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点歌的时候,手机蹦进来一条短信:“你和那个人什么关系?”
我瞟了黎华一眼,看到他在玩手机。
我回:“谁啊?”
“你老板。”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我就是怕你被人骗了。”
我低着头,在手机上一键一键输入:“现在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好好管你的蓝恬吧,我看她今天晚上好像不开心。别回了。”
我喝酒一般不吐,今天也没撑到要吐的地步,但我就是想吐,想折腾自己,想痛痛快快地难受,想发泄发泄。
我去外面厕所吐,把手指伸到嘴巴里,一直恶心到胃往上翻。
哗啦啦。
吐开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吐得眼眶都往外冒水儿了。外面笙歌缭绕,我忽然在厕所里不想出去了,很享受此时此刻的安静。
“优优?优优?”是蓝恬的声音。
我按下冲水键:“在呢。”
把厕所门打开,我吐得有点身体发虚,半边身体倚在墙壁上,蓝恬走过来,关切地问:“优优,你没事吧?”
我想若无其事地说没事,但肚子不争气,胃里一涌,扭头又吐开了。
蓝恬就在后面拍我的背,越拍我越想吐,我听见她在抽鼻子,扭过头来看她:“你又哭什么?”
她挺难过的样子,对我诚恳地道歉:“优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那瞬间我眼眶潮红了,看眼前的蓝恬看得并不清晰,抽了张手纸去抹她的眼泪,她不停地在跟我道歉。
我于是轻轻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是高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蓝恬拉着手回包厢,黎华还是坐在那边岿然不动。
我把蓝恬拉到他身边坐下,对黎华说:“你女朋友刚才在外面迷路了,要不是我找到她,被人拐跑了都不一定,自己看好了。”
黎华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我,我大方一笑,也没有故意躲着他们跑开,就坐在蓝恬旁边。既然我还打算跟蓝恬做朋友,就必须学会面对黎华,我闺密的男朋友。
KTV店里的人敲门进来,要给我们赠送快照。就是大家一起合影,拍立得。
合影之后,拍照的人说:“男朋友呢,来跟男朋友合一个。”
在座四个雄性动物,没一个是老娘的男人。拍照的服务员对我表示同情,于是进入闺密合影阶段。
宿舍的姐妹儿挨个儿过来跟我照,最后轮到蓝恬,把黎华也给硬凑上了。既然我过生日,蓝恬和黎华站中间都不合适,于是他们一边一个坐我旁边,我故意往蓝恬身边靠了靠,微笑的时候也朝蓝恬这边偏了下头。
黎华还真是一本正经地在拍照,一只胳膊搭在后面的沙发上,另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腿上,我瞟了一眼,似乎少了点什么。
蓝恬去唱歌了,我和黎华之间只剩空气,黎华坐在那儿,眼睛看着电视屏幕,像是在听歌,但更像是在发呆。
我就坐这儿琢磨他,被黎华发现了,他偏头和我相对,眼神亲切。我微微一笑,看了眼他的手腕:“你的传家宝呢?”
黎华牵了下嘴角:“不想戴了。”
我蓦地想起那天在宿舍,蓝恬脱衣服的时候掉的东西,当时没看清,现在越琢磨越像黎华手腕上那玩意儿。嘁,给蓝恬就给蓝恬了呗,都这样了还跟我扯什么。
蓝恬唱歌很好听,很久没听她唱歌,我也就专心听了两句,黎华用手背把面前的果盘往我面前推了一点点。
我低头,他微笑:“吃点儿水果。”
他知道我不爱吃,但总是在有水果的情况下,鼓励我吃。
我吃水果的时候,他就看着我。吐西瓜子时,我稍稍弯腰,上身这件背心太宽松,虽然我里面穿了黑色的打底吊带,还是有点春光乍泄的意思。
黎华皱了下眉,说:“你能不能少穿这样的衣服?”
我把衣服紧了紧,瞪他:“谁让你看了!”
他抿嘴笑,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我还在瞪他,我喜欢看KTV里这种灯光,打在他侧脸上的样子。轮廓柔和但又阴影分明,像漫画。
我想我还是能够面对黎华的,只要他肯配合,只要他这么平平淡淡地对我,只要没人刺激我,一切都好说。
蓝恬要去选秀。
报了网络海选,已经入围,接下来是要去比赛城市复赛。
邵思伟凭借关系,要来学校大舞蹈室的钥匙,我们就在这里待了两天。我好久没看黎华跳舞,而且从来没看过他跳这种劲爆的适合现代舞台的舞蹈,一边在下面看,一边拿黎华的手机录下来。
黎华对于舞蹈,秉持十分认真的态度,不管是在教别人,还是在向别人请教。哪怕是一段不适合男人跳的,十分娘炮的舞蹈,他也能扭出自己的味道。
薛家正看着觉得不对劲,对蓝恬和黎华说:“还不够意思,再多一点儿。”
黎华能听懂,蓝恬不大听得懂。薛家正咬了咬牙:“就是,再媚点儿,明白不?”
黎华不干了,薛家正一挥手:“邵邵你去,你在行。”
邵思伟在外面舞蹈班做老师,专教大姑娘跳钢管舞。
薛家正和黎华在休息凳上坐着喝牛奶,看邵思伟教蓝恬怎么跳“艳舞”,我在旁边无聊地折纸星星。
黎华问我:“送谁的?”
我自然地回答:“给喜欢的人啊。”
燕小嫦给我打电话说:“蓝恬走了,你是不是该行动行动?”
她说:“蓝恬那贱货都能在华子出去演出的时候乘人之危,你也乘人之危一下怎么了?”
我说:“姐姐,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燕小嫦说:“我就是看那个骚货不爽,平常看着不温不火的,抢起别人的男人来那叫一个有主意。你到底问不问!”
“问什么?”
“问问他到底看上蓝恬什么,问问他还喜不喜欢你。”
宿舍里很安静,我翻开生日那天的相册,翻到和蓝恬、黎华的合影,照片上,蓝恬微笑时有两粒酒窝儿,黎华牵唇恰到好处,他们两个,把夹在中间的我,衬托得十分僵硬。
看了半分钟,我把照片取出来,翻过面重新放进去。我不想随随便便看到它。
蓝恬走后没两天,我们也要放暑假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前,蓝恬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她外面的住所帮她收拾点东西寄到参赛城市。
我们学校在郊区,外面没有大楼,都是些民房,分成一小间一小间给学生住,还有游走在附近的社会人士。
用钥匙开了门,一进去我就有点傻眼了,蓝恬是个很爱收拾的人,她不应该把自己住的地方搞这么乱。
当时已经天黑了,我看了眼半开的窗户,插销非常破旧,应该是从外面被人撬开了,蓝恬这地方遭过贼了。
我开始有点害怕,现在学生大部分都搬走了,这家院子里似乎没有活人。我想帮蓝恬收拾收拾,先去找她让我帮忙寄的东西,证件和衣服什么的都还在。收拾完该收拾的,我的好奇心开始严重作祟,我感觉这地方,一点都没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我给黎华去了条短信:“蓝恬住的地方有小偷。”
不久黎华给我打电话,有点担心的意思,他说他正在往学校这边赶,我于是跟他解释,不是我遇到了小偷,而是这地方被小偷光临过。黎华微微踟蹰:“那我还过去吗?”
我想了想,说:“来吧,过来把恬恬的东西搬走,这地方是不能再住了。”
我在这边等他,时间越来越晚,在这边住的人相继回来。
有人在楼下简陋的厕所间冲凉水澡,有人在房间里和朋友喝酒,啤酒瓶子倒在地上丁零当啷地响。
我在想,蓝恬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得承受多么大的心理压力和恐惧,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非要自己搬出来?
也许是因为不敢面对我?
铁楼梯被踩得噔噔响,走进房间,黎华看了看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地方,微微皱眉。
“你没来过?”我问。
他看了看被撬坏的窗户,面有愧色地“嗯”了一声。
到假期,学校宿舍已经开放了,男生也可以进入,蓝恬没多少东西,就那一大包和一床被子。黎华陪我一起送到宿舍里,闲来无事参观起来。
黎华参观的时候,目光落到一个悬在上铺的衣架上,衣架上挂着条粉红色的小内内。那是我的,我心虚了,赶紧把衣架收起来塞柜子里:“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他笑,用温和且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你走吧,一会儿宿舍的女生就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你吃饭了吗?”
“嗯。”我紧张地回应。
我没吃,但我不能说,万一他要请我吃饭怎么办?蓝恬才刚走,我怎么能和黎华单独吃饭,不行,绝对不行。
黎华撇了下嘴:“好吧。”
但是他还不走,我刚才往柜子里扔小内内的时候,暴露了哪个床铺是我的。
我的桌子上,没什么好东西,最近在做手工,都是纸星星啊针线啊之类的。可有些事情,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哎呀,你快点儿走吧,这是女生宿舍。”
黎华死皮赖脸上了,拿着我手工做的小玩意研究,任我推,但我推不动他。终于把黎华推烦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说:“优优。”
口气里,带着点强硬的姿态,好像我在胡闹。我转眼看他,他本想说什么的,后退一步,撞掉了放在旁边的饭盒。
饭盒摔在地上,放在里面的瓷勺子掉出来摔成了两截。
这瓷勺子,跟我的卡哇伊饭盒比起来,实在算不上美观,可摔得我很心疼。因为那是我和黎华之间唯一的纪念品!
我生气,加上我并不想让黎华看出来我对这东西的在意,就对他吼:“你烦不烦啊!”
“对不起。”他有点抱歉,想帮我捡掉在地上的饭盒。
“不用捡了,你走吧。”
那一刻黎华看我的目光有些破碎,有些犹豫。我时常从目光中怀疑黎华有话想对我说,甚至我能猜到那些话里的内容,我很担心,怕他忽然告诉我,和蓝恬在一起他后悔了。
我怕自己动摇,怕忘记他的决心被动摇。
自己捡地上的东西,把断了的勺子扔进垃圾箱,黎华看着我这一系列动作,问:“那天的短信,是发错了人吗?”
“什么短信?”
“我想你那条。”
“嗯,要不然呢?”
“我不信。”
我就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机拿出来翻到黎华的名字,用手机指着他:“你看啊你看啊,李和黎同音好吗,发错很正常好吗?”
黎华没把手机拿过去求证,点了点头,表情不太愉快:“我走了。”
大三的毕业舞会,邵思伟求爷爷告奶奶地邀请我去参加,原因是他没有女伴。
我带了毕业礼物,把李拜天送我的那束小熊鲜花拆了,跟宿舍的姑娘,还有邵思伟他们几个分了。
“这个扎蝴蝶结的是你的,那个给黎华,你别弄错了!”我对邵思伟说。
邵思伟怕我偏心,把两个小熊认真检查一遍,发现给黎华的那个是个残次,肚子上有一条手工缝合的口子,于是欣然接受我的安排。
回家后,我拍了电视剧这事儿,已经在七大姑八大姨之间传开了。
我亲爹亲妈觉得脸上有光,没事儿还愿意拉着我出去转悠转悠,显摆显摆。在我回来之前,我后妈就和一个阿姨商量了桩事情,相亲。
即便不喜欢后妈,我也不想跟她永远僵着,卖她这么个面子,这相亲我还真去了。和我相亲的这个人,叫沈颂,比我大两岁,刚考上研究生。两边家长的意思是,沈颂研究生毕业以后,是一定会回到家乡工作的,所以在外面找对象,不如在老家找,早点定了,早点谈上,等毕业就可以直接结婚。
我对沈颂没什么印象,我对这种没有情调的工科男没兴趣。
蓝恬的比赛进行得很顺利,复赛突围成功,我已经能在电视上看到她,她穿着校园风的白裙子和一些女孩儿站在一起,在队列里,她经常是站在比较当中的位置。蓝恬是漂亮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漂亮,尤其是那两粒甜美的酒窝儿,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我们很少能通上电话,她的时间很紧张,虽然偶尔寥寥数语,但可以断定,她的状态很好,并且很有信心。我能感觉出来,蓝恬的信心,多少来自一些与内幕有关的东西。这场比赛能走多远,大概她心里已经有数。
邵思伟给我打电话,说他和黎华在我们这小县城吃饭,叫我一起去。我不想去,邵思伟说他和黎华从市区驱车一个多小时过来,就是为了见我,黎华心情不好。
黎华确实心情不好,看见我这张臭脸,酸不溜秋来一句:“你现在这么听话了,连见我一面都不行了。”
哎哟,我就不乐意了,姐在学校的时候受你摧残就够了,现在放假了,我也是需要放松的,你千里迢迢跑来酸我,神经病吗?
我叹口气说:“是啊,姐们儿也是要谈恋爱的,抽空陪你吃饭,你给我钱还是怎么着?”
黎华不跟我搭腔,我摆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大少爷,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黎华对我又是一瞥眼,邵思伟说:“你猜?”
我做了然状:“哦,蓝恬不在,寂寞空虚冷了?”
“咳咳,你正经点儿。”邵思伟态度挺正经,瞟我一眼,“华子失业了。”
我差点儿把失业听成失恋,惊讶地看了黎华一眼,不自觉地皱了眉头。黎华失业,就是失艺术团的那个业?
“怎么了?”我看着邵思伟。
邵思伟抿了下嘴,一只手反手遮住嘴巴,故作悄声的模样:“潜规则。”
“潜规则”三个字谁不懂啊,但是这三个字放在黎华身上,我就不懂了,黎华要潜规则别人,还是别人想潜规则黎华?
“不会是男的吧?”
黎华瞪我一眼,愣是给我瞪笑了。
黎华那艺术团,团长是个女的,这女团长狗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黎华的身家来历,看人家小伙子工作认真皮薄馅大,就动了歪心思,拿换角色的事情威逼利诱,想占黎华点儿便宜。
话虽然说得婉转,但黎华又不傻,很轻松地听明白了,心里默念着“三字经”。
我表示想要安慰安慰他,可笨嘴拙舌实在说不出好听的话,就只能陪他喝酒了。
饭店打烊了后,又买了两箱啤酒,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继续喝。
之后邵思伟说去买烟,一直没有回来,我琢磨着这娘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说这又是个新的阴谋?
反正就我和黎华坐在这儿,我心里不大是个滋味,想拍屁股走人算了,黎华忽然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
“那个李什么,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最烦刨根问底的人,尤其是黎华,非要来刨我感情上的事儿,我心里就过不去,喝酒了,也不跟他装二五八万了,我说:“你贱不贱,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吗?”
他无奈地看着我,说:“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我是很久没跟黎华好好说话了,我不像他,那么善于隐藏情绪。而我掩饰内心的办法,就是假装发怒或者沉默。
我喝酒,他接着问:“你喜欢他吗?”
“那你喜欢蓝恬吗?”
黎华就也沉默了。只是黎华的沉默,让我心里并不愉快,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藏着掖着,一点儿也不尊重当事人。
我不知道黎华在想什么,至今还是不知道。
黎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件特装逼的风衣口袋里摸出来个玩意儿,竟然是我让邵思伟带给他的那只小熊布偶。
黎华摆弄着这个布偶,摆弄来摆弄去,我在旁边又灌了自己半瓶啤酒,黎华说:“你送我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女孩儿。”
我劈手夺过来:“不稀罕要,我还不稀罕给你了。”
黎华似笑非笑地问:“星星呢?”
我宝贝似的抱着布偶,防备地说:“星星在天上,你瞎啊。”
今天是个繁星密布的夜,此地景色绝佳,犄角旮旯,适合吵架。
黎华忍了口气,耐心地解释:“我说的是你自己折的星星。”
上次黎华看见我折星星,问我要送给谁,我说给喜欢的人,可没说要给他。他如今问我星星去哪里了,我知道,但我不想说,那是我的小秘密,一个说出去就没意思了的小秘密。
黎华放弃追问,伸手来抢我手中的布偶,他抢过去,我再抢回来,我们俩的手纠缠在这只布偶上,把熊胳膊熊腿儿都扯变形了。
最后我妥协了,放手了,黎华抢到手以后,把扯乱的胳膊腿儿摆正,得意地说:“这么丑。”
“对,丑,丑你别要啊,我送的东西都丑,我也丑,蓝恬好看,蓝恬什么都比我好,你这么有工夫怎么不去找她啊,陪她比赛啊!”
我真让他折磨急眼了,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挑拨我心里那根为他生长起来的弦。说完,我在愤怒下又灌了半瓶啤酒,黎华觉得我不能再喝了,伸手来取我手里的瓶子,我一把甩开:“你少管我,管你的蓝恬去。”
黎华拉着我的胳膊,他说:“优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我怎么办,你不要总把话推向蓝恬。”
我冲他嚷嚷:“我就推了,我推你我还大晚上在这儿陪你喝酒,我推你我三更半夜给你发信息,我推你我还……”
说着,我把黎华手里的布偶抢过来,摸到腹部下面的口子,我扯啊扯,但缝得太结实了,扯不开。我又用牙咬,咬得一嘴巴碎毛,就咬开个指缝的大小。
把破布偶摔在黎华脸上,此时我已经满脸泪水。我就是让那个破布偶气的,我恨撕不烂它的感觉,我恨那种无力的感觉。
我时常渴望自己能变成超人,用意念打败一切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坐这儿哭,黎华没着急安慰我,以一个男人的力量,暴力地撕开了小布偶的肚皮,没有飞絮满天的唯美,布偶肚子里呼啦啦蹦出来一地的纸星星。
我看到那些星星,哭得更凶了。
我想如果有机会,黎华也许会发现的,但是我从来没打算让他在我眼前发现,太丢人了。
黎华愣了下,问:“这是什么?”
我不说话,哭声里还带着委屈。
而他却笑了,伸手抹我的眼泪,温柔地问:“你当我是侦探吗?你放在里面我怎么知道,你在考验我的智商吗?”
我把他的手推开,继续骂他:“你瞎啊,肚子那么鼓你看不到啊,还是你手残啊,你不会摸啊!”
瞥眼再看到地上的星星,七零八落的,折星星不难,可是把它们塞进布偶肚子里很麻烦,要很细心才能不露破绽,塞几颗星星、抠几朵棉花我都是算计过的。
黎华把我搂进怀里安慰,我想这么抱他不是一天两天了,趁着喝多了,就抓紧时间占便宜。
我趴在他肩膀上,已经快平静了,这厮又嘴贱来上一句:“优优,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有时候明摆着的事情,问清楚就没意思了。
黎华的不解风情使我愤怒了,我再次把他推开,我说:“你是不是真瞎,我喜欢你一年了你现在才看见?不喜欢你我还折星星,不喜欢你我还去看剧团的招聘?你干吗非要我说出来,干吗逼我说出来?我说出来对你有什么好,你都有女朋友了!我就是喜欢你,你咬我啊!”
然后……他真的咬我了。他捧着我的脸,凑上来就咬,狂轰滥炸般,咬得我嘴唇发麻。
因为我不老实,所以他有点强迫的意思,而我确实是不情愿的,因为我真的喝多了,我一边记得我喜欢黎华,一边还深深地记着黎华是蓝恬的男朋友。
迷糊之间,我顺手摸了旁边一个酒瓶子,顺手抡了黎华的脑门,把他抡进了医院。我这人酒品实在有限,事实再次证明,把我灌醉是黎华今天干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
伤得还不轻,黎华连续两天都嚷嚷脑袋发昏,看东西模糊,我不知道真的假的。每次听见他和邵思伟这么说,我都会很谨慎地看着他,别残了傻了,回头还得赖上我。
第二天我睡醒,黎华还在睡觉,邵思伟也歪在一边睡着了,我出去买了包子回来,太饿了,不等他们醒过来,自己先吃。吃完觉得没意思,又去买了几斤小橘子,一个接一个剥着吃。
黎华醒了,眯着眼睛虚声问:“你干吗呢?”
我停止往嘴里塞水果的动作,面带愧色地看着他,小声说:“吃橘子。”
我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一缕绝望的味道。吃橘子怎么了,当初我爸住院的时候,那么多亲戚朋友送吃的来,我爸不能吃,还不都是我吃?
黎华可能不理解我的这种轻松自在,眼神里有种“你还好意思吃橘子”的意思。
我昨晚喝了那么多,事情虽还记得,但对于自己昨晚的作为,也表示不能理解。头两天,黎华头疼,很虚弱,除了睡就是发呆,很少跟我们交流,邵思伟陪着照顾,我过得也自在。
那天晚上我们看电视,看到蓝恬参赛的节目。
荧幕上,蓝恬的状态依然很好,笑得很甜美也很自信。蓝恬进入了PK环节,一周PK,当场不宣布结果,结果要等到下周,比场外人气。
我和邵思伟拿手机给蓝恬投票,投完自己的,我又去摸黎华的手机,和他对了下眼神儿,算是征求他的意见。
他忽然叫我:“优优,你今天晚上到这边挤一挤,让邵邵睡床吧。”
这边病房里就两张床,隔壁那张正好空着,我们陪床的就睡,邵思伟自然也会让我这个女生睡,他自己找椅子躺。邵思伟还在低头摆弄手机,听见这话,猛一抬头,自以为识趣地说:“不用,要不我今天晚上回家住吧。”
稍微愣一下,似乎反应过来点什么:“啊,行,我睡那张床。”
这天晚上,我就和黎华睡到了一张床上,开始可怜他是个病号,怕打扰到他,睡得很小心,他让我睡上来点,好方便抱我。
我总共和黎华抱着睡过一回,那回憋着不准他动我,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实。今天很踏实,但是心情有点沉重,主要还是,我过不去心里蓝恬那道坎儿。
他会在睡醒的时候亲我,然后笑着说:“你该洗头发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出去洗头发,回去时在病房看到了薛家正。邵思伟嘴巴不严,把黎华住院的消息透露出去了。薛家正作为好兄弟来看黎华,这无可厚非。
但讨厌的是,他看完黎华以后,又在门外跟我说了番话。
“华子这样是你打的?”
其实我不大愿意见到薛家正,从上次他跟我单独谈话之后,我就有点讨厌他,只是碍于情面,勉强留着张好脸儿。
薛家正又问:“你们干什么了?”
“我们能干什么?”我警惕地回。
他说:“在这儿照顾华子,你和邵邵都挺辛苦,不过,丛优,你得记得,华子是恬恬的男朋友,恬恬现在在比赛……”
剩下的话,我就不听他说了,瞬间翻脸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用一张特不友好的脸面对薛家正,极尽客气地说:“你没事儿就先走吧。”
我才不跟他废话,薛家正一跟我说话,我就觉得受侮辱。我欠他的?我欠蓝恬的?他凭什么总是一副站在蓝恬的立场考虑的姿态来对我指指点点?
我丛优要干什么,他管得着吗?就是蓝恬站在这儿,蓝恬管得着吗?
这天下午,黎华睁开蒙眬睡眼的时候,我看着他,一个没把持住,凑到人家嘴巴上亲了一口。
“真帅。”
黎华瞬间清醒,笑了笑想说点什么,我的手机响了。
“恬恬。”
“优优,干什么呢?”
她的嗓音是很干净的,没有任何复杂或者表演的成分,我想黎华住院的事情,她应该还不知道。
我说:“嗯,在家看电视呢。”
“昨天晚上直播看了吗?”
我“嗯”,然后和她讨论剧情:“你怎么进终极PK了,我看那几个都不如你啊。”
蓝恬表示这个有机会再跟我解释,不需要我操心。其实我也明白这些东西,经常是主办方一手策划的,潜力选手进入PK,是一种快速吸收人气的方式。
这次的比赛,分赛区前三名,是可以参加一个集体代言的,蓝恬说已经见过投资方了。
我在这边恭喜她,蓝恬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联系黎华?我给他发短信,他都没回。”
我不自觉地看了黎华一眼:“啊,没有,邵思伟跟我打过电话,黎华那边应该也没什么。”
“嗯,我就先不找他了,刚排练完,一会儿还要跟人出去吃饭。”蓝恬说。
“跟什么人?”
“就是主办单位的人吧,我也不太清楚,大家都去的。”
“嗯,那你自己在外面小心点。”
最近和蓝恬的通话大多很简短,她们比赛日程确实很忙,也要忙很多与比赛无关的事情。
“怎么样?”黎华问我。
“挺顺利的。”我说。
“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想了想,看着黎华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我就是有点担心她……”
我忽然感觉,蓝恬的状态不对。她很有信心,有信心也不是坏事,但比赛,总该有个比赛的感觉,那种紧张、微微担忧的感觉。蓝恬过于自信,一定是得到了外界某些势力的支持与肯定。
而那些势力的支持与肯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黎华倒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他认为无论什么情况,做选择的都是蓝恬自己,我瞎操心也没用。我要是现在跟蓝恬把话说了,有点泼人家凉水的意思。而如果我设想的糟糕的情况发生了,蓝恬不从的话,那之后该承受的打击后果都要自己品尝。
她选择去比赛,即便没有预料到这些,该受的也得受。
我说:“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黎华却问我:“你跟她真的有那么好吗?”
那时候我刚进学校,遇人不淑,最开始结交了一个爱占便宜的女生。那女孩一口气吃掉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我山穷水尽的时候,又转头去蹭别人。这时候是蓝恬站出来,一份凉皮两个人吃,一人就一个五毛钱的馒头。那时候我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蓝恬连冬天穿的秋衣、秋裤都舍得和我分着穿。我在图书馆,下雨没伞回不去,蓝恬姨妈痛,也还是跑出来给我送伞。她给我擦护手霜,教我化妆,她为减肥戒掉零食,怕管不住自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给我保管。
黎华问我是不是真的跟蓝恬这么好,我只能点头,无法用语言去多解释什么。
黎华笑了笑,像是安慰我什么,说:“先让她好好比赛。”
邵思伟从家里搬来笔记本,陪床的过程中,我就坐在旁边伸着脖子上网,蓝恬的人气确实在急剧上涨,短暂的时间内,她也算火过一回。大概也是因为我只盯着关于她的东西看,所以感觉好像全中国都晓得这个姑娘的名字。
看人家夸她,就像夸我自己一样高兴。
网上有人曝参赛选手的场外男友,赫然把蓝恬和黎华出双入对的照片发出来了,并且下面附了黎华的详细信息。因为黎华的长相和舞蹈战绩实在太拿得出手,粉丝对此并不反感,铺天盖地的言论是,郎才女貌好羡慕。
我把帖子翻给黎华看,黎华说:“你能不能不看这些?”
虽然黎华和蓝恬被曝出来的照片,合照只有两张,一个背影,一个正面,并且没有很亲密的状态,其他大部分照片,都是网友翻到黎华和蓝恬的照片,然后用PS合成的,中间写上很有诗意的字句。
看所有人都在说他们很配,在祝福他们,我怎么可能不受刺激?我甚至会怀疑,和蓝恬比起来,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黎华?
我表情略忧伤,黎华伸手揽到我腰上,想着那些照片,我自觉地避开,黎华却不让。
我说让他的手老实点,他说邵邵又不在。
我说:“你再不拿开我打你了。”
黎华说:“你不能对我这么凶。”
“为什么?”
他幽幽地回答:“因为我是病人,我病了,很病很病。”
我只好又笑了。
燕小嫦给我打电话,黎华住院的事情,神通广大的小嫦姐已经知道了。
燕小嫦直骂活该,说我这酒瓶子抡得漂亮,黎华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多给他点颜色,不然他容易飘飘然。
“那你跟华子现在怎么样了?处上没有?”
“还没有吧。”我犹犹豫豫地说。
燕小嫦问我是干吗吃的。但是吧,即便我想干点啥,也得讲究方式吧,我不能直接脱了裤子上吧,你说我白也表了,人也给揍了,这床也挤了,到底还该做点什么?
燕小嫦琢磨我还顾忌着蓝恬那一层,她说:“我看她不发展得很好吗?等这比赛结束,也就算个名人了。到时候还能不能看上华子都不一定,哎呀,这人进了演艺圈儿啊,很多事情就不归自己管了,有的谈恋爱都得签合同。我说这事儿你也别磨叽了,你和华子发展到这样,就是个早晚的事儿,今天不好,以后没准儿能惦记一辈子。”
第二天,医生过来查房,看了黎华脑袋拍的片子,没什么问题。挑西瓜似的摆弄着黎华的脑袋,医生说:“没大事儿了,过几天拆线就能出院了。口子还不小,怎么打的呀,情侣俩吵架,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闹不出人命来,这要瘫了傻了,还不得伺候一辈子。”
旁边的病床空了好几天,今天住进新的病人来了,黎华觉得我们俩晚上那样挤在床上在外人面前不大好看,反正他也没事儿了,要带我出去住。
一间房一张床,我躺在床上,黎华洗漱归来,含蓄地在我旁边躺下,含蓄地抱了抱我。我就往旁边挪了挪,他把我捞回去,我再挪一挪。
黎华:“再挪掉下去了!”
我也不挪了,看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黎华:“嗯……那个……嗯……”
黎华看着我的脸,耐心地等我把这个屁放出来。
一连好几个语气词之后,我终于想到了委婉的说法,我说:“你对我什么感觉?”
他哭笑不得地说:“我裤子都脱了,你说什么感觉?”
“不是那个感� �,就是……”我微顿,正色问他,“你现在把我当什么人?”
“女朋友。”
我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你都没跟我表白过。”
“我没说过吗?”黎华似乎很惊讶。
“你说给谁了?我从来没听过!”
黎华更惊讶,说:“我喜欢你我没说过吗?”
天地良心,我不耳聋不耳背的,黎华绝对没亲口对我说过这句话,要不然绝不至于搞到今天这番境地。
他狡辩说:“你瞎吗,你不会用眼睛看吗?还是表演专业,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我是干吗的,我是个跳舞的,你见过舞蹈有说话的吗……你这样看着我,我真说不出口,要不给你跳一段儿?”
起哄,是我生平十大乐趣之一,黎华这句话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我正经且热情地看着他:“好啊好啊,你跳一段。”
“还真要?”
我点头。
他就转头朝床下看了一眼,大概是在衡量能否活动得开。我就推他,推到他彻底妥协为止。
他赤着脚,在床下简单比画了几个舞蹈里求爱的动作,我不大能看得懂。我就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腰上围条浴巾,那浴巾好像随时准备掉下来,最悲催的是,他脑袋顶上还套着个大网子。
就像个求爱的大蒜。
我笑了,说:“好了好了,你别跳了。”
他坐到我身边来,没着急爬上床,富有耐心地问:“你又想干吗?”
我不想干吗,我就想抱抱他。于是我伸手去抱他,他也反应很快地来迎合这个拥抱,我们像两个相连的锯齿,稳稳当当地卡在一起,保持一个再舒服不过的姿态。
我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他,被他抱着。不管他是谁,我是谁,不管在哪里。
静静地抱了很长时间,黎华用手指摸我脖子后面之前文身的地方,现在那里仍然保留浅浅的痕迹,他说:“疼吗?”
我摇头,又说:“有点儿。”
“为什么要洗?”
“因为你说你不喜欢。”
他好像很感动,把我抱得更紧了,哄我开心说:“喜欢,长你身上的我都喜欢。”
我说:“那里如果长了一颗痣呢,大黑痣?”
他咬牙:“没事儿。”
我说:“还长毛……”
黎华愣了愣,估计有种想把我甩出去的冲动:“你能不能不恶心!”
然后我们接吻,很耐心地吻,我也很配合。我想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可以不卑不亢地接受他的占有了。我相信我们之间已经是平衡的了,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就是最平等和谐的姿态。
累了,他就搂着我睡觉,可我还是有点睡不着。我脑子里在想点别的事情,在想蓝恬怎么办,我如今这样,算不算抢了闺密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很不厚道?
再不厚道,我也干了,我就是在想应该怎么善后。
黎华捧着我的脸问:“怎么了?”
“睡不着。”
“想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他似乎了然,认真地对我讲:“等比赛结束,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我还是有些犹豫的神色。
黎华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到蓝恬的号码就要按拨号,他说:“算了,还是现在就说吧。”
我把他的手按住:“还是等比赛完吧。下面还有三场,也就两个多星期。”
我抱着他,心里的八卦小怪兽再次叫嚣,忍不住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开始的?”
“谁?”
“恬恬。”
我不情不愿地吐出这两个字,黎华把我往怀里捞一把,让我正面对着他,脸就贴在胸口附近的位置。他说:“想听?”
“嗯。”
“我不是让她帮我把手链给你吗?然后……”
“什么手链?”
黎华懒懒解释一嘴:“传家宝。”
传家宝,就是他以前很爱挂在手腕上的红手绳,从黎华跟蓝恬好上以后,我就没在他身上见到过了。但他嘴里说的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没提过,蓝恬也没有提过,手链我也没有见过。
我想听过程,就先没计较这一茬:“然后呢?”
“然后她就来了啊,把手链还我了。我那几天在发烧,然后她就没走……”
黎华并不想把前因后果说得很细,他觉得我小心眼儿,不管他说得多么婉转,我都会故意闹别扭。
可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吗?再三追问下,我终于在心里画出了事件的走向轮廓。
那天晚上,黎华喝多了,要找我表白,我跟剧组的人吃饭没去找他,还说了不好听的话让他不高兴了。然后他脑子一浑,跳到海里扎了个猛子,也没怎么游,就是被海水泡了一会儿。
晚上的海水特别凉,第二天他就生病了,很病很病那种。
这之前,他把“传家宝”给了蓝恬,让蓝恬在宿舍转交给我,他说:“那趟演出,我是想带你一起的。”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开机?”
他说:“我跳海的时候手机被水泡了。”
“别说跳海,好像你为我死过似的。”瞪他一眼,我生怕其中还有隐瞒,接着问,“那卡呢,手机不能用了,为什么卡不开机?”
黎华解释说,其实这里面他用了点小心思,头天坐车出去,一直在发烧,这事儿没动脑子想,等想起来的时候,又故意没开机。
他知道我什么德行,我那么懒,能推掉的事情都会尽量推掉。他不开机,就是不想给我讨价还价的机会,并且心里就是还很赌气。他没想到,最后出现在×市的是蓝恬。黎华问我跟她说了什么,蓝恬说我什么也没说,就是让她把东西还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差很差了。
之前,我一直觉得,蓝恬喜欢黎华,然后追求黎华,这没什么错,我没道理怪她,并且我现在也已经以牙还牙了。可是当我知道,蓝恬曾经搅和过我俩的关系,她是以我的名义去找的黎华,我还是感觉到了背叛,感觉心里很受伤。
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蓝恬去找他之后的情况。
他研究了下措辞,说:“就是发烧了,她照顾我,给我送个饭送个汤什么的,也没怎么着。”
“然后她就跟你表白了?”
他犹豫了一下,警惕地回答:“嗯。”
“然后你就答应了?”
他又犹豫了一下,变得越发警惕,说:“主要是……没不答应……”
“哼!”
今天黎华算是尝尽了人间苦头,基本他说什么,我就哼一遭,他什么都不说,我就说他心虚有事情瞒着我。
以前我总觉得找碴儿的女人矫情,真到了自己有机会的时候,我也找得不亦乐乎。
我说:“我后悔了。”
黎华说:“别后悔,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什么时候是他的人了,我这个人感情跟原则向来分得清清楚楚,一码归一码。不管我多爱一个人,多么不舍得和他分开,但我这个人,始终是我自己的。我坚决不是会把自己依附在别人身上的人。
所以黎华说他要养我的时候,我才习惯性地顶嘴,还说得那么难听。
我妈从小就给我灌输一个思想——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和我爸离婚,我妈的山倒了,人也跑了,如今虽然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但精神方面神神道道的。
黎华的“他的人”和我想的“他的人”,根本不是一个意思。我想得太深刻了,而他说的其实只是很浅显的意思,眯眼看着我,他说:“哦?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
我脸一僵:“没有,这个绝对没有。”
他心满意足地抱着我,不久传来安睡的呼吸声。
虽然也曾有过不好的遭遇,碰到被否定、被怀疑甚至被侮辱的烦恼,但我感觉,黎华的内心是相对常人而言更平静的。光看他这几天在医院,那个没完没了地睡觉就够了。
我仰起头不停地亲吻他的下巴,觉得他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滑滑的,有不凉不热的温度,我觉得很幸福很幸福,此时此刻,我拥有着我认为的,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
而他也拥有我。
上次我拍的戏,已经快要杀青,还有些琐碎的事情,剧组会给我打电话确认。导演说我古装上镜效果很好,下部戏依然是古装题材,有机会可以再合作。我美滋滋地答应了。
黎华在旁边瞟着我的笑脸,表情不冷不热的。
我知道他对我执着当演员这事儿有想法,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亲一下,死皮赖脸地问:“亲爱的,我棒不棒?”
黎华凉凉地瞟我一眼,拉着我的小手说:“我是不是又该找工作了,还是你觉得……”
后面的话,他没直接说,不过我差不多能懂。
不能说黎华身上没有钱味儿,他也是个俗人,俗起来的时候很俗很俗,可惜他又是个有追求的俗人。黎华是真的不喜欢做生意,可能是因为他没吃过苦,所以没有对飞黄腾达的渴望。
他就是喜欢跳舞,小时候第一次跳舞,是在幼儿园,为的是幼儿园阿姨夸他好看,逢年过节被他妈拉出来臭显摆,人家都说这儿子真帅。后来变成习惯,变成陪伴,继而有了热情。
他在问我的意见,到底有没有必要考虑放弃舞蹈,跟家里人学做生意。
我正经了,问他:“你以前不是不这样想吗?”
他深吸一口气,大约是在哄我开心吧:“这不是有你了吗。”
我要做演员,我将面对比常人更容易遇到的诱惑、危险乃至逼迫。黎华不可能跟一打手似的随时跟在我身边,而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保护我的方式,就是钱。
他已经长大了,毕业了,不能再毫无节制地花他妈妈的钱了,并且娱乐圈动辄豪掷千金,他妈那点钱,不够给他养小明星用的。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句话听了很开心,就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至于他跟我讨论的事情,我不发表意见,他早晚会自己选择好的。
我们又在外面住了两天,距离黎华被我抡进医院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我在电脑上刷出来这样一条消息:内部人员爆料,选手蓝恬因私人原因,将在本周宣布退赛,选手××有望直接晋级。
点开帖子以后,里面有张非正面拍摄的,蓝恬场外落泪的照片。
我把黎华叫起来看,他说:“估计又在炒作吧,总这么炒一个人就给炒臭了。”
诚然,在黎华这件事情上,蓝恬做得过分,她对不起我,我是要生气的。我之所以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是因为我已经有黎华了,这是最大的安慰。
我问黎华:“如果不是呢,私人原因,该不会是知道我们……”
黎华倒了杯温水递给我:“知道又怎么了,早晚得知道。”
比赛节目播出的时候,我跟黎华在外面看电影,没有刻意去关心什么,反正结果上网就能找到。看电影的时候手机会设静音的,今儿这电影太好看了,我们全程握着手,一直到结束,才从影片里跳出来。
黎华帮我披上外套,我顺手从外套里摸出手机:“靠,薛家正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
黎华看看自己的手机,发现也有十几通薛家正的未接来电。
薛家正问我们看节目没,黎华说没。薛家正看了,薛家正是妥妥地每期都要看,嘴上让蓝恬管自己叫一声“干哥”,其实那点儿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
正事是,今天节目一开始的时候,节目组就宣布蓝恬退赛了,而蓝恬本人并没有站出来发表任何声明。
薛家正说最后一次联系蓝恬是前天晚上,那时候还没感觉蓝恬有什么不对劲,唯一就是,他多嘴说了句黎华在住院。但又跟蓝恬说得好好的,黎华是小伤,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从看到节目开始,薛家正就一直在给蓝恬打电话,那边是关机状态。
我是担心蓝恬的,比起薛家正的担心一点儿不差,包括黎华,也是应该担心蓝恬的。不管蓝恬做过什么,但她到底还算不上个大恶人,我做不到以一个错误,就彻底否定蓝恬曾经对我的好。
薛家正干脆来跟我和黎华会合,已经顾不上管我俩如今的关系,只是在后悔,前天打电话的时候不该告诉蓝恬黎华住院了,他担心蓝恬是因为担心黎华才退赛的。可是退赛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又说不过去。
黎华此刻的立场,不方便发表什么看法,只是一直拉着我的手,用肢体语言默默地让我放心。我跟黎华吐槽过,说薛家正欺负我,不准我跟他在一起,他说不怪薛家正,谁也不怪,怪他自己。
夜里一点的时候,我已经很困很困了,薛家正抽了很多烟,还在那儿分析,蓝恬到底能去哪儿了。
我说:“是不是手机没电了,要不就是被偷了?你别总往坏的地方想。”
薛家正酸我一嘴:“这要是你,我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废话,他要担心我,我还不稀罕呢。但薛家正也没什么恶意,和蓝恬比起来,我给人的感觉太要强了,似乎不会有什么灾难落在我头上,假如我这么突然找不到了,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出于我的不靠谱。
半夜三点,最先响起来的,是黎华的手机,来电显示就是蓝恬。
黎华接电话,我趴在他耳朵旁边听,听到电话那端蓝恬细弱的声音:“华子。”
“嗯。”黎华又握了握我的手,对蓝恬说,“你在哪儿呢?大家都在找你。”
“还在M市。”她说,顿了顿,“我在M市火车站,一会儿就上车回W市了,你还好吗?家正说你住院了,你还在医院吗?”
黎华说:“没事了,我现在和家正在一起。”
“我……想你。”蓝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破碎,要哭的意思。
薛家正心急,过来抢了黎华的手机,问蓝恬现在怎么样,好不好,为什么退赛?
蓝恬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薛家正这边说:“那你路上小心。”然后把电话挂了。
一分钟后,我的手机也响了,还是蓝恬打来的,大概她还没想到我也在黎华旁边。蓝恬基本是把刚才和他们说的话,跟我重复了一遍,但与我对话的时候,感觉精神要稍微放松一些。
她说:“优优,你明天可不可以来火车站接我,大概九点钟到。”
我当然得先答应,又问:“怎么不让薛家正他们去接?”
她说:“我不太想见他们,你来接我吧,我不想回家。”
“到底怎么了?”我问。
她停顿两三秒:“回去跟你说。”
我感觉蓝恬肯定有事儿,大概也是比赛方面的事,有些打击,也只能跟自己的闺密分享。
这天睡得很晚,白天又总有乱七八糟的电话打进来,我们也没睡踏实。中间有个电话是李拜天打的,他说问过电视台的熟人,确定蓝恬是主动自愿退赛,跟制作方没有关系,制作方还觉得很可惜。
我让李拜天帮我分析分析,蓝恬可能退赛的原因。李拜天说可能性有很多,一般潜力选手退赛,最常见的情况是,已经签了经济合约,配合公司安排退赛。
至于其他,就只能是私人原因了,比方身体不舒服。
我到下午才真的睡着,准备晚上八点往火车站去接蓝恬,本想抄近路走隧道,不巧碰上路段抢修,白绕了好大一个圈。
我们到的时候,比计划时间晚了许多,蓝恬乘坐的那辆火车,破天荒地提前到达。在车站找了好大一圈,没发现蓝恬,打她的手机,又是关机。
我们一直在找,车站附近的旅馆都挨家挨户问过,直到那天晚上凌晨三点,我接到一通陌生电话,电话那边是个青年男性的声音:“请问是丛优吗?”
我说:“是。”
他说:“你一个姓蓝的朋友,在我们这边。”
“你们那是哪里?”
打电话的这个人,来自××路的某工厂。这个××路,属于郊区地带,具体位置在从W市火车站通往我家县城的路上。
黎华到市区里提了车,把我们带了过去。我在一家工厂的保卫室,看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蓝恬。
她的眼睛通红,手里的纸杯被捏扁,里面的水就快洒出来了。我先一个人进去,抬头看见我的时候,蓝恬扔掉手里的水杯,一下扑进我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就哇哇地哭……
我只能先摸着头发安慰她,心里已经全都是不好的预感。
黎华把保卫室的人叫出去谈事情,问清楚蓝恬出现在这里的情况。
保卫室的人告诉黎华,说自己值夜班,在厂区外面碰到蓝恬,小姑娘一瘸一拐的,应该是脚受伤了,向他求助,这个人就把蓝恬带进保卫室里待着,按照蓝恬的意思给我打了电话。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保卫室的大哥抽着烟摇着头,说:“别问了,还是报警吧,这段儿路上没有监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抓到。”
我从蓝恬嘴里问出了寥寥几言,情况就是她在火车站下车以后,手机没电,找了公话给我打电话,但是没打通,当时我还被堵在隧道里,手机没有信号。
蓝恬心情不好,着急见我寻求安慰,于是随便打了辆三轮。
三轮司机欺负蓝恬不认识路,把她拐到穷乡僻壤,行了歹事。后来也没直接扔下蓝恬,还打算送她到目的地。蓝恬害怕了,三轮车开到这附近的时候,她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跑了。
我和黎华带蓝恬离开这里,走出门的时候,黎华看蓝恬穿得单薄,识趣地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我。我给蓝恬披上黎华的外套,蓝恬始终低着头,没有看黎华一眼。
车上,我和蓝恬坐在后座,我一直搂着她,让她以我的怀抱做依靠。
很多事情忽然发生,都让人感觉不真切,像是在做梦,希望是在做梦,就好像当初我爸忽然病倒的时候。当我照顾他那些日夜,抽空在病床边趴一觉的时候,多么希望睁开眼睛,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吃上我爸给下的面条。
也多亏了那些打击,才让如今的我们,能多一丝丝的冷静。
在酒店新开了房间,我把蓝恬安顿进去,小心问她:“你要不要洗澡?”
蓝恬抬头看我,目光破碎,仿佛很多话欲言又止。我知道此刻,她需要一个依靠,而这个依靠不能是黎华,只能是我。
浴缸里放满水,蓝恬坐在里面,我坐在外面,由她在里面泡着。
蓝恬拥有滑腻白皙的皮肤,纤瘦而圆润的身材,甜美的脸庞,她像一块甜蜜的蛋糕,任谁看了都想上去咬一口。然古语有云,红颜多薄命。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发呆。大概过了很长时间,她忽然转头对我微笑,依然有两个微陷的酒窝儿,只是那笑容苍白得有些诡异,像恐怖片儿。
她轻轻地说:“优优,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我愣了一下,笑着说:“我不担心,我就陪着你。”
“嗯。”她乖巧地点头,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我忽然想起,大一那年寒假,我和蓝恬同时山穷水尽,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的时候,蓝恬找朋友借到了两百块钱,跑进宿舍对我大喊“优优,我们有钱了”的时候,她又蹦又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