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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七夕

这一天轻凤说到做到,当真趁夜溜进大明宫尚药局,从药库里偷了一支颇有份量的老山参,在天亮前赶到兴庆宫送给翠凰。

这一次翠凰果真伤得不轻,当轻凤叼着人参钻进她床帐的时候,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兀自皱了眉沉睡着。

轻凤悄悄放下人参,在昏暗中转动小脑袋,仍是对翠凰选择落脚的这副皮囊,深深不以为然。她还记得自己在骊山老巢第一次看见翠凰时,压在心口的那份透不过气来的惊艳,眼前这个人老珠黄的半老徐娘,又怎及得上翠凰本相的万分之一?

真是搞不懂她,轻凤吹吹髭须,转身跳下床,径自往曲江离宫跑去。一路上她的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让她莫名有些烦闷。直到进入离宫时听见了一阵幽咽的芦管声,轻凤才粲然而笑——她早从那音色中辨认出,吹芦管的人正是李涵,怎能不喜出望外?

哎,难得清晨时他有这般雅兴,自己焉能不捧场?轻凤立刻在僻静处幻出人形,掏出怀里的笛子凑趣,嘀沥沥的笛音越拔越高,恣意追逐着李涵的芦管声。遥遥站在殿宇之上的李涵自然察觉到了轻凤的笛声,不禁展眉一笑。跟在他身边的王内侍最是眼尖,一眼就发现躲在殿宇下吹笛子的黄才人,立刻大皱其眉。

这黄才人素来机灵古怪,全无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出身更是不明不白,这样一个丫头,做做才人也就罢了,岂能容她继续往上爬?心里这样想着,王内侍便身体力行,老胳膊老腿一眨眼便溜到殿宇下,扬着袖子驱赶轻凤:“嗟!黄才人,赶紧离开这里,当心惊扰圣驾!呔!才说你就飙高调子,竟敢压过圣上两个音,大胆大胆!死罪死罪!”

轻凤听见王内侍斥骂,放下笛子对他笑嘻嘻地吐舌:“圣上还没怪罪呢,倒要你急。”

说这话时,就见一个小宦官已飞步从殿上下来,对轻凤行了一礼:“黄才人,圣上请您上殿一叙。”

轻凤登时喜不自胜,捞起裙子便三步一蹬地跳上玉阶,还不忘回头冲王内侍挤个鬼脸。

此时将近朝食时分,李涵还没用膳,只笑吟吟地凭栏而立,在晨光中看着轻凤兴冲冲跑到自己面前。等一套繁文缛节过后,他便把手里的芦管递给她看,笑道:“刚刚你吹得不错。”

轻凤自鸣得意,当然也不忘吹捧一下李涵,谄笑道:“臣妾吹了多少年笛子,也比不上陛下您呀。”

“是吗,”李涵失笑,顺手接过轻凤的笛子细看,赞道,“你这笛子朴而不拙,不是俗物。”

“陛下夸奖了。”轻凤嘴角微微上翘——做这管笛子用的竹子非比寻常,这点,她当然不会告诉他。

李涵没能察觉到轻凤眼底狡黠的笑意,只将笛子还给她,负着手转身往殿中走:“小时候我就喜欢摆弄这些,觉得自己的心意可以通过芦管传得很远很远,真是神奇。现在想来,不过是幼年的美梦罢了,人到底比不得飞鸟,哪里能随心所欲地高飞呢?”

“鸟儿就能随心所欲地高飞吗?”轻凤跟在李涵身后,一派天真地摇头,“不不不,陛下,它们一点儿也不自由。它们飞那么高,无非是为了寻找筑巢的树枝或充饥的小虫,还得防着自己的鸟窝被掏。有时候一连下好多天的雨,它们的翅膀被雨水浸透了,连飞都飞不动呢。”

“哈哈哈,”李涵闻言大笑起来,牵着轻凤的手在榻上坐下,“黄才人,你这算是在开解我吗?”

轻凤懵懂地眨眨眼,眼底的笑意一闪而逝。

这时候尚食局的宫人开始传膳。今日御厨进的是“清风饭”,这是一道只有大暑天才做的珍馐,作法是在水晶饭中加上龙精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后将饭放在金提缸里,沉入水池中冷浸,待其冷透方才供进。此饭入口时香滑冰凉,人食之如沐清风,故有此名。

这时李涵索性留轻凤与自己一同用膳,一边吃一边说笑打趣,也算是浮生难得的闲暇。美食当前,轻凤吃得高兴,又见李涵和颜悦色,便忍不住咬着勺子问道:“陛下,您日理万机,这文房四宝里面,还缺什么吗?”

她问得当然是玉玺,只不过这一婉转,就被李涵当成了笔墨纸砚:“怎么会缺?”

轻凤傻眼,于是又想了想:“那中书省草拟的诏书,陛下您每次看完以后,还会做什么?”

李涵迟疑了片刻,答道:“会把诏书交给门下省啊。”

又是答非所问,轻凤急了,于是越发露骨地追问道:“难道您不要钤个印章什么的吗?”

李涵一怔,竟然点了点头:“那当然是要钤的。”

只不过,钤得是当今天子的私章罢了。轻凤气馁地垮下双肩,有口难言——与其这样绕来绕去,还不如悄悄把玉玺塞进李涵的枕头下啦,可是,这样自己不就没法邀宠了吗?

轻凤左右为难,只好心不在焉地把一顿饭吃完,这才怏怏与李涵辞别。一路懒懒散散逛回自己的寝宫,不料才刚进内殿,就看见泡过江水焕然一新的莲藕傀儡,竟然趴在自己的卧榻里翻找着什么。

轻凤大惊失色,立刻冲上前拽住了莲藕傀儡,声色俱厉地质问:“你在做什么?!”

那傀儡抬着一张白白嫩嫩的脸,望着轻凤笑道:“姐姐,我没做什么。”

轻凤盯着她,一刹那醍醐灌顶:“是不是翠凰指使你干的?”

“不是啊,姐姐。”那莲藕傀儡仍旧是满脸无辜,望着轻凤一径地笑。

她越是笑得无辜,轻凤的背后就越是发毛——哎!这傀儡是翠凰做给她的,当然会受翠凰控制,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轻凤遽然皱起眉,实在弄不清翠凰的打算,于是干脆伸手掐住傀儡的脖子,想着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毁尸灭迹。

随着手指逐渐地施力,轻凤听见傀儡的脖子里发出脆生生的声音,像是一段藕节正要断裂。然而那傀儡不哭不叫,只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呈现的恰是飞鸾最善美的模样。轻凤被这样一双纯真的眼睛盯着,不自觉便胆怯气虚,根本下不了狠手。

最后她只好一头冷汗地推开傀儡,径自钻进床榻找到了玉玺,将它妥当地藏在自己身上。

这傀儡,看来是留不得了,轻凤一边暗忖一边回身瞄了一眼,只见那傀儡仍旧望着她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殿中的宫女捧了几只锦盒入殿,对轻凤和“飞鸾”行礼道:“胡婕妤、黄才人,圣上赐下了中元节穿的禅衣,请二位贵人过目。”

轻凤闻言一怔,看着宫女们将精致的纱罗禅衣从盒中取出来,捧到了自己的面前。于是轻凤脱下衫袍,一边试穿一边问道:“这么早就准备过鬼节了?”

“黄才人您有所不知,今年宫中提早准备中元节祭祀,也是为了大皇子祈福。”宫女们一边帮轻凤和飞鸾穿禅衣,一边笑道,“在华阳观修道的安康公主,特意为圣上引荐了一位终南山上的高人,到时候他会来离宫开坛作法,专为大皇子消灾延寿呢。”

轻凤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喔?那位终南山上的高人,是个什么模样?”

“这奴婢们就不知了,”宫女们唧唧呱呱地笑起来,“不过听说是个外貌很年轻的道长,生得非常俊俏呢。”

轻凤嘴角一抽,心想宫女们口中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臭道士了!若是论起法力,他的确是毋庸置疑的厉害,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不会安什么好心呢?

轻凤咬咬唇,想找个人排解心中疑云,可身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一时之间她茫然无措,只希望自己心里这番忧虑,是杞人忧天才好。

……

日子一晃过了半个月,翠凰的伤势也终于有了起色。这一天轻凤终于按捺不住,偷偷跑去兴庆宫找她。

“既然你伤势好转,我也就安心了,”轻凤说这话时,双目仔细端详着翠凰的脸色,想从中看出点有关玉玺的端倪,于是虚晃一枪道,“这两天飞鸾吵着说想回宫,那个莲藕傀儡恐怕也用不上了,什么时候麻烦你一下,把它收回去呢?”

“哦,”躺在榻中的翠凰有气无力地一笑,回答轻凤道,“这个简单,你什么时候用不上那傀儡了,只管将她从高点的地方推下去,等她摔得四分五裂,自然也就变回原形了。”

轻凤闻言一愣,脸色露出些恻隐之色,可很快也就淡了下去,跟着她又支支吾吾地搭讪道:“哎,马上就要到鬼月了。”

“嗯。”翠凰听出她话中有话,心中暗暗一哂,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淡淡一声应,却使轻凤百爪挠心般痒痒起来,于是她又不打自招地吐出一句:“听说,那不男不女的臭道士会进宫做法事。”

“喔,是吗。”翠凰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嗯,你说,这人能安好心?”轻凤故意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暗暗期待着翠凰的反应。

可惜翠凰却只是懒懒闭上双眼,颇为凉薄地抛下一句:“只要他不来兴庆宫就好。”

哎,这叫什么话?!轻凤愤愤不平地瞪大眼,对着无动于衷的翠凰又吹胡子又瞪眼,却只能无奈地作罢。

于是她只能随遇而安,在战战兢兢中迎来了鬼月。

七月流火、阴气渐生。暑热在压抑的窒闷中生出丝丝鬼气,让独守幽殿的轻凤越发坐立难安,也使她终于忍不住跑到崇仁坊,想劝飞鸾回宫陪自己一段日子。飞鸾听轻凤描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莲藕傀儡,也心痒痒地乐意回宫瞧一瞧,然而鬼月会进宫作法的永道士,又使她情不自禁地打起了退堂鼓。

“这个时候进宫,只怕不安全吧?”李玉溪如今已把轻凤当成了自己的大姨子,全程客客气气地敬茶,可柔软的语气却分明带着拒绝。

此话一出,轻凤越发讪讪,于是只好笑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是,既然那臭道士要往宫中跑,飞鸾留在这儿,自然是最安全的。”

“可是姐姐你一个人在宫里,我也不放心,”飞鸾乌溜溜的眼珠满是担忧地盯着轻凤,手却被李玉溪紧紧握住,让她话到嘴边就犹豫起来,“姐姐,大后天就是七夕节了,要不,我过了七夕就进宫找你?”

轻凤闻言愣了一愣。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如今的七夕节,经由白乐天这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点染,近年来已经从传统的乞巧节悄然转变成新兴的情人节。这样的日子,正如胶似漆的情侣们自然是不能错过。

“嘿,那也好,七夕这样的大日子,我也不想和你一起过。”轻凤强笑一声,故作潇洒地拍了拍飞鸾的脑袋,一番寒暄后与飞鸾和李玉溪告辞,独自形单影只地回宫。

转眼就到了七月六醮祭这天,轻凤一早便换上禅衣,领着傀儡加入了观礼的队列。混迹在后宫嫔娥的衣香鬓影之中,轻凤始终牵着傀儡的手,遥遥看着永道士立于醮祭队伍的最前端,仪态翩翩地觐见李涵,简直就像看见自己给鸡拜年——肚子里绝对没啥好心!

那永道士今天面见天子,总算稍稍收敛了一贯吊儿郎当的德行,此刻就见他道貌岸然地执着拂尘与李涵见礼,一身黑白双色的鹤氅在广殿凉风中飘然翻飞,衣袂上的银丝盘绣在烈日下光彩熠熠。这一次他常年散漫的青丝终于被拘束在了莲花发冠里,灿如朗星的双目在睫毛的虚影下半眯着笑,俨然一个离尘出世的神仙。

然而此刻,他望着身穿衮服的李涵,一肚子的坏水仍在微微晃荡:“贫道今日得睹圣颜,实乃三生有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长免礼,”李涵微笑着请永道士平身,见妹妹引荐的高人仪容不俗,于是更加深信不疑地笑道,“一直听安康夸赞道长是神仙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言。今年中元节的祭祀,还要劳您多辛苦了。”

永道士装模作样地还了一礼,笑着抬起头来,望着李涵意味深长地回答:“为陛下尽心竭力,是贫道的本分。”

这一日的祭祀冗长烦闷,让混在嫔妃队伍中的轻凤百无聊赖,歪在凉殿蒲团上昏昏欲睡。到了傍晚总算可以回宫舒散筋骨,她在夕阳里牵着莲藕傀儡,一路遥望着曲江上粼粼的金光,一瞬间心头甚是寥落。

明天就是七夕了,可惜夜半那段

旖旎的时光,李涵属于自己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可谁叫他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呢,轻凤撇撇小嘴,长叹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轻凤始终都觉得自己太过被动,假使李涵不能被自己迷惑住,未来的岁月她难道要和后宫三千分占雨露?这样的现实未免也太残酷了!轻凤浑身一激灵,立刻决定今晚去偷窥李涵,若是能够找到机会和他独处就更完美了!

轻凤当机立断,即刻开始梳妆。在往脸上拍胭脂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乖乖坐在自己身旁的莲藕傀儡,不禁就想起翠凰对自己说过的话:“你什么时候用不上那傀儡了,只管将她从高点的地方推下去。”

推下去,推下去……轻凤心一紧,忽然想起飞鸾曾答应过七夕后就会回宫,那么到时候,自己就要把这傀儡给处置了。

轻凤心神不宁地沉默了许久,这时夜色渐渐深浓,凉殿内外的宫灯也次第点亮,将微晃的水晶帘照得璀璨炫目。轻凤神使鬼差地起身出殿,一直踏上敞阔的露台,弯腰伏在白玉栏杆上,俯瞰着从殿下走过的模糊人影,想象当莲藕傀儡跌下露台时,会断裂成如何可怕的模样。

她在暗夜中眯起双眼,只觉得脑后飕飕窜着凉风,这时就听一道娇嫩的声音忽然自她身后响起:“姐姐,你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吗?”

“呃?谁说的?!”轻凤大惊失色,慌忙回过头,就看见“飞鸾”不知何时已跟在她身后出殿,此刻正娉婷地站在露台中央,兀自笑吟吟地望着她。

“你,你可别乱说!”轻凤仓惶叱出一句,一想到这傀儡能够猜透自己的心思,头皮就开始森森发麻。

“姐姐,难道我猜得不对吗?”这时就看那傀儡轻盈移步,在暗夜中一点点地靠近轻凤,“姐姐知道我在找玉玺,所以不打算留我了。我顶替的那个正主也要回来了,所以我就要离开了。”

“你……”轻凤一时语塞,骇然盯着那莲藕傀儡,半天后才又惊又疑地质问,“你不是个普通的傀儡对不对?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是不是翠凰她暗中授命于你,要你搜寻玉玺?”

那莲藕傀儡没有回答轻凤,而是低下头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缓缓自语道:“我们莲藕心多,自然可以与主人心意相通的……”

轻凤听了她的话尚不及回答,这时就见那傀儡倏然暴起,一瞬间扑向轻凤掐住了她的脖子:“玉玺是我要找的!你也是我要杀的!我们莲藕心多,本来就轮不到你们来操纵!”

轻凤从不知道莲藕做的傀儡力气会这样大,竟能够眨眼间就将她掐得透不过气来。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慌乱中本能地幻出利爪,向傀儡的心口狠狠抓了下去。恍惚中只听咔咔数声,莲藕傀儡的前襟便被撕破,白生生的胸脯上也渗出汩汩的汁水。

莲藕傀儡目露凶光地尖叫了一声,轻凤趁她躲避自己利爪的间隙,使出一个力字诀,猛一下挣脱了傀儡的桎梏。这时傀儡再度尖叫了一声,轻凤蕴满力量的双手轻而易举地箍住她的腰,只轻轻一拨拉,就把她拽到了白玉栏杆之外。

干脆趁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恐怖的莲藕解决掉算了,轻凤满头冷汗地一闪念,便将那傀儡狠狠地往外一推。只见那珠围翠绕的玉人尖叫了一声,白森森的藕臂在暗夜中一划,却终是无法抓住轻凤,整个身子直直往高台下坠落。

轻凤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还没等她的心落回胸膛,凉殿的一侧竟响起王内侍的厉喝:“黄才人!”

轻凤浑身一颤,仓惶回过头,就看见李涵不知何时已站在凉殿前的灯影下,整个人影影绰绰面目模糊。轻凤第一刻便心想坏了,李涵八成已看见她刚刚做的事!这时就见王内侍已快步向她跑来,边跑边嚷道:“刚刚你推下去的,是不是胡婕妤?!”

不是,当然不是!轻凤睁大双眼,拼命摇着脑袋:“不,我没有……”

这时羽林军已将轻凤团团包围,李涵在侍卫的簇拥下赶到轻凤面前,满目惊疑地盯着她:“刚刚那是胡婕妤,你杀了她?”

他身上穿着夏季常服,显然是打算悄悄来这里见轻凤或者飞鸾的,却意外地目睹了方才血腥残忍的一幕。轻凤见李涵面色苍白,心知他已误会,慌忙替自己辩白道:“不,那不是胡婕妤!我怎么会杀胡婕妤呢?!”

“那刚刚你推下去的,是谁?”李涵盯了轻凤一眼,快步走到栏杆边探头往下看,楼台下却黑黢黢一片看不分明,“来人啊,快下去看看。”

轻凤不知道侍卫们会在殿下发现什么,只能战战兢兢地颤声道:“陛下,臣妾冤枉,刚刚那个不是胡婕妤,那是个妖怪。臣妾原本在露台边乘凉,她忽然就从暗处窜出来想杀臣妾,臣妾挣扎中没有留神,才会失手将她推下露台的……”

她说着说着就颤声哭起来,李涵无法相信轻凤荒诞的说辞,因此即使她此刻瑟瑟发抖楚楚可怜,他也仍是皱着眉质问道:“你说被你推下去的是妖怪,那么胡婕妤呢?她在哪里?”

“她……”轻凤张口结舌。

在场众人都盯着轻凤,心中已认定她是杀人凶手。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只听凉殿内忽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让所有人再度目瞪口呆。

“陛下?姐姐?你们怎么了……”

众人慌忙回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水晶帘下,胡婕妤正披着一件中衣,睡眼惺忪地望着众人,似乎全然不知眼前这幕闹剧是因自己而起。

“胡婕妤?”这下连李涵都被吓住,他瞪着一脸无辜的飞鸾,难以置信地问道,“胡婕妤,难道你刚刚一直在殿中?”

“嗯,我在殿中小睡,只记得睡着前姐姐说要去纳凉,却不知陛下您是何时驾临的?”飞鸾揉揉眼睛,一边回答一边对李涵行了个礼。

这时就见那些去楼台下查看的侍卫们又匆匆赶了回来,手里捧着几截断藕残荷,对李涵禀报道:“陛下,卑职们在楼台下只发现这些,并无任何人伤亡的痕迹。”

李涵闻言默然无语,盯着侍卫们手中湿嗒嗒的藕节看了半天,又抬头看了一眼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飞鸾,最后才无可奈何地喘了口气,面色苍白地对王内侍下命:“传我旨意,明天请永道长来凉殿作法,为胡婕妤与黄才人驱邪压惊。”

轻凤和飞鸾一听李涵要请永道士替她们压惊,异口同声大喊道:“不要——”

王内侍像撵小鸡一样地鄙视着她们,板着脸教训道:“怎么能不要,你们这儿都闹妖精了!”

妖精?轻凤和飞鸾就是妖精!请永道士来简直就是让她们自投罗网,怎奈她俩有口难开,只能苦哈哈地认命。

这一晚李涵原本有意想见见轻凤,不料被这么一闹腾,整个人顿时也没了心情。于是他只得略略安抚了轻凤和飞鸾两句,便在王内侍的催促下起驾回宫。

待得凉殿上众人都走散,轻凤才紧紧握住飞鸾的双手,惊喜问道:“不是说过了七夕才回宫的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不放心姐姐你,所以就和李公子商量了提前回来……其实七夕节不过也没关系,”飞鸾望着轻凤,将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很是庆幸地小声道,“我一进殿就听见你们在露台上说话,还好我提前回来了,可是姐姐,明天那个永道士会来,我好怕。”

“我也怕啊!”轻凤泄气地大嚷一声,跟着垮下肩碎碎念叨,“你也知道那个人的厉害,连翠凰都被他整得死去活来,我们俩明天落到他手里,哪还有活路?!”

飞鸾吓得脸一皱,娇滴滴望着轻凤问:“那怎么办?”

轻凤想了半天,最后仍旧很孬种地提议:“要么,我们还是去找找翠凰吧?”

两只小妖说办就办,当即用瞌睡虫控制住凉殿里的宫人,隐了身子前往兴庆宫。

飞鸾先前没到过兴庆宫,进了花萼楼后第一眼看见杜秋娘,凭着气息就认出她是翠凰,却讶然在轻凤耳边小声咕哝道:“哎呀姐姐,怎么那个凶巴巴的花少监,这会儿竟在给翠凰喂汤?”

“那不是汤,是药。”轻凤吸吸鼻子,低声纠正飞鸾道,“那太监不是在喂翠凰,而是在喂那个被翠凰附身的老宫妃——他是那个女人的心腹。”

飞鸾睁大眼再仔细看看,果然觉得花少监和翠凰举手投足之间,全不似自己和李公子互相喂饭时那样甜甜蜜蜜的,可就是这般默默相对的姿态,却分外奇异地、看得她双颊发起热来。

这时却见翠凰一双眉紧紧蹙起,别开脸抗拒道:“我不喝了,你下去吧。”

轻凤看着翠凰任性的模样,不禁噗嗤一笑,拉着兀自发怔的飞鸾转身离开:“我们先避一避吧,她听见我们说话,不好意思啦!”

飞鸾懵懵懂懂跟在轻凤身后,与她一同退到楼下,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盼到花无欢离开,这才兴冲冲地跑进花萼楼坐下。翠凰对于她们的到来表现得很冷淡,只轻声说了句:“你们怎么会来?”

这一下可碰翻了飞鸾的话匣子,她立刻起身向翠凰行了个礼,恳切谢道:“翠凰姐姐,先前多谢你去华阳观救我,还帮我做了傀儡。你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是我给你添的麻烦……”

飞鸾喋喋不休说了许多,不料翠凰却不领情,只又轻声重复了一句:“你们怎么会来?”

飞鸾闻言一愣,这时就感觉到轻凤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扬声对翠凰道:“我们来找你,的确有点事儿……今天我处理傀儡的时候,出了点小差错,结果陛下他说,明天会请那个永道士来替我们驱邪,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翠凰听了轻凤的话,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却抬眼笑道:“你们放心好了,他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轻凤和飞鸾压根摸不着头脑,然而除了这一句含糊其辞的话,她们也无法再从翠凰嘴里问出点什么。两只小妖只好忐忑不安地溜回曲江行宫,一夜浅眠之后,在清晨金黄的曙光中睁大双眼,惶恐地看着王内侍将永道士领到她们面前。

就见王内侍笑眯眯地走到轻凤和飞鸾面前,和蔼可亲地指着永道士引荐道:“胡婕妤、黄才人,你们可有福了!圣上特意请永道长来你们这儿做法事,他法力无边,能替你们压惊驱邪,这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两只小妖对王内侍的话置若罔闻,只冷汗潸潸地挤作一团,眼睁睁看着永道士走到她们面前,眯着眼笑道:“贫道见过胡婕妤、黄才人,两位贵人如此面善,一看就知仙缘不浅哪。”

这时飞鸾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轻凤到底没吃过永道士太大的亏,此刻尚能壮着胆子回应一句:“道长您说笑了。今天道长能来作法,我们姐妹二人,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永道士兀自笑吟吟地看着轻凤,还没说什么,便已被王内侍婆婆妈妈地拽到一边,指着殿梁与他看道:“永道长,您快来看看,这宫里是不是有邪气?”

“嗯,”永道士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状似无意地瞥了轻凤和飞鸾一眼,笑道,“鬼月已至,自然哪里都会有些邪气的。”

王内侍大惊失色,忙不迭嚷道:“那还请永道士快快作法!”

永道士略一欠身,比出个慢走不送的手势,对王内侍笑道:“贫道这就作法为二位贵人驱邪,只是醮祭需要道场清静,还请大人与诸位侍官回避。”

说罢他一弹响指,偌大的凉殿内立刻张设下祭坛法器,看得众人咋舌不已。轻凤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扬声道:“慢着,这殿里只剩下永道长和我们姊妹二人,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只要在场的人保持安静,何必全都离开?”

“不像话,不像话!”王内侍听了轻凤的话,却凶巴巴地瞪起双眼,斥责轻凤道,“永道长乃方外有道之人,岂容黄才人你这般出言不恭?还不快快听从永道长的安排!”

轻凤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王内侍将所有的宫女宦官全都撤走,连一句冤都来不及喊,整个人就被永道士的法力束缚住。她的四肢像被看不见的绳索吊上半空,勒得生疼,喉咙里也嘶喊不出任何声音。这时就见永道士信步走到她面前,仰起头讥嘲道:“呵,小畜生,你倒嘴利。”

说罢却听轻凤一声惨嚎,像是正被什么狠狠折磨似的;飞鸾连忙喊了一声姐姐,想冲上去解救轻凤,却只能徒劳地同样浮上半空,被永道士牢牢控制住。

这时凉殿内浮云涌动、磬乐声声,永道士志得意满地坐在云头上,左手一扬便多出一盏茶,有滋有味地呷起来。

这一厢轻凤动弹不得,却尤自逞勇斗狠地犟嘴道:“切,喝自己变出来的茶,有滋味吗?”

永道士从容不迫地对她飞了个媚眼,装模作样地咂咂嘴道:“当然有滋味,喝起来挺苦的,你想尝尝吗?”

说罢他响指一弹,轻凤立刻扭着膀子嗷嗷叫痛,迭声大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永道士闻言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俗话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当朝天子请我来降妖,逮得可不就是你们么?”

“这……这我也知道,”轻凤疼得一头冷汗,也不知今日如何才能躲过此劫,只能断断续续地咬牙道,“那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们?”

永道士故作为难地苦起脸来,反问轻凤道:“我倒想放过你们,可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呀?”

这时一直被困在轻凤身旁的飞鸾却忽然嘤嘤哭泣起来,低声细气地嗫嚅道:“道长,您放了姐姐吧,我跟您回去。”

永道士微笑着凝视飞鸾,半晌后才竖起食指,对着她摇了摇:“不,不需要。何况我也答应过那小子,不会背着他对你怎样。”

飞鸾满脸怔忡地望着永道士,在以为事态绝无转机之时,却听永道士响指一弹,下一刻她和轻凤便已安然落地。

“今天是七夕佳节,我可不会煞风景地拿你们开刀,”永道士在满殿的云气中望着轻凤和飞鸾,高深莫测地开口道,“只是往后这个鬼月,恐怕我们还会再见面,到时候这之间的亲疏远近,就看你们如何拿捏了。”

说这话时,他的长发在云气中微微撩起,露出额发下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让轻凤和飞鸾打从心底生出寒意,因此当他佯装法事结束离殿后,两只小妖大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这一天七夕乞巧的瓜果香案已经在露台中摆下,宫女们也捉了蜘蛛养进乞巧盒里,期待着蜘蛛能在盒中结出预示手巧的蛛网。后宫中凡是被天子临幸过的嫔妃,都不约而同地用银盆盛了水,然后在水中放一种蜡做的娃娃,以此向神灵求子——这种风俗被称为“化生”,取佛教“无而化有曰化生”之意。

于是轻凤和飞鸾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离宫之中,只见四处都有白蜡做的婴儿漂浮在银盆里,一时之间都有些怔忡。半晌之后,飞鸾忽然很是突兀地问道:“姐姐,我们能生宝宝吗?”

轻凤一愣,直觉地摇了摇头:“不能吧,没听说过妖和人能生子的,那得生出个什么怪物来?啊,不过我好像也听说过,曾经有谁去昆仑偷了西王母的灵药,吃下后替情郎生了个娃娃下来,就不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了……”

飞鸾听了轻凤的话,原本沮丧的小脸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却没有被正在神游的轻凤察觉。这时候在离宫遥遥的另一侧,却传来了一阵异样的骚动,两只小妖迎着风动了动耳朵,就听见了宫女们仓惶的私语:“不好了,大皇子忽然得了急病,方才口吐白沫,凶险得很呢!”

两只小妖闻言面面相觑,就见轻凤一双眉毛忽然死死皱起来,望着飞鸾闷声低语:“怎么可能?我那一颗内丹,起码能保他无病无灾地长大成人,怎么这会儿说病就病了?不行,这事儿蹊跷,我们得去看看!”

这时候王德妃宫中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轻凤和飞鸾隐着身子钻进宫,就冤家路窄地看见永道士正站在闹哄哄的人群当中,对面露急色的李涵禀告道:“陛下,小殿下的症状不是中邪,而是急症,还是请太医们诊治吧。”

他说罢便要行礼告退,李涵对永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因此急着命御医替大皇子看诊,也无暇挽留他。永道士在离开宫殿时,自然也发现了隐身的轻凤和飞鸾,于是他半带着挑衅扫了一眼过去,让她们好一阵心慌。

轻凤咬着银牙,目光晶亮地盯着永道士离开,对噤若寒蝉的飞鸾低语道:“这事你信他没有耍鬼?反正我不信!”

飞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愁眉苦脸地望着轻凤道:“可是不管信不信,这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轻凤听了妹妹的话后一言不发,却径自无声无息地爬上殿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中的娃娃。只见精致的小床中,那刚刚几个月大的婴儿正虚弱地哭泣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声。这幼小的孩子似乎有着别样的灵气,黝黑湿润的圆眼睛直直盯着殿梁,竟似与轻凤对视。

“咦,姐姐,他像是认识你呢。”和轻凤一并爬上殿梁的飞鸾小声惊叹道,这时候就见那孩子忽然举起圆润的小胳膊,短短的手指像是竭力想抓住轻凤似的,微微挣晃着,看得轻凤好一阵失神。

飞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惊异,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却听轻凤喉头咕哝一声,竟兀自窜下殿梁向外跑去。飞鸾慌忙叫了一声“姐姐”,跟在她身后跑出大殿,边追边问道:“姐姐,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华阳观,”轻凤掉过头回答飞鸾,两眼中闪烁着执拗的晶光,“你不觉得这事邪乎得很吗?那道士竟然说孩子只是得了急症,我才不信!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却让飞鸾退缩了三步,胆怯地咬着唇道:“可是姐姐,你忘了永道士他说过� ��话吗?他那样厉害,我们插手恐怕不管用,要么,我们去找翠凰商量商量?”

飞鸾的话出于一番好意,却令轻凤回忆起了翠凰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你们放心好了,他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呔,轻凤收起小爪,又惊又疑地暗想:翠凰她一定知道点什么,却存心不告诉我们,真是可恶!

她一边埋怨一边回到飞鸾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若是害怕,就先去找翠凰商量,我只是偷偷去华阳观望一眼,不用担心啦。”

说罢轻凤转身便走,只留下飞鸾独自困在原地进退维谷,委屈得眼泛泪光。她回头望了望殿中乱纷纷的人群,还有人群中一脸焦虑的李涵,瞬间明白了点什么,于是幽怨地瞥了一眼那奄奄一息的娃娃,转身向兴庆宫跑去。

兴庆宫中的翠凰此刻正独自躺在榻中休养,暂时逃离花无欢晨昏定省的滋扰之后,她本该乐得清闲,不料素来冷清惯了的心头,此刻竟茫茫然生出点不安来。于是她信手拈起枕边一物把玩,只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那是一枚上等的人参。

翠凰在人参的清香中蹙起眉。

近来,她觉得自己心头的牵绊开始多起来,不光因为那个烦人的宦官,还有送自己人参的黄鼬精、憨头呆脑的小狐狸……芜杂的念头堵在心中理也理不清,像恼人的丝绪。是不是身体受伤了,脑袋也会跟着糊涂起来?才会让一些俗不可耐的想法趁虚而入?

翠凰找不到答案,这时候飞鸾却踉跄着一头撞入她的眼帘,令她从遐思中回过神。

“轻凤姐姐去华阳观了,”飞鸾蜷在翠凰榻下,牵着她的衣角惊惶失措道,“她似乎铁了心想救皇帝的孩子,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你害怕了,所以不敢去陪她?”翠凰看着飞鸾苍白的小脸,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她冰凉湿润的脸蛋,微微笑道,“你不用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那个永道士,的确是太厉害。”

“可……”飞鸾咬咬唇,泫然欲泣地望着翠凰,“在我落难的时候,姐姐她从没退缩放弃过,现在我也不该怯懦,可是……”

翠凰叹了一口气,满脸淡漠地对飞鸾道:“不要再和他作对了,我们都没有本事对付他,何况,他的目标也不是我们。”

这时飞鸾听出话中端倪,讶然抬头问道:“那么,他的目标是谁?”

“傻瓜,这你还看不出吗?”翠凰扯起嘴角,漫不经心地回答,“现在那个小皇子,不是都快死了吗?”

飞鸾浑身一激灵,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翠凰懒懒瞥了飞鸾一眼,继续把玩着手中的人参:“这是那些凡人的纠葛,我们不用在意。”

“可,那只是一个小娃娃,”飞鸾的眼睛红起来,“他是轻凤姐姐救活的,所以这次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就是她自讨苦吃,不够聪明的地方了。”翠凰冷嗤,转眼看见飞鸾伤心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要真那么担心,我可以帮你问问姥姥。”

飞鸾听见这话,桃心小脸上还没浮现出惊喜的表情,就见翠凰已将手指一划,立在她们面前的铜镜顿时虚晃起来,像金灿灿的水面涌起了层层涟漪。

虚晃的镜面先是一闪,镜中竟出现了花无欢正要踏上花萼楼的景象。翠凰见了立刻皱起眉,跟着嘬唇吹出一口气,为镜中人设下一层迷障,要他始终踏不上最后一层阶梯。这时镜面才又变化,清晰地映出了骊山老巢之中、黑耳姥姥慈眉善目的一张脸:“翠凰丫头你找我?哟,怎么飞鸾丫头也在啊?”

飞鸾睁大双眼,眼中闪着点点泪花,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翠凰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出言帮衬道:“姥姥,最近我们在长安遇到了一点麻烦,求您出手相救。”

“哟,这可难得,翠凰丫头也有开口求人的时候。”镜中的黑耳姥姥闻言笑起来,颔首示意翠凰往下说。

“不知姥姥您是否听说过,终南山的永道士?”

“哟,这人你们可惹不得,”黑耳姥姥闻言一愣,连忙掐起手指算了算,不禁愕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何时到了长安?竟被我疏忽了!不过这人虽然厉害,却不是嗜杀之辈,你们小心避让,躲着他就是。”

“就是因为躲他不过,才来求姥姥的,”翠凰无奈地轻咳一声,成功地让黑耳姥姥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既然他如此厉害,我怎么从没在典籍上见过关于他的记载?”

黑耳姥姥对书呆子翠凰很是无奈,于是将实情对她细细道来:“这个人是后起之秀,至今尚未对他的能力有定论,如何能录入典籍?只是听说他的来历十分神秘,很可能是太上老君座下弟子、徐甲真人的墓生子。”

翠凰闻言一怔,不禁重复了一遍:“墓生子?”

“没错。当年太上老君将一具白骨点化成郎君徐甲,收他为弟子,在函谷关用香草变幻成美人考验他。结果徐真人经不起考验,与美人共结连理,太上老君一怒之下将其又变回白骨,幸得同门师兄尹喜求情,太上老君才重新赐他肉身,只是那香草美人却就地化作一眼清泉,不复为人。”黑耳姥姥说到这里时,一张脸变得极为严肃,“后来太上老君羽化之后,墓室就设在泉水附近,这之后千百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七八十年前,终南山在天宝年间发生了一场地震。一夜之后,终南山宗圣宫的住持发现太上老君的墓室裂开,从中竟爬出了一个已满周岁的娃娃……那就是如今的永道士了。”

飞鸾听得出神,这时候才喃喃叹道:“也就是说,这个永道士,今年已经有八十岁了?”

黑耳姥姥听了这话,在镜中忍不住一笑:“你这丫头,怎么还那么傻气?他岂是可以按凡胎算的?要说他是徐真人和香草美人所生,从胎珠化而为人,用了何止千年?”

“姥姥又如何能笃定他就是徐真人的孩子?”这时翠凰怏怏不乐地开口,语气中颇有些不服气,“说不定他只是谁家遗弃的婴儿,碰巧钻进了裂开的墓室而已。”

“你说的,别人又岂能想不到?”黑耳姥姥闻言乐呵呵地笑起来,对镜子另一边的两只狐狸说,“可是你听说谁家的孩子,可以在周岁熟背《道德经》的?宗圣宫的住持捡他回去,自幼养在宗圣宫的紫云衍庆楼里,授以道家心法。如果他的身世的确如我所说,那么就可知他以白骨为父、以草木为母、以清泉为给养、以老君墓为母腹,最后随大地震荡而诞生,在‘洞天之冠’终南山中长大,这样的人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又免受六道轮回之苦,你们怎么能战胜?”

翠凰闻言沉默了许久,与飞鸾面面相觑之后,不甘心地望着黑耳姥姥道:“难道,他真的一点弱点都没有?”

这一语正中黑耳姥姥下怀,使她终于面带得意、神秘兮兮地笑起来:“不,他当然有弱点!这世上也有一样东西,可以把草木、水、白骨和坟墓联系起来,那样东西,就是他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