经常扭伤,在工地上的时候,肯定也常用这个。
他的掌心真暖和,应该是那个酒的原因,贴在我这脚踝上的感觉……反正就是很暖。但我也觉得有点疼,刚开始他没用力还好,贴了几秒,开始揉。
“啊……轻点儿……啊……”
黎华深吸一口气,凉凉地瞥我一眼:“你有必要叫得跟那什么似的吗?”
要不是脚上疼,我就踹他了,我说:“你瞎说什么,我弟还在呢!”
我弟于是携着坏笑,识趣地出去了。黎华一边帮我揉着脚,一边说:“你还是这样,不管自己行不行,蒙着头硬上。女人到你这年纪了,多少该稳重点了,你看看你,还爬上爬下的,以为自己是超人啊?”
我白了他一眼,觉得他怎么变得这么啰唆了,但这么被伺候着的感觉又很好,所以也不忍心打断什么。
黎华说:“给你找个装修队,那门面几天就弄完了,不用这么麻烦。”
我说不用。
他看了我一眼:“省钱是吧,钱不是这么个省法。就好比玩游戏,有些人从来不往游戏上花钱,他们觉得用更多的时间,可以玩得和花了钱的人一样好,结果呢?游戏是玩好了,但是时间赔进去了,而别人把时间花在了更有价值的事情上,你有这时间……”
“我就是有时间,不是也没事儿干吗?”我忍不住轻轻回应。黎华抬头看我一眼,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又低下了头,他说:“这样吧,明天我给邵邵打个电话,让他叫几个学生过来帮忙,你是个女人,不是超人。”
我低眉顺眼地“嗯”一声。
“还有,刚才抱你的时候,闻到你嘴里一股米线味儿。别总吃那些垃圾食品了,以前跟你说了多少遍,有时间就好好吃点饭,没时间买俩馅饼也比那强。现在自己住也方便,没事儿给自己炖个汤什么的,说你胖,不是说你壮。”顿了下,他如自言自语,“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就是那种抓了死的放了活的,还得有人看着才行。”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心脏,这场面莫名使我心慌,不是慌乱的慌,而是触及情感的跳跃。
张了张口,我差点儿就说要不还是你看着得了。黎华再度抬头看我,用一种极为郑重的口吻对我说:“好好照顾自己,优优。”
我愣了愣,摆出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怎么好像交代遗言似的,又不是以后……”
“是。”他大概猜到我想说什么,垂了下眼睛,“我爷爷快不行了,落叶归根,想回老家,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几天就带他走。也不知道得多长时间,所以……”顿了下,他正色看着我,“除非……”
我微笑着:“这样啊,那你是该好好陪陪他,我,我这边就不用你瞎操心了,现在大小也是个老板娘了。”
黎华低头浅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我猜得到下一句,他可能是想说,除非我可以跟他一起走,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只是这几次的见面,我隐约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还在,在我为他心跳的时候,他的心也在动。
但我不能跟他走,因为根在这里,我爸在这里,他是不可能变动的,当时我出去闯,是因为留下也负担不起,但现在算是有能力了。并且医生告诉我,我爸现在这个样子,没多少时间了,再发病一次,就起不来了。
他那个病最容易发在冬天,现在走我确实不放心。
我爸反反复复折腾了这么多年,黎华心里也很有数了。
而对于和黎华的感情,我确实不再像过去那么着急,着急要个名分,着急落实关系,着急所谓的发展。其实越长大,心态上才越耗得起,越来越心安理得,知道是自己的跑不掉,不是自己的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