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个律师事务所,让人帮我打了份离婚协议。附件准备了两种方案,一种是直接离婚两不相欠,我净身出户,当然我本来也就是一净身。还有一份是,当我欠沈颂的钱,两年之内,我给他三十万。
我不能等到他的房子下来了,我不能再让黎华等了。
回家以后,沈颂不在,我爸倒是还活得挺好,追着问我这一个星期到哪里去了。
我在做一些计划,和沈颂离婚以后,先把我爸带出去,放在黎华家里养着。我觉得他这么好一个人,出于好心也会暂时收留我们,其他的慢慢再说。
只要有黎华在身边,其实我干什么事情都比以前有底气,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真的潦倒了,他不至于不管我。
我打电话让沈颂下班过来跟我谈事情。
当然不可能多么成功,打了一番口水仗,沈颂依然不肯签字,嘴里一口一个“那个小白脸”。
我爸不知道在门口偷听了多久墙脚,敲了敲房门进来解围,说:“优优,你吃饭了没?”
沈颂看了眼放在我床上的离婚协议,转身出去。
沈颂走了以后,我爸问我:“你怎么不跟小颂结婚了?”
我说:“爸爸,我本来就没要跟他结婚,都是为了他家那个房子。”
我爸又问:“那个小白脸又是怎么回事,你以前的男朋友?”
多年下来,我第一次跟我爸敞开了谈心,告诉他我曾经有过一个相处了多年的男朋友,告诉他我和黎华从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告诉他我曾经如何失去他,现在又如何想挽留他,告诉他我无论如何是要跟沈颂离婚的。
我爸这次大概是真的听明白了,听得也很细,和黎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乏他和我后妈的掺和。虽然他们压根不认识黎华这个人,就当初我爸住院的时候,黎华还在病床前贴身照顾过,但他当时脑子不行,根本不记得这个人。
也是当初他和后妈的关系,逼得我必须离开W市去北京,然后和黎华异地恋,然后受不了分手。也是因为我家复杂的关系,让我这么没有安全感,一心只想着拼一番自己的事业,一次次忽略了黎华。
也是因为他和后妈离婚,他生病我生病,我欠沈颂一屁股人情,才会到今天这样和沈颂登记的地步。
我爸很惆怅很愧疚地说了句:“你爸这些年欠你的。”
他说完,我差点儿哭了。然后我爸踱步回了自己的卧室。
诚然,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我是怪过我爸的,觉得他不为我着想,大部分时候都向着自己的老婆。但亲人就是亲人,我爸一句“这些年欠你的”,仿佛就这样把我多年的积怨一笔勾销了。我要好好孝顺我爸,他现在只剩下我了。
可是这天晚上,我爸就因为心事太重昏在床上。
我打了120,跟着我爸去了医院。这家医院有个亲戚家的哥哥在做医生,好心告诉我:“你爸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能不能醒也不好说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后来沈颂来了,黎华也来了。
黎华安慰我现在光担心着急没用,他建议给我爸转院,可能是这边的医疗水平不行,我们去北京、去上海,再不行直接送出国,反正坐在这里等死不行。
我平静了平静,叫了医生哥哥打听转院的事情,我爸现在转院行不行,会不会在转院中途有危险之类的。
沈颂觉得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自家人,就偎在旁边听。后来他跟黎华就吵起来了,因为沈颂不同意转院,他说这是临死了还折腾老人家,我怎么感觉,他内心里就是有种希望我爸干脆死掉的心态,这样他就又少了个大负担。
沈颂在那叨叨,生怕别人听不见他的意见,吵得我和医生哥哥没法好好说话,黎华受不了了,对他吼一句:“你闭嘴!”
沈颂急了:“你谁啊,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跟这家什么关系啊?”
黎华用那种刀刃儿一般的眼神瞪了沈颂一眼,揉了揉拳头:“我让你看看我是谁。”
黎华再次用暴力吓走了沈颂,但医生哥哥也确实建议我不要折腾了,我爸现在这个情况,放到什么医院治疗方法都是一样的,能不能醒,还能活多久,得看造化。
我爸在病床上躺着,眼睛闭着,也不折腾也不闹。
我怨过他,怪过他,却很少真的感激过他。我想孝顺他,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道德。
现在他随时就可能要彻底离开我了,如果他就这么没了,这些年因为他而起的折腾,似乎显得徒劳。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的结果,和最初的目的都不一样。我们在过程里收获意外,收获感悟,运气不好的,干脆一步踏错,歪曲了自己的人生。
我想得太远太高深了,想得面色惆怅,黎华把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一句:“别想了,人各有命。”
我点点头,把我爸的手塞进被子里。
这些天都是黎华在陪我照顾我爸,就像上次一样,也不指望我弟和后妈了,他们已经要被对国外的憧憬冲昏头脑了。
我问黎华:“外国的月亮真的比较圆吗?”
黎华说:“哪里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最圆的是向往。”
我认真想了想,说:“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什么向往都没有?”
他说:“因为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我看着他,目光有些乞求的模样,问:“包括你吗?”
他牵唇微笑,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没有讲感情的事,我和沈颂的婚也还没来得及离掉,所以我也没法跟黎华提感情。这个时候我只是有点感伤,感伤的时候,比较好意思说些矫情的心里话,所以我才这么问他。
他这个头点的,我心里很安稳。
之后沈颂带着他妈过来闹了一回,原本目的是来催我去办酒席结婚,看我态度坚决,沈颂他妈也不想强求了,只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在门口大声数落:“没结婚就能给你戴绿帽子,这样的媳妇能要吗!”
刚好燕小嫦在场,沈颂他妈说完还特别不屑地瞥了燕小嫦和黎华一眼,黎华那小嘴儿又开始抿直线,燕小嫦什么脾气,指着沈颂他妈鼻子说:“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戴绿帽子啊,你们一家老小因为一破房子,把人家优优都逼成什么样了?贪就是贪,别整得都是人家的错,给你这绿帽子也不看看自己戴得起吗?”
“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吗,你又是谁啊?”沈颂和他妈几乎异口同声。
然后燕小嫦和他们吵起来了,差点儿没跟沈颂的妈上爪子挠。这就这么彻底把沈颂的妈给得罪了。
沈颂最后一次来刷存在感,是我爸去世的当天下午。
我爸虽然不认识黎华,但黎华天天在病床前面候着,他对这个人有个印象。但他现在不分人,拉着黎华的手含含糊糊地说:“颂儿啊,好,对优优好,对我也好,结了婚好好过……”
沈颂的脸在旁边僵成死一样的颜色。
明知道我爸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黎华的脸却并不僵硬,牵着温和的笑容,拍拍我爸枯槁的手掌,隐藏下那丝沉重,用得体的语速说:“哎,爸。”
后来我问过黎华,我爸叫别人的名字,他心里什么感受。他说没什么感受,因为他知道,我爸其实真的想叫的就是他,我爸是我的爸爸,他心里有的人是我,所以谁爱我,谁会对我好他叫的就是谁。
只是我爸不知道黎华的名字,他脑子糊涂,以为是沈颂而已。
这并不重要。
我爸到死都不知道黎华的名字。但是我爸走得很安详,仿佛人生已经没什么再渴望折腾的东西。
我在病床旁,看着他最后的样子,泪眼蒙眬。
我爸被送走的时候,我倚在黎华旁边,眼前一黑,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我在病房醒过来,觉得身体好虚弱,黎华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激动,他握我的手,什么问候都没有,张口就是一句:“优优,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我有点蒙,只是看着他。他眼睛里仿佛含着眼泪,欣喜的泪光,他把我的手拉到嘴唇上贴着,嘴唇张合蠕动,温柔的触感。
“你有我的孩子了。”
我昏倒以后,黎华怕我真有什么大毛病,让医生给做了个全身检查,验血查出来怀孕的。
但和上次我怀孕不同,上次我和黎华还小,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怀个孕犹如大难临头。其实这次,同样是意外怀孕,也没什么准备,但心境还是不同了。
尽管我的身体这样差,我也从来没有过因为担心对胎儿造成的影响,就不要它的想法。我们长大了、成熟了,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不仓皇、不犹豫了。
最后的最后,我胆战心惊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你怎么那么确定是你的……”
黎华目光不明地看我一眼:“嗯?”
我干笑一下:“只是好奇,怎么这么自信。”
后来黎华说,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黎华是相信我的,打心眼儿里的那种相信,相信我自始至终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就算当时撞到我和李拜天那个样子,他虽然短暂地郁闷过,但在感受被消化掉以后,也还是相信我的。
这种信任,若非这么多年的曲曲折折,是很难培养出来的。
我也信任他,信任他绝不会主动做任何背叛我的事情。如果现在我们之间再出现一个文鹃、十个文鹃、一百个文鹃,都不至于让我再跟他吵吵闹闹,在我的认识里,那些莺莺燕燕根本不可能撼动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唯一一点就是,我现在还是别人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这个问题,从孩子的到来开始,就必须被解决掉,干干净净地解决掉。
可这中间出了点岔子,我去找沈颂谈离婚,抱着必成的决心,让黎华在门口等着。沈颂垂死挣扎之际,故技重施跟我耍起了流氓,居然开出我想都没想过的无耻条件,他希望在我们“劳燕分飞”之前,能给他一次满足的机会。
我不同意,他想用强,见我长时间不出去,黎华砰砰砸门,我挣扎着跑出去把门打开,头发被折腾得乱糟糟的。
黎华揉了揉我的头发,把它们一根根捋顺,沈颂从卧室出来,我虽然看不到,但能想象黎华此刻盯着沈颂的,是怎样的目光。
我不想在这门口对黎华撒娇或者诉委屈,于是怀抱松开,准备跟黎华先走。但是我一松开,黎华就彻底怒了,冲进门就又要揍沈颂。
我拦着他,黎华好几次要修理沈颂,我基本都能拦下,但今天真的拦不住了。而且黎华对沈颂不爽,绝不可能是一般二般的不爽,看见他不爽,不看见也不爽。沈颂在他心里,得像屎一样时时刻刻恶心着他。
沈颂这小子今天也急眼了,居然真的撩开袖子要和黎华打。而且他们真的打起来了,算起来可能是黎华先动的手,就在
客厅里面打,黎华把沈颂按在沙发上打。
沈颂一边挨打一边骂骂咧咧,他骂我们狗男女,骂我烂婊子,骂黎华大傻子小白脸。他越嘴巴上不老实,黎华打得越来劲。
打架,总有个最初的原因,最初的原因就是不爽呗。但是架真的打起来了,往往就不只那个原因那么简单了。大家都是青壮年的热血男儿,真打起来就在一个服不服,沈颂不服,黎华想把他揍到服。
揍到沈颂真的怕了,不吭声了,黎华才放了手,从沙发边上站起来,手上那么一松,沈颂就摔在沙发旁边。
黎华揉了揉拳头准备带我走,刚转身,沈颂爬起来摸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我看见了,尖叫一声。
我这么一叫,黎华反应过来了,扭头跟沈颂又是一通打。他的主要目的就是抢沈颂手里的刀子,然后他们扭成一团,然后忽然两个人都不动了。
我最先看到的,是黎华手上的血,然后看到的是沈颂痛苦的表情,然后发现,那些血是从沈颂肚子里流出来的。
沈颂是没力气动了,黎华是有些傻眼了,我这心突突跳了两下,表现出非一般的镇定,赶紧去找电话机拨了120。
我跑过去把黎华拉开,沈颂肚子上不太稳当地扎着那把水果刀,刀子大概扎进去有半截。我也不敢给他拔出来啊,我半抱着沈颂:“你怎么样?沈颂你可别死啊,沈颂、沈颂?”
他死不了,他现在还没晕呢,伸手指了指黎华,手指头上都是血,抖着声音说:“杀人……”
这俩字又给我吓得半死,黎华皱着眉头不说话,看着沈颂的伤口,心里肯定也很着急。他俩怎么打成这样,我真的没看清。但我能确定的是,以黎华沉稳的性格,就算是打架打急眼了,也不能说故意去捅沈颂。
这就只是误伤。
120来了,我跟着蹦上救护车,黎华也跟上来了。他并没有逃避责任的打算,这个时候也不能让我跟着沈颂一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情。
我抿着嘴巴偷偷掉眼泪,黎华坐在另一边,一直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沈颂被送进了手术室,我们也不清楚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只是伤了皮肉,还是捅了肠子、捅了内脏,完全不知道。
我只知道沈颂被送进去的时候,完全面色惨白,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我坐在黎华旁边发抖,也掉眼泪,黎华想伸手抹我的眼泪,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就换了袖子。
我抓着黎华的手:“怎么办,沈颂不能死啊,他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对不起,黎华,你们这样都是我害的,沈颂死了怎么办……”
黎华把我抱起来,明明很沉重,又故意装得很平淡:“不怪你,不怪你,别哭,你不能哭。”
沈颂他妈妈来得很快,来到以后,也不见得是担心自己儿子的,担心也没地方担,指着我和黎华就开始骂。
在被沈颂的妈妈骂的时候,黎华一直故意用半边身体挡着我,做一副保护我,有什么事情他来担的样子。
沈颂他妈妈骂累了,也快骂虚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号:“老天啊,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颂啊,小颂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老的可怎么活啊。我的颂啊。”
我想过去把老人家扶起来,老人家一看见我又急了,指着我们骂:“你们这两个杀人犯,要枪毙!”
沈颂他妈妈还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要报警。我赶紧拦着啊,不能报警,报警就麻烦大了,我们有钱,她要多少钱都行,千万别报警。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钱就能买通的,沈颂他妈妈那么爱自己的儿子,如果沈颂真的怎么样了,我相信在让我、黎华付出代价和拿钱之间,她很可能会选择前者。
我按着他妈的手,哭着求她。沈颂家还来了几个亲戚,就把我们围着,怕我和黎华跑了。
黎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拿手机拨了110。我当时只顾着拦沈颂的妈,没顾得上他,直到他放下手机,把我从沈颂妈妈旁边拉开,说:“别哭,警察马上来了。”
我这身体又软了软。黎华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住,亲了亲我的额头。
十分钟后,警察出现带走了黎华。我站在沈颂家一众亲戚中间,目送他离开,他转头,大约是想对我微笑一下,可惜没笑得出来。
但那一眼十分淡定,像是对我的安慰。
我红着眼眶,把所有的眼泪和抖动咽下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黎华说:“我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这个孩子,把这件事情完成好了,以后就是女王,做不好,提鞋都不要。”
医生告诉我,沈颂没伤到要害,就是皮肉扎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当时血流得太多才昏迷。我问这算轻伤还是重伤,医生说这个他现在还说不好,这是由法医鉴定的。
然后我就走了,我走的时候,沈颂家亲戚想拦我,就怕人都跑了没人负责。我冷冷地说:“他已经进去了,警察看着呢,你们还担心什么,都给我让开。”
我很凶,但是语速很平静,我不跟他们嚷嚷,嚷嚷没用,别再吓到我的孩子。
之后我一直在为黎华的自由忙碌着。
律师跟我提出了两点重要问题,第一,是黎华先动手的;第二,要看沈颂到底伤得怎么样。捅到肚子了,已经闹到警察那里,多多少少是得处理的,但最后判决怎么样,沈颂方面的想法,也能起到很大的决定因素。
如果他愿意接受赔偿,那即使判刑,也会判得少一点。
我问律师:“一定要判吗?”
律师说基本上是一定要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时候还只是咨询,医生也不能明明白白地跟我说,当然只要肯花钱,很多东西还是很好解决的。
我去警察局想找黎华,但这个时候那边不准我见。然后我放下脸皮来,去找沈颂家里谈判。
昨天我对沈颂妈妈挺凶的,今天是来求人的,态度就得放得好看。
沈颂家已经拟好状纸了,就是要告,告到死的那种告。沈颂妈妈现在要多恨我有多恨我,觉得都是我这盆祸水,才让他儿子遭了这皮肉之苦。
可刀子是沈颂先拿的,这是对黎华这边最有利的情况。
问题是,家里又没有摄像头,除了我的供词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做证。并且律师告诉我,以我们三个人这样的关系,我的供词法院会保留性采纳,因为我和黎华这还牵扯个婚外情的问题。
后来这边的律师,和沈颂那边的律师打了回交道。我的律师告诉我,沈颂提供的供词跟我的不一样,沈颂不承认是自己先拿的刀子,他的说法是,黎华打他,打赢了不放手,还用刀子扎他。
我也想到了,这个时候沈颂必须耍无赖。就是他不耍,他的律师也会教他耍无赖。因为如果刀是他先拿的,他要是承认了,弄不好就是他和黎华两个人抓进去一起关,谁也逃不了责任。
反正律师的意思是,情况对黎华很不利。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让自己歇一会儿,揉揉额头叹叹气。黎华妈妈怀着欣喜的心情回来,没想到遇到的是这样的情况,跟我一起走动了两天。
我到沈颂家里商量赔偿好几回,那边态度坚决,后来干脆就是吃闭门羹。
那天和黎华妈妈交流情况,说完正事儿以后,他妈妈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伸手拉了下我的手,她说:“优优,咱们现在做最坏的打算。”
我看着他妈妈没说话,黎华妈妈问:“孩子多少天了?”
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去看,不到一个半月吧。”
黎华妈妈说:“你要是现在想为自己做打算,也还来得及。”
我急切地摇了摇头。
他妈妈有点触动,也很难过,眼眶红了:“我知道,小华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你,阿姨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是阿姨想求你,不管多久,你愿意等他吗?阿姨只有这一个儿子,不想看他难过。你……愿意吗?”
我就流泪了,很平静地泪流,我点头,紧紧握着黎华妈妈的手,鼓了鼓勇气:“妈……”
他妈看我一眼,欣然接受了这声称呼。
“我等,多久我都等。”我摇头鼓劲,“不会太久的,我们一起努力。”
他妈妈也挺感动,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孩子,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啊。”
我真诚地点头。
这些天,我没让自己熬过夜,睡不着也必须睡。但今天早上五点我就爬起来去了医院,之前他家里人都不准我见沈颂。
早上,陪床的要去打水,我在角落里守着,看着沈颂他妈妈拿着水壶出去了,做间谍似的闪进病房里,从里面反锁了。
沈颂也醒了,看见我有种吓一跳的意思。他没多大的事儿,伤口长好就差不多了,他现在就是存心不想让黎华好过。
沈颂可能以为我是来找他求情的,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趁机逼我嫁他的意思,但是看见我这冷冰冰的眼神儿,沈颂就怕了。
我已经不想好声好气地跟他聊了,他已经提供假供词了,这无赖必须耍到底。
“有事儿吗?”他谨慎地问我。
我走到病床旁边,也没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有事儿快说!”
看得出来,沈颂怕了,怕就对了。
我从抽屉里翻他的病历,翻了翻,冷冷地问:“要多少钱?”
“哼,我不要钱。”沈颂此刻显出非一般的骨气。
我冷笑一下:“哟,骗房的事儿不担心了?”
沈颂也冷笑一下:“你说了算吗?”
我歪下头:“我说了是不算,你告吧,大不了我也豁出脸去,告你一强奸未遂,看看你妈在街坊邻居那边怎么抬头。”
这个,我问过律师,律师说的是,反正不大好告,还是因为没证据。
沈颂就不跟我说话了,不知道这是谁教的,我急眼了,看着外面也没人,拽了垂下来的小吊针,指着沈颂的眼睛说:“沈颂,我告诉你,到现在我也什么都不怕了,你要么给我到法庭上有什么说什么,把谁先掏刀子这事儿说出来,我赔你一笔钱;要么咱也来个你死我活,我真给你弄残了,大不了我进去和他一起蹲,我们两口子出来,照样好好过,你一毛钱拿不到,你自己什么结果,你看着办!”
他咽了下唾沫,说:“丛优,不带你这样的啊,你这是威胁。”
我轻笑一下,握着针头的手一抖没抖:“我就威胁你怎么了,你威胁我威胁得少啊?”
沈颂有点儿紧张,估计在琢磨我是真疯还是假疯,故意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当然是假疯,我还能真给他弄残了吗,不是没那胆量,是根本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问我:“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你傻啊,我什么也
不想干,我就想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松开手里的针头,那针头就在病床上面晃啊晃的,我说,“沈颂,你心里不是不清楚,这件事情根本不至于闹这么大,原本就是一斗殴,让你妈闹一通,都闹成刑事案件了,那刀子谁先掏的,你心里不是没有数。”
就是因为事情被闹大了,如果沈颂承认刀子是自己掏的,他就也得被抓进去,所以现在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他打死不肯说,坐牢多丢人啊。
沈颂不理我。
我说:“你不承认也行,但你起码不能往黎华身上泼脏水吧。”
沈颂表示不屑,他说:“你们不是有钱吗,你们有钱人什么干不了啊,抓进去了花钱弄出来呗。”
我点头:“是,怎么着都能弄出来,但我现在就想跟你把事情弄明白了。本来就不是多复杂的事情,你大不了说,自己脚底滑了,不小心碰着一把刀子,然后误会了,就误伤了呗。我看你这伤也不怎么严重,挨一刀换个一两百万也值了。嗯?”
沈颂大概之前没想这个问题,他不想承认是自己掏的刀子,可以换个别的说法啊,反正我是唯一目击证人,只要我们俩证词一样就行了。
沈颂说:“凭什么啊,凭什么我挨一刀,他就什么事儿没有啊?”
我说:“不行你给我一刀,成不成,你觉得怎么着你能出气?”
看了看他,我换了平和些的态度:“你不就是不服吗,感情的事情有什么不服的?我跟你说过了,这玩意儿它不能强求。我现在是挺烦你的,但这会儿的烦,不能说你以前对我好就不算数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想为难你,我觉得你也没必要为难我们。说真的,就算我们没钱,他家就一特普通的平头老百姓,他这次就进去了,就关了,你还真就被捅得怎么着了,判刑,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我能等他。”
“不是,他什么好啊?”沈颂问。
我没怎么犹豫,张口就来:“压根也不是好不好那么简单,你知道我们一起经历了多少事吗,现在他这个人在我眼里,已经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了。他就是这么个他,即便身上有多少污点,也还是他。”
沈颂听不懂:“他不就是比我有钱吗!”
“对,他就是有钱,没有钱他可能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爱他,爱他的全部,也许他没钱,我们可能没机会遇见,我也没机会爱他,就是这所有的东西,让我们在一起了。不过他就算以后没钱了,我也不在乎。”
沈颂表示不爱听这些。
那我说点他爱听的吧,我说:“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算特别倒霉,我要真嫁给你了,你才是真的倒霉。你说要是自己的老婆成天躺床上想的是别的男人,你什么心情?那才叫真窝囊。沈颂,你这么多年花在我身上的心思,要是花别人身上了,修成正果了,多好啊。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话罢,低头一瞬间,我想起了蓝恬。这一点沈颂和她很像,都是痴人罢了。
后来沈颂方面就改口了,黎华妈妈出面去谈赔偿的事情,我和沈颂也尽快办理了离婚手续。
黎华妈妈陪我去医院做检查,B超做出来,医生告诉我们,两个孕囊……
黎华他妈激动得差点儿没昏过去。一直以来,他妈在我面前都是个淡定的妇女形象,这是我第一回见她傻笑,就是有点疯疯癫癫的意思,除了笑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好,这么一次次地折腾,却总还有下一次机会,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帮到最后,还赏了我们这么大个惊喜。
我怀的是双胞胎,是龙是凤就不知道了,但我真的觉得特别幸福。
黎华妈妈话都不会说了,我还躺在做B超的床上,他妈妈就拉我的手:“哎呀我的宝啊,哎呀,哎呀你看妈妈……”
我总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回家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把B超单子拿出来看,反反复复验证它的真实,然后兴奋得睡不着觉。
黎华妈妈过来关我房间的灯,催我睡觉,我太激动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B超单藏在身后,问:“妈,黎华什么时候回来啊?”
“已经没事儿了,得有些手续,个把来月吧。要是着急,我明天再去问问,看看先给领出来?”
我低头笑笑:“没关系,我不着急……”犹豫一下,“那个……你先别告诉他好不好,我自己说。”
黎华是忽然回来的,该处理的处理完了,人就放出来了。
黎华妈妈在做饭,我去开的门,看到他被剪成平头的脑袋,一个没忍住,嗤声笑出来了。这个时候,其实我已经有点肚子了,穿的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倒不显得很邋遢。
黎华看着我脸上的笑,短时间内有种不知所措,然后我收起这不合适的笑,换成甜蜜收敛的笑容,在笑容里抒发着想念。
他也笑了笑,伸手想摸我的头发,我直接扑上去了。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得他想躲,发出低微一声呻吟。我掐出娃娃音,在他耳边说:“英雄,欢迎回家。”
黎华就直接把我抱起来了,差点儿给举起来,估计是在里面憋得力气太多。我也没反应过来,黎华妈妈拿着铲子从厨房走出来,“啊”,发出一声见鬼的尖叫,然后反应过来是自己儿子来了,又反应了下:“放下放下放下,不能这么抱!”
黎华把我放下,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抿着嘴巴羞羞地笑。黎华先叫了声“妈”,然后他妈就识趣地又回去做饭了,我站在门口玄关的位置,勾勾他的手指头,迫不及待想把肚子里的秘密告诉他,又感觉现在不是个特别好的开口时机。
房间里飘着做饭的香味儿,黎华像以前一样摆弄着我的手指,轻轻地说:“我想你了。”
然后我们目光对视一秒,然后开始接吻。他抱着我,我抱着他,在玄关的位置吻了好久,一边吻他一边蹬掉鞋子就把鞋给换了。
闭着眼睛,他的舌头有点凉凉的感觉,在我嘴巴里游来游去,嘴唇软软的,微微张合,吻得很柔很柔。这种感觉让我就想一直和他这么黏着,感觉亲不够。
回到房间,黎华把我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说:“我就想好好抱抱你。”
我徜徉在他的怀抱,内心激动而平静着。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将再无波澜,即便有小波小澜,那也根本不是事儿。
从此我们会一直这样相拥携手下去,陪彼此经历对方的人生,从两个人变成一双人,一家人。
从此,我是他的。不管生老病死,我就赖着他了,给他生孩子、养孩子,什么事业不事业的,那些等我有心情了再说,他才是最最重要的,和自己的生命对等的重要,我们是一体的。
曾经我是那样没有安全感的人,总觉得不到死的那一天,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消停。总担心自己可能会被抛弃,然后拼事业,拼各种关系,时刻做好不惧怕被抛弃的准备。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相信黎华,也相信生活。我相信生活不会残忍地对待认真对待它的人,我也相信自己已经淬炼出足够强大的内心,不是说生活从此就一定会一帆风顺了,但已经不至于患得患失。
抱够了,我说:“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他依然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用自然的表情看着我。
我低头看看肚子,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我问他:“感觉到什么没?”
黎华用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我对他比了个“二”的手势,黎华还是不懂,我另一只手指着肚子:“两个,里面有两个!”
他反应了下,懂了,做了然状,然后把手抄进衣服里,贴着肚皮摸了摸,笑:“没什么区别啊。”
我说:“你怎么不激动啊?”
和我设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我还以为他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呢。他现在脑袋可清醒了,说:“你不是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吗?”
我说:“那你装一下也应该的呀,是不是你妈已经告诉你了?”
“没有啊。”他依然淡定。
我就不高兴了,从他腿上跳下来,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是没啥表情,也不上来哄我。我又瞥他一眼,还是没反应。
“哼。”
我是真不高兴了,他居然不激动,感觉好像我自己白激动一场似的,不解风情,没劲!
然后我去了厨房,黎华妈妈饭已经做好了,端上桌子以后,妈妈让我去叫他吃饭,我不情不愿地走到房间门口,黎华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也没发现我又出现了。
然后他自己在那里笑,还是偷着笑,那种根本忍不住的偷笑。
我就 知道这孙子能装,刚才还装得一派淡定,老娘走了他在这儿偷乐。装什么呀,他高兴我又不会笑话他。
发现我在看他,他急忙收住脸上的笑,我也憋着脸上的笑:“发神经啊,吃饭了。”
然后我转过头,学着黎华刚才的样子,偷偷笑起来。
黎华整理了下情绪,出来吃饭,吃了两口,又开始笑,反正就是忍不住,我们俩一边扒着自己碗里的饭,一边对着笑,不说话。
虽然我身体不大方便折腾,但我还是想在孩子出生之前结婚,黎华妈妈不怎么同意,怕结婚忙坏我的身体,但是黎华表示十分能够理解。于是他着手开始忙结婚,我就在家养着就行,除了试婚纱,没有需要我亲自做的事情了。
结婚的事处理得很快,亲戚朋友叫了一大堆,因为我想得到很多很多人的祝福,特别特别多的人,来祝福我们,让他们看看,老娘还真就嫁出去了,嫁的就是黎华。
这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
结婚那天,燕小嫦他们肯定都来了,连李拜天都千里迢迢赶来了。他开玩笑地说他最喜欢的一个妹妹要给别人当老婆生孩子了,他表示很不开心。
踏上婚礼的台子,看着我的王子,按照我的意思,黎华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站在华丽而梦幻的灯光下。
这个时候,他们要求我走路走得端庄一些,但其实,我完全是一种张了翅膀想飞过去的心情。
我一步步向他走近,整个场子,除了摄像师跑来跑去,其他人都没有动。
他们注视着我们,虽然这并不应该是一个紧张的时刻,可能这就是所谓婚姻的神圣所在。
然后有个程序,是新郎要跟新娘再求一次婚,就是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结果黎华在叨叨了一通有的没的之后,问的是:“亲爱的,你说你怕黑,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总要开着灯,从现在开始,你愿意让我做你房间里的那盏灯吗?”
其实,就算在那段时间里,黎华不在我身边,我也不需要开灯睡觉了,因为心里有盏灯,有盏节能灯,在最黑暗的时候依然闪亮,灯光下,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它的名字,叫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