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放着稍显动感的音乐,不紧不快节奏刚好。
我有想过问问黎华,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怎么没和薛家正他们在一起。也想过问他我们要去哪里,怎么会主动叫上我。
但我什么都没问,今天,在这个小雨绵绵的夜晚,我既然自愿地孤身坐上了黎华的车,就代表我已经默认至少把今晚的自己交给他安排。
除非他打算去跳海,那我绝对不可能陪他。
黎华带我去市里海边的一家酒吧喝酒,随便找了张圆桌,两个人对着坐下。
酒吧还在暖场,放的是很舒缓的音乐,灯光靡靡,此时坐在我对面的黎华,比往常还要好看一些。
服务生端上来水果和酒水,开瓶倒酒的时候,黎华从果盘里拿了片西瓜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拒绝了,顺口还说出了原因:“我不是很喜欢吃水果。”
黎华的手没收回去,用寻常的口气劝道:“女孩子吃水果皮肤好。”
这话我听过几百遍,始终没能打动我,而且我觉得我的皮肤也没比那些拿水果当饭吃的姑娘差。但他还说:“以后生的孩子皮肤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从黎华手中接过那片西瓜,都不敢碰人家手指头一下,仿佛他很高贵。
他给我们俩都倒上酒,没有碰杯,自己喝自己的。眼睛扫视周围环境,想了点什么,他问:“王玉洁的事,你早知道了?”
我又是一愣,终于知道黎华今天反常的原因,这是受刺激了啊。
我点头,有点抱歉的意思,我抱歉的可不是没有告诉他,而是抱歉,对不起,你被戴绿帽子这事儿被我知道了。
他抿了口酒,微微皱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琢磨这事应该是燕小嫦知道以后告诉黎华的,而且按照关系来讲,由燕小嫦告诉黎华,比我来告诉他好很多。
我说:“可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黎华跟我讲了个小故事,他说:“我认识一个朋友,男的,家里挺有钱,但是家里觉得他年纪小,不给他钱。你猜怎么着,这孙子找了个当小姐的,靠小姐把自己养着。”
我笑了。
黎华也嗤笑一瞬,跟我碰了下酒杯,仰头喝酒,一干而尽,我跟着干了。喝完了这杯酒,我才反应过来,黎华想表达的意思是:存在即合理,合理即接受,他被戴绿帽子,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又想起了那个章老板,以及疑惑了自己那么久的问题。黎华刚好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他忽然问我:“我还真有点想不明白,你们女孩子为什么愿意给别人做二奶?”
我一直觉得“二奶”这个词不大好听,从黎华嘴里说出来,感觉更难听一些。我想,王玉洁的事情,在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疙瘩。
我坦白:“为了钱啊。”
他说:“为了钱,给男人夹胳肢窝下面,闻人家一晚上狐臭,有那么好受吗?反正要是我,我不干。”停顿一下,看我没有反应,接着说,“衣服鞋包化妆品,没有那个钱,可以不买,山里的人不都过得好好的,也没人闲得没事跑过去看不起她。”
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说:“那万一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你什么原因?”
我下意识地说:“我当时没有学费。”但一想,我哪儿来的原因,我不是他说的那种,怎么我短信跟他解释的,他就是不相信呢?
我说:“我真的是送外卖,哎呀……”
他无视了我后面的话,问:“现在有了?”
我点头:“后来我爸给我了……对了……”我从兜里把取的那三千元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黎华面前,“那个,你不能不要啊,本来就是你的。”
瞟了那一小叠钱一眼,他没什么动作,继续说教:“我还是觉得不至于,就算没有学费,学也可以不上,上不上学不能决定以后怎么样。那比尔·盖茨、李嘉诚、成龙、周润发,不都没上过几年学?”
我说:“你说的那都是名人。”
“名人怎么了,你就能确定自己以后不会是名人?你是表演专业不是吗?”
想想也是,现在的黎华,距离成名大约也就是一步之遥吧,这样的专业水准,这样的品性相貌,这样的身家实力,只要运气不太差,许多东西都是手到擒来的。
不想反驳什么,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黎华垂目看了看我,回以相同的表情。尽管没说什么,但我至少感觉得到,我们之间那道莫名其妙的屏障,已经逐渐消失了。
而我也知道,王玉洁的事情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酒喝开了,胆子也放开了,我终于问起那天的事情:“你和那天挨打的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亲戚。”他说。
“什么样的亲戚?”
黎华略不耐烦:“他是我叔。”
“你爸的兄弟?”
他好像不愿意回答了,我就换了个问题:“那天咱俩被抓进警察局……是他干的吧,他把你骗过去的?还让警察局的人打你。”
黎华抬眼看看我,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是我自己去的呢?”
“去干吗?”
“你说干吗?”
“嫖?”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黎华递来不置可否的眼神,我不禁蹙眉,表示根本不相信,做出夸张的反应,“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嫖呢?!”
黎华于是抿嘴笑了,轻轻瞪我一眼:“知道还问?”抿了口酒,他再次看向我,饶有兴致地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挺凶的。”
“除了凶呢?”
我低头思索,没想出来合适的评价,黎华不依不饶:“除了凶没别的了?”
我面露一丝着急:“你平常也不跟我说话呀,我怎么知道……”
“那你还喜欢我?”
“啊?”这话使我愣了一下,忽然脸红,“谁说我喜欢你,我什么时候……”
黎华笑,我把目光移开去抿酒,心脏忽然跳得很乱很乱,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竟然无言以对。
从酒吧出来后,外面仍然下着雨,秉着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的良好习惯,黎华带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他问。
“学校?”我这疑问的口气里,颇有些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黎华了然一笑,转头说:“师傅,白天鹅。”
白天鹅是我们这儿的一家宾馆。
跟他进了房间,我不知道往哪儿坐才好,黎华那边已经把外套脱掉挂起来,给了我一台阶下:“不去洗澡?”
此时我还是有点怯场,想着今天晚上估计是不会回宿舍了,而我以前晚回宿舍的时候,蓝恬多半会不睡觉等我,好在我回去的时候给我开宿舍门。
我觉得还是得交代下,别让人家白等。我说:“我得给蓝恬打个电话。”
黎华就把自己的手机交给我,我又想了想,把手机还给他:“算了,不打了。”
“怎么了?”他问。
我说:“打了她就该知道我和你在一块儿了。”
黎华又笑了:“和我在一块儿很丢人吗?”
此刻我坐在床上,黎华站在我面前,房间里灯光暧昧。黎华忽然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漂亮?”
“啊?”
我抬头迎上他欣赏的眼神,心脏开始扑通扑通扑通……
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以高大的身躯遮住头顶的灯光,我陷于他所制造的阴影之中。这样暧昧的姿态,让我不得不胆怯于他的下一步动作。
于是我还是先钻进洗手间说要洗澡。
莲蓬头打开,我在底下仰着头肆意地笑。
此刻,我十分明了地发现以及确认,我喜欢他,这么这么喜欢!
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脸上花痴的笑容,它们如云霞般一朵一朵肆意散开,在我的心间、眼前以及脑海,在我的整个世界,飘浮来飘浮去,绵绵荡荡。
在我去洗澡的时候,黎华接了一个电话,是燕小嫦打来的。
倒不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起初的时候,美人当前的黎华并没打算在意,可燕小嫦那边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接二连三的电话轰炸彻底熄灭了黎华的兴致。他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穿过我的脖子,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挠了两下,而后顺手揽住我的肩膀,拿起我丢在旁边的外套:“走吧,回去看看。”
情况是黎华的好兄弟薛家正和我的好闺密蓝恬正在闹分手,薛家正喝多了,心情不好把无辜的邵思伟给打了。现在薛家正正在女生宿舍楼下乱号,邵思伟的脑袋正在冒血。外面下着雨,他们僵着谁也不肯走,燕小嫦只能叫了这帮人的领头羊黎华回去解决。
“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吗?”黎华问。
我摇摇头。这事儿蓝恬没跟我提过,也几乎没有任何前兆。
女生宿舍楼下,邵思伟和燕小嫦坐在一处石阶上,燕小嫦正在用纸巾擦邵思伟脸上的血,据说是被薛家正外套上的拉链刮的。而薛家正依然在发神经,用自己的外套砸草坪,一边砸一边喊蓝恬的名字。
我和黎华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瞟了眼楼上的窗户,对我说:“你先上去看看吧。”
回宿舍给我开门的不是蓝恬,蓝恬正坐在床上哭,两耳不闻窗外事。楼下隐隐还能听见薛家正在那儿干号,什么话也不说,就只顾着喊蓝恬的名字。
蓝恬哭,是哭得很文雅的,不声不响,也不抹眼泪儿,但光看那坐姿就觉得挺伤心。
我以为是薛家正欺负蓝恬了,问她,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否认了我的猜想。
分手是蓝恬提的,一边主动提出分手,一边在这儿痛哭流涕,说实话这种作风还真挺奇特。
宿舍的电话铃响了,我过去接起来,黎华问我:“她怎么说?”
“什么也不说,还哭着呢。”我回答。
黎华也没怎么犹豫,坦然地说:“行,你好好安慰她吧,我带家正走了。挂了。”
“嗯。”
黎华把电话挂了,电话里,关于我,关于我们,他只字未提。
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不过很快被蓝恬转移了注意力。
“谁打的?”她带着哭腔问。
我说黎华。蓝恬问我说了什么,我就把黎华的话转述了一遍。特奇怪的是,就这么简单两句话,倒是很有效果,蓝恬之后没怎么哭了,也可能是薛家正已经被带走了的缘故。
我还是会追问分手的原因,蓝恬给了个特别传统没新意的答案:“不合适。”
他们说分手就分手了,而这件事情对我的直接影响是,失去蓝恬和薛家正的这层关系,我似乎也失去了再正当见黎华的理由,连燕小嫦都不联系我们了。
蓝恬分手以后,情绪低落了两天,很快就恢复了,之后帮我弄了个手机。
拿到手机的当天,我给黎华发了个信息,告诉他这是我新办的号码。黎华只回了一个字:“哦。”
我有点心寒,有点不大敢对黎华抱有任何幻想和执念。
我打算到当地一个娱乐城的台球馆做摆球员,据说运气好时有小费拿。
当时我正在和娱乐城的经理了解情况,李拜天从门口进来,把装球杆的盒子找了个称心如意的位置放下,扭头看我一眼。
我也就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岁上下,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但也是平常人看了都能入得了眼的那种。
“面试啊?”李拜天问坐着的经理。
经理急忙站起来:“李总,你坐你坐。”
这小李总倒是客气,不打算坐,眼睛再瞟我一回,接着问经理:“干吗的?”
“摆球的。”经理说。
李拜天嘀咕了一句:“身材不错。”眯了眯眼,他问我,“学生?”
我点头。
“哪个学校,学什么的?”
我有什么说什么,李拜天说:“我那儿缺几个礼仪,你条件不错,干不干?”
李拜天是搞摄影出身的,是这家娱乐城老板的朋友,两个人合伙搞了个婚庆礼仪公司叫超级婚礼。
对于婚庆礼仪,那边只是爱好加投资,李拜天才是正儿八经的公司操作人。
我简单问了他一些问题,心里衡量了下,去那个婚庆公司干礼仪,比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摆球强多了,于是有点头的打算。
经理说:“李总,这不好吧,北哥前儿才跟我说,让招俩漂亮姑娘充门面。”
李拜天斜眼瞥他,说:“你这地方都是些臭老爷们儿,要那么些漂亮姑娘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啊。”
李拜天给了我一张名片,说让我想好了给他回复。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回去以后就把事情跟蓝恬分享了,再去超级婚礼公司面试的时候,一道儿也带上了蓝恬。
这地方门面不大,办公的人也很少,李拜天的办公室算是最大的一间。他坐在一张老板椅上,我和蓝恬坐在十步开外的沙发上,旁边有很多摄影器材,我这心忽然突地一跳,不会遇上骗子了吧?
李拜天长得就像个骗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因为他盯着人看的那种目光太犀利了,站在他面前时常会有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关于我带蓝恬来,李拜天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像我们这种条件还可以的年轻小姑娘,对他们来说越多越好。而在这里兼职,也不用每天定点报到,只要过了培训期,有活动的时候打个电话,参加活动,活动费一场一结,而且不会少。
“就是辛苦点。”李拜天是这么说的。
我和蓝恬本就学表演出身,有基础。李拜天唯独有个要求就是,让我和蓝恬没事儿多穿穿高跟鞋,先练着,因为有些活动做起来时间很长,如果平常不习惯的话,到时候一穿一天的高跟鞋,会受不了。
圣诞节的中午,我和蓝恬一起从食堂出来,偶遇了黎华那票人。
我经常觉得,在人潮涌动的地点,和喜欢的人偶遇是件很浪漫的事情。
当然,我也曾经在一次次寻找中期待过这样一场不期而遇。这段时间,黎华没有主动找过我,但我试图找过他。
我经常没事儿就给自己找理由在学校里乱溜达,出入学校的时候,也改了走南门的习惯走东门,因为那样会经过他们打球的球场,我会朝里面看,试图寻找他的身影。我还借故去参观过大舞蹈室,咬牙去外面的饭店吃饭。
把自己打扮得好好的,每次寻找都抱着这次应该就会遇见的心态,可是有的时候,缘分摆在那里,怎么都碰不到。
渐渐地,就随它了。
今天我和蓝恬都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靴子,她是毛呢短裙,我是小脚牛仔裤,食堂门口往人群里一站,挺吸引目光。
相遇的时候,我和蓝恬同时愣住,我看着黎华,黎华看着我,蓝恬看着他们,薛家正看着蓝恬。
我看得太专心,似乎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他还是挺好看,运动鞋、牛仔裤,一身校园的打扮。
“嗨。”
是旁边的蓝恬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那声“嗨”语调很美。
我也跟着咧了咧嘴微笑,对面的人回复微笑,大家的笑好像都不是很浓烈。
我们的目标是相反的方向,黎华说了句“先走了”,而后就那么经过我身旁,没侧目没回头。
而我和蓝恬不约而同地转身,目送他们几个渐行渐远,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强烈的失落感。
这天晚上,在大部分人都出去过圣诞节的时候,薛家正给蓝恬打了电话,邀请我们和他们一起出去狂欢。
蓝恬答应了,向我汇报情况的时候,我扒拉着手里的遥控器,仰头看着电视机说:“我不去。”
蓝恬就不懂了,劝说两句,我态度坚决,我不去。我知道我喜欢黎华,但我也知道这个喜欢多半没有结果,那么我也不委屈自己去做所谓的争取,给自己找不愉快。
同时,对于黎华今天打个招呼就走,以及这么久都不联系我的态度,我心有不忿,所以我不去。
蓝恬自己去了,九点钟,我换了睡衣早早洗漱完毕,手机里蹦进来黎华的短信。
他说:“怎么不出来?”
几个字,我看了好几遍,回复:“我不过圣诞节。”
“嗯,那好吧。”他说。
渐渐地,蓝恬又和黎华那帮人搅和到一块儿去了,隔三差五吃顿饭,也会跟我分享一些他们的近况。
薛家正找了新的女朋友,好得如胶似漆,一点儿不比跟蓝恬的时候差,现在薛家正管蓝恬叫一声妹妹。燕小嫦在准备找工作了,估计年后就不怎么容易见到了,邵思伟在张罗毕业留校的事情,黎华……黎华似乎还是那个老样子。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天到晚在干什么。
然后就到了元旦放假的第三天,我和蓝恬连续参加了三天活动,每天穿着长旗袍,披着绶带,露着八颗牙齿微笑僵硬地站在那里。
中间休息的时候,工作人员会给我们送热乎乎的姜汤喝,这是李拜天的意思。
李拜天对自己的员工爱护有加。那场活动,举办商原本给我们准备的是另一套短裙,李拜天不干,公司自费去做了长裙,为的是长裙里面我们可以随便套裤子,还买了几条白色的毛绒披肩保暖。
李拜天上蹿下跳忙里忙外,几乎哪儿都能看到他拿着对讲机的身影。我在休息区喝姜汤的时候,李拜天正好也抽空休息,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主动把羽绒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
和我闲谈,他说:“你们这俩小丫头真不错,连续站了三天也没听喊一声累的。”
我抱着保温杯,笑着说:“有前途吧?”
李拜天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而后故作叹息,说:“有前途我们这小公司就留不住喽。”
我笑笑,他接着问:“你毕业了打算干什么?”
这问题问得我真迷茫。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潜规则这个问题。
李拜天凑近一点儿,问:“你还是处女吗?”
我一口姜汤差点儿没烫着舌头,看着他干干一笑:“你觉得呢……”
李拜天认真打量我几眼,说了一个字:“像。你那朋友就不像,看着心眼儿比你多,你吧,也不是没心眼儿,就是心里还端着呢,放不开。”
李拜天这么说,我就不回话了,嘴里小心喝了口姜汤。李拜天朝我身后瞟一眼:“你们认识啊?”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扭头朝李拜天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噗,姜汤喷了,把我自己呛得直咳嗽,咳嗽起来嘴巴就往外喷口水,然后这个站在我后面大大方方听悄悄话的人,很倒霉地被喷了一身水点子。
我一边忍着嗓子里的痒,一边抽了张纸巾去擦他的衣服,慌着道歉:“对不起啊……”
黎华从我手里拿了张纸巾跟着擦了几下,随口问:“那人谁啊?”
我转头,发现李拜天已经不见了,顺口回答:“我们老板……你怎么在这儿?”
黎华说:“跟他们几个溜达,正好路过,蓝恬说你们在这儿,看看。”
“哦。”我故意冷淡态度,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四处看看,“我嫦姐呢?”
黎华没搭理我,伸手把我面前的保温杯拿起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训话:“你怎么什么都跟人聊,一个女生。”
我承认我现在还是喜欢黎华的,但我现在对他也是越来越不爽。之前他总好以那种类似长辈的姿态教育我,我念在自己是个学妹,而且自认为确实不大懂事的分儿上听着。现在我开始不乐意听了。
感觉他总在把自己的一些观念强加在我身上,他对于女生什么看法,像王玉洁那样的、蓝恬那样的,说话声音轻轻的,对人温温柔柔的,不抽烟不喝酒,不调皮捣蛋,不嬉皮笑脸。
我说:“你管我。”
他说:“谁稀罕管你!”
活动结束后,我们跟黎华等人去吃饭,少不了听燕小嫦几个人扯淡,蓝恬也能在其中插上几嘴,所以最不自在的就是我了。最最让我不自在的是,我总觉得旁边有双眼睛在看我。
我逮了他好几次,终于在黎华抽烟的时候,和他目光相对,烟雾缥缈中,他微微眯着眼睛。
我也是存心找碴儿,皱眉瞪他:“你总看我干什么!”
在场的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盯着我和黎华看。
黎华没反应过来回什么,我急忙低下头装吃菜。
后来我在厕所门口再遇黎华,这饭店的厕所特别窄,男厕和女厕在一个过道上,两个人同时走都嫌挤。
我想装没看见他走出去,黎华侧身把我挡住。我抬眼问他:“你干吗?”
这时候有人从我们旁边经过,为了给人家让道,黎华又堵我一下,把我堵到墙壁,他就跟电视上的小流氓调戏女生似的,胳膊撑墙,眯眼看我。
他说:“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没有啊。”
“你是不是不高兴看见我?”
“没有。”我笑,敷衍,假客气。
黎华特严肃正经地说:“丛优,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心里那点儿东西我知道。”
我态度愈发恶劣:“你知道什么呀!”
也不躲避他的眼神了,我就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黎华只盯着我看。
燕小嫦的出现打破了我们的僵持,自然我和黎华的交锋,也会让燕小嫦起疑,她曾试图从我这里问出点儿什么,但失败了。
不久就放了寒假,除夕夜,十二点之前我在沙发上坐着群发短信,电话本翻到黎华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依然勾选了他的名字。
下楼放炮回来,回房间躺下,快睡着的时候,接到黎华打来的电话。
他说他喝多了,好像还发烧了,有点难受。
我劝他多喝点万能的开水,他似乎翻了个身,微微叹气:“好像挺久没见你了。”
“久吗,不到一个月吧?”
“嗯。”听得出来,黎华似乎真的不太舒服,我好心劝他早点儿睡觉,但黎华情绪不佳,想找个人说说话。
黎华和我一样,很讨厌过年,小时候,我一过年就哭,因为后妈,因为感受不到温暖。黎华家呢,一过年他妈就哭,因为他爸没了。
“你那时候多大?”我问。
“初中,十二三岁吧。”他口气平静。
“那个……你说没了,是死了还是?”我接着问。
“我不知道。”顿了一会儿,他说,“他跟他公司的秘书跑了,我奶奶死的时候都没回来。”
黎华说:“我小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很好。也就是一年的时间,那时候我爸已经搬到我房间里来住了,有天我妈忽然找到学校去,说我爸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妈去公司找他,没有找到。第二天我就没上课,去他公司,他公司的人说他出国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后来我去求门卫大爷,求了很久,他才告诉我。”
“大爷说,即使我爸在公司,我也是找不到他的。他们都知道我爸和秘书的事,大爷说他可能会走后门。我去后门堵了他一天,后来看到他的车子,那个女的就坐在副驾驶上,我爸看见我了,我刚想走过去找他,他就掉头走了。”
“然后呢?”我问。
“然后就找不到他了。”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一定是死在外面了。”
黎华“呵呵”地轻笑了一声。
这是黎华第一次跟我讲这么多话,这些话虽然都与我无关,可我听得十分认真。不管怎么样,我是喜欢听他讲话的,听他酒后絮絮叨叨的声音,听他提到伤心事的时候,那种轻飘飘的微微叹息。
他接着说,我不打扰。
“那时候,我爷爷的生意也还没做起来,家里弄了几套顶账房,我爷爷身体不好住院了,我叔就偷偷把房子卖了,钱也不拿出来。我妈就带我过去要,他说:‘我为什么不肯把这个钱给你们,因为我怀疑小华根本不是我哥亲生的!’”
说实话,就在听前面的故事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有过这种想法。一个男人抛妻我可以理解,但弃子这种行为,我真的理解不了。
“然后呢?”
黎华说:“我妈就在那边哭,我就折断拖把棍追着打他。唉……”又是声叹息,他说,“说真的,我小时候真的是家里的宝,我爷爷奶奶就我这一个孙子,但是我叔那么闹的时候,他们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后来黎华把他叔打进了警察局,他叔非要把黎华送去少管所,黎华他妈差点儿没给那人跪下,他叔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他们母子赶出章家。后来双方签了断绝关系的协议,还专门拿去公证处公证,之后黎华就跟了他妈姓。
现在黎华的爷爷快不行了,为了家产,两边就又闹起来了,黎华感觉很烦躁。
听着听着,我心疼地哭了,心疼他妈,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明明是受了欺负,还要承受那样恶毒的污蔑。也心疼黎华,我一想到他看着他爸带着秘书逃离的画面,仿佛那个孩子就是自己。
黎华说:“你哭什么?”
“我就是难受。”
“哎呀,你难受什么?好好的,别哭了。”
我本来想安慰他的,结果就变成了他安慰我。我当然知道,他跟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我哭,他只是自己郁闷,想说点什么释放释放。
擦了把眼泪,又抽抽鼻子,我说:“我知道你们不需要,可是我真觉得你妈特可怜,特别不容易。你千万得找个好媳妇,好好孝顺你妈。这要是我,哪怕你妈真有什么不对的,我都不舍得跟她顶一句嘴。”
“为什么?”黎华问。
我哽咽着说:“就是觉得你妈不容易,不舍得让她再受一点伤害,让她再感受那种被抢儿子的滋味。宁愿你多陪陪她。”
我有点语无伦次。黎华倒是听得很认真,然后反驳我:“我妈人特别好,真的。”
我没吱声,他说:“我忽然发现……”
“嗯?”
“你也挺懂事的。”
初一晚上,他没有找我,我守着手机怀着期待睡着。初二晚上,我实在太想他,忍不住发了信息问他在干吗。
他说躺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还说他现在缺个剥栗子的。我傻傻地回了句:“这我可帮不了你。”之后真是恨不得把消息追回来,然后我会火速穿好衣服,想尽办法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他面前——给他剥栗子。
初二、初三、初四,每天每天,我期待着夜晚的到来,期待和他煲电话粥的那几个小时,打到手机贴着耳朵都发烫。
我们单纯地聊,没有承诺和欺骗,也许是黎华有意在控制,把我们的关系控制在一个可进可退的程度上。
有句话说,如果你我之间相距一千步,你只要向我迈开一步,我就会走完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
我一直在等黎华的那一步,等到春暖花开,被老板的电话叫醒来。
“丛大小姐,起床开工啦。”
李拜天家在北京,他在W市只是个业余爱好,所以过年肯定要回北京过。那天我们拜年,我说我没去过北京,李拜天说我要是去了,他食宿全包好好招待。
闹着玩儿嘛,我就答应了。
但是李拜天当真了,他说过了初六,他有朋友上北京,可以顺带把我捎过去。
我说:“李总,大过年的你别开玩笑。”
他说:“机票都订好了。”
他还说:“你想好了妹妹,机不可失啊。”
诚然,我是爱贪小便宜的,我也是想去首都开开眼界的,李拜天又是一副不可能把我卖了的口气。
没多久,李拜天的朋友就开车到了我家附近,我揣上了手里所有的钱,跟着他去了机场。
李拜天没来机场接我们,让他朋友把我送到了早就订好的酒店,进了房间以后才开始害怕。可是我拉开窗帘,在二十四层俯瞰首都霓虹闪闪的夜景,想起了王朔的那些作品,想到那每扇有灯光的窗户里,可能会发生的北京故事。
我想即便我早反应过来此行不会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大概也还是会答应。
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城少女,对大都市的向往,对浮华的渴望。
八点多,李拜天过来带我去吃饭。
在车上,我认真看着边边角角,觉得和我想的大W市差得也不是很多,李拜天看着我这土包子样儿偷乐,轻飘飘地说:“妹妹,今儿你得帮哥哥一忙。”
“干吗?”
他说:“你不说你挺能喝的吗?”
“我说着玩儿的。”
李拜天瞟我一眼:“看把你吓的,不用怎么喝,你帮我挡挡就行。”
“凭什么?”
他开始威胁我:“你人都到北京了,还不得听我的呀。”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看谁都不像坏人,并且我时时抱着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侥幸心理。
李拜天说他没办法,他是真不能喝酒。
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饭局,来的大多是广告业人士,我听他们一会儿提到工体音乐会,一会儿提到××知名品牌招标,听得云里雾里,也就完全不敢吱声儿。只是每次有人找李拜天敬酒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帮忙代喝。
姗姗来迟的一位姑娘,看着还特眼熟,还是李拜天提醒我,这姑娘在××电视剧里演过什么角色。
李拜天说:“你那个土鳖样儿吧,用不了多久你就和她一样了。”
“什么意思?”
李拜天没回答,喝了口茶,小声跟我说:“妹妹,你等着,哥哥要去潜规则啦。”他说完就跑了。
他嘴里的潜规则是什么东西,我当然懂。我就是挺担心,那李拜天潜规则去了,我怎么办?他之前是这么跟我说过的:“只要我能带出去的人,就没有带不回来的,放心吧。”
饭局散场的时候,李拜天居然回来了,带我跟他往停车场走,我说:“你不是要去潜规则吗?”
李拜天表情挺不屑,他说:“你猜那女的跟我怎么说,低于一百万的车她不坐!”
那女的有眼不识泰山,李拜天实在低调,他开的进口车,三百多万,是我不认识的牌子。
到了酒店,他住在我上面的一层,我回去简单梳洗了后,李拜天给我打电话,让我下去到便利店买俩冰棍儿送上去。
房间里,李拜天光着膀子围条浴巾给我开了门,我又吓得心一哆嗦,愣是门都不敢进。
李拜天说:“我要真是一流氓,早把你这小丫头片子收拾了。”
对,李拜天早该收拾我了,但他之前没空,今天有空。
把我骗进屋以后,我们俩对着吃雪糕,胡侃一通,我觉 得我该下去睡觉了,李拜天展开行动。
我躲呀,我说:“哥,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那手就不老实,直接伸出来抱我,他说:“你来之前我也没想法啊,现在有了。”
我干笑,想推开他,他估计当我是在半推半就,三两下就把我捞到了床上压着。
我知道李拜天是一个可以仰仗的人,他低调、深藏不露。
黎华也很低调,但黎华的低调,是因为他知道圈子有多大,走出校园,他在这个社会上也还得低头看路。而李拜天的低调,才是纯的,即便在这大北京城,他也有牛气的资本。
从认识李拜天开始,我就知道我需要巴结好他,但我的巴结,仅限于逢年过节献个殷勤,绝对还不到要出卖肉体的地步。
而且此时,我脑子里会想到黎华。
李拜天发现我是真的在挣扎,绝不是为了矜持和他装腔作势。他手下动作一停,看着我的眼睛问:“有喜欢的人?”
我认真地点了头。
轻笑一声,他把我松开。我赶紧从他身下跑开,站到床边整理自己被搞乱的衣服和头发。
李拜天倒是看得很开,转身倚在床上看我,说:“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呼,我这心舒坦多了。刚想走,他又说:“哎,别多想啊。”
我也没什么可多想的,按照李拜天的说法,他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前有妞,不动点歪歪心思,那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我转头对李拜天吐了下舌头,李拜天笑得很温厚,念叨一句:“小丫头。”
上楼的时候,我忘了拿手机,回到房间看到未接来电,是黎华。
我给他回过去,黎华有点不高兴:“干什么去了,电话都不接了?”
微微犹豫,我说:“我在北京。”
“怎么跑那儿去了?”
“嗯……我们老板叫我来的……”
他问了我一些琐碎的东西,什么时候到的,到了以后都干了什么,住哪儿,怎么睡的,是不是一个人。
他还说:“自己小心点儿,别让人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李拜天看我心事重重,眯着眼睛说:“跟我说说你男朋友?”
“啊?”我猛然抬起头来,“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李拜天用那种富有八卦精神的目光看着我。我早发现了,李拜天是一刻都不能闲下来的人,忙完正事儿忙闲事儿,还喜欢打听那些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八卦。
不过我还是跟他聊开了,简单粗略地讲了讲黎华这个人,越讲越兴奋。
李拜天有板有眼地听,可能是嫌我讲得太啰唆,忍无可忍时终于问了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你们两个到底上床没有?”
我嗓子被噎了一下,小声回答:“没。”
李拜天夹了一筷子菜:“听你这么说吧,这小伙子好像还不错。就是有个问题,我怎么觉得他对你这样,就是想上你呢?”
“为什么呀?”
李拜天瞟我一眼:“谁让你长得漂亮。”
吃过饭李拜天带我去德云社听相声,听得很投入,李拜天捅捅我的胳膊肘,示意我手机震动了。
半个小时后,我扔下李拜天自己跑了,在出口处看到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黎华。
我好像真的很久没有看见活生生的他了,在那些打电话的日子里,他的声音在耳边越是真切,我就越是想念他,想触碰真实的他。
可当真实的人就在眼前的时候,却没有勇气按照心里的设想飞奔过去。
走到黎华面前,他脸上还是没什么笑容,只是把我上下打量一遍以后,说:“怎么穿这么少?”
“出来的时候没带衣服。”我回答。
他低眉看过,表情中有些怨怪之意,怪我不懂得照顾自己,但嘴上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来了?”
“我妈在北京。”
我轻轻“哦”一声:“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
“哦……”
“顺便看看你。”
一声“顺便”,已经足以让我心满意足。
我们共同走过陌生的街道,走过一盏又一盏闪烁不休的霓虹,聊那些电话里没讲完的话题,慢慢悠悠不急不躁,我特矫情地跟黎华说:“我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时间也没有尽头,不要天亮。”
“为什么?”
我说:“我经常有这种感觉,尤其小时候上学,放学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管什么天气,都故意走得很慢,不想到家,不想看我爸和他老婆那张脸。但又知道不得不回家,所以就希望它来得慢点儿,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他转头看我,表情里似乎有一丝微笑,他说:“这么感觉你也挺可怜的。”
“不不不,有时候那么觉得,但是和真可怜的人比起来,我家那点破事儿也算不了什么。”
他轻笑,问:“这两天怎么样,觉得北京好吗?”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我说:“以前觉得很好,等真来了,又感觉好像和我们家那里差不多。你说人活着,在哪儿不都一样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往大城市里跑?”
“那得看想怎么活了。”
我觉得黎华回答得很精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所以最后的归属也不同,过程自然更不相同。
“那你想怎么活?”
他说:“我妈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
黎华一直把我送到我住的房间,我依然莫名期待着什么,可转念又想起来李拜天那句,“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想上你呢”,我就又纠结了,转头看了黎华一眼。
好帅好帅的侧脸,帅得我想凑上去亲一口。
但我想多了,黎华今天没打算睡我,他只是在展现绅士风度,所以才送了一程又一程。
“我还得回去陪我妈。”他用清晰的目光看着我,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我理解,甚至为他的孝心所感,对他的喜欢好像又增加了一些。然后我就把持不住了,鼓起勇气叫了他的名字:“黎华,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我隐约瞟见他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笑意,只是他很快扭过脸去,我没能看得清晰。他将侧脸转到我眼前,明摆着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微微踮脚,我凑上去在他脸上吧嗒一口,嘴唇和他脸上的皮肤相贴,柔软的温度。
我们目光相对,黎华似乎是在审视我的表情,依然有淡淡的笑容,声音有点儿轻:“那,我走啦。”
我点头,抬起手动动手指头说拜拜。
黎华又看了我一眼,转身朝走廊的那一端走去。我就站在门口扶着门看着他,又一次凝望他的背影,在一条狭长的通道中,凝聚成越来越远的焦点。
黎华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还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天冷,让我注意别冻着,检查下空调的温度什么的。
这晚上睡得很香,直到第二天中午李拜天才给我打电话,问我起床没有,要不要和他一起用膳。
我说:“我都快饿死了好吗,不是说好今天去故宫吗?”
李拜天却问:“你那个学长走了?”
“走了啊,昨天把我送回来就走了。”
“走了?”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李拜天说他早上故意没给我打电话下去吃早饭,怕打扰了我们。结果人家什么也没干,可惜了。
今年开学比较晚,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期待和黎华见面。
蓝恬给我带了新年礼物,我给蓝恬带了北京买的公仔,然后和宿舍的姑娘们分享那趟北京之行。宿舍的姑娘们都觉得李拜天这是对我有意思,还说:“优优,你要出人头地了,以后可得带着姐妹们。”
我不认为李拜天对我有意思,就算有,也不是她们想的那种情情爱爱的意思。
三八妇女节,宿舍里约好吃火锅,羊肉刚下锅,黎华打电话让我去找他。
我跑到市区的某大厦看他排舞,只是排练,所以没穿正式的演出服,黎华上身裸穿一件白背心,手臂上的肌肉一牵一扯就着灯光看很香艳。
旁边的女舞蹈演员应该比他大上几岁,大约是在指导黎华什么,他们跳一会儿,便会停下说点什么。我就在下面搂着包看,看他认认真真的模样,很谦虚地点着头,征求对方的意见。
从七点开始,我等了黎华两个小时,直到他走到我旁边来喝了口水,听气息还有点儿喘,也没怎么理我,休息了两分钟,转头对我说:“走吧。”
他问我吃什么,我太饿,索性随便选了个路边摊。
这家地摊我来过,尤其记得那四块钱一碗的刀削面不错,就是分量少点儿。点东西的时候,我对黎华说:“我能不能吃两碗?”
黎华看了眼我的肚子,微微惊奇:“你没吃晚饭啊?”
我说:“接完电话就过来了,一筷子都没动。”
他轻笑:“你傻呀。”
我才知道,黎华晚上已经简单吃过了,虽然不饱,但不至于像我这么饿。
“今天怎么在这边练舞?”我问。
“这边不好吗?”他反问。
我不明其意地看着他,感觉这话中别有深意,果然,与我对视五秒后,黎华说:“我找工作了。”
“在舞蹈团?”我有些吃惊的样子。
黎华以淡然而肯定的目光看着我,我笑笑,点头:“不错呀,动作很快嘛。”
他于是跟着笑了。
现在商业表演横行,这种半公办舞蹈团待遇很一般,凭他的水平,找这样一份工作是什么意思,我并不知道。
吃完饭,在路上闲闲地溜达,有点儿冷,我依然不好意思说,就是很珍惜和他这样溜达的每一秒,完全不舍得改变什么。
黎华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看一眼,他微微皱眉,没有回,把手机揣回兜里。
“谁啊?”我多管闲事地问。
他扭头看我,目光像是在暗示什么:“蓝恬。”
我心里冷不丁揪了一下,但我和蓝恬那么熟,自然有理由打听蓝恬给他发短信干什么。黎华说:“瞎聊呗,我又没回。”
“哦。”我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还有联系?”
“嗯,过年的时候打过两个电话。”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但我的心情却变得异常低落。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在低落什么,害怕什么,心慌什么。
黎华转头看看我,胳膊肘轻轻捅我一下:“想什么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转脸用写满悲伤的眼神看着他,我说:“你不能喜欢蓝恬,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欢蓝恬。”
黎华仿佛有些震惊的样子,而后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解释,拉过我的手,小声嘀咕:“手怎么这么冷?”
他把我的手揣进了他的口袋里。
回到宿舍,看到蓝恬,她的表现没有异常,笑着问:“咦,约会结束啦?”
“哪是什么约会,就一块儿吃个饭。”
“跟谁啊?”
“你猜?”
我还是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约会对象就是黎华告诉蓝恬,觉得现在说似乎还早了点儿。我还不能确定,我和黎华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如果最后没有发展成我希望的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那这件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不过很快,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黎华并没有要把我藏着掖着的意思,跟朋友一起吃饭,经常会顺手捎上我。吃饭的时候,我都是坐在黎华旁边,他会给我夹菜,会在我感觉无聊的时候,转头笑笑或者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以示安慰。
对于黎华去艺术团的事,每个人都保留意见,第一个把意见说出来的是薛家正,他说:“你还真打算在那儿待下去?”
黎华说:“先待待看吧。”
薛家正说:“就算以后混成团长,一个月能有多少钱?你想跳舞,能让你跳的地方多的是,你妈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指望拿这点工资给她养老?”
黎华点了根烟:“我妈怎么养老,还不用我操心。”
黎华的妈妈是个能干的女人,自从他爸跑了以后,十来年的时间,从小本买卖一路杀到现在,事业与家庭处理得井井有条。
薛家正又说:“我要有你这么一张脸,还不如找家公司签了,有家底子,还愁不红?”
我在旁边就笑了。
黎华问我笑什么,我看了眼薛家正说:“家正终于肯承认你比他帅了。”
薛家正瞪我一眼,黎华从桌子底下偷偷拉了我的手,文绉绉地说:“那是毋庸置疑的。”
薛家正当然不服,之后就是一通闲扯和吹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