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穹庐,远山成影,城外营帐连绵,篝火闪烁,如星盘罗布,天与地,相映相成。
“当”
酒坛相撞,各自仰起脖子,照着喉咙囫囵灌下,从嘴角溢出,湿了铠甲,也湿了玄色龙袍。
“好!”周边将士齐声呼喝。
一时间,气氛高涨,上下尊卑,全都抛到了脑后。
饮尽最后一滴,李长夜将酒坛狠狠摔进火堆,火势陡然一盛,映得他眉目生辉,光华艳。
“痛快!”李初高喊道。
也学着他将酒坛摔进了火堆,火势再次一盛,待崔离也将酒坛摔进去,窜起的火苗仿佛直触天际。
李长夜朗声大笑:“再取酒来!今夜朕与众将士不醉不休!”
顿时喊声震天。
李初亲自接了酒,一坛递给李长夜,一坛扔给崔离,笑道:“三年不见,陛下的酒量倒是一点也没落下”看向崔离,“阿离也是不减当年!”
李长夜笑着挑了挑眉:“听这意思,朕除了酒量没变化,其他倒是变了?”
李初哈哈一笑:“陛下岂能没有变化,不君威日盛怎么行?”
李长夜顿时大笑起来。
打最险的仗,喝最烈的酒,这一日,何等畅快!
李长夜笑着拍开酒坛,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烧得浑身是火。
“这酒不错!”李长夜赞道。
李初笑道:“都是托了陛下的福,陛下要与众将士一起庆功,那些士绅都争着抢着献酒,连隔壁几个县城都运了酒来!”
李长夜拍着酒坛笑道:“这是谁家献的?当赏!”
这李初就不知道了,回头随便拉了一人问道:“陛下喝的酒是谁家的?”
“是原同昌长公主,庶人李玉楼名下抄获的藏酒。”回答的是崔离。
他虽然也刚灌了一坛酒,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不像李长夜和李初多少有些激昂兴奋。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值得赏了。
李初看着崔离笑道:“阿离还是老样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一点兴奋劲都没有,衬得我宠辱很惊的样子!”
既平叛军,又擒敌将,再加上噶尔赞波之死,这一日,两军都是大获全胜,便是李长夜也春风得意,喜形于色,只有崔离平静无波。
李长夜也指着崔离笑道:“连朕登基都没见他给朕笑个大的,你还指望他什么?”
提起旧事,李初更加兴奋:“是是!这么多年,竟然没见过阿离失控,陛下还记得不?那次我们在东市和突厥人打架,都动上刀子了,边上飞来一只生鸡蛋,这厮居然还伸手去接,接就算了,居然还完完整整接到了没碎……”
李长夜含笑听着,突然想起潼关那夜,脚踝处乌青的一圈手印,笑容不由一淡。
他提起酒坛喝了一口,笑道:“这酒不错,给娘子送一坛去!”
说完这句,微微一怔,旋即一笑。
这样烈的酒,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倘若受不住……
李长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寒冬腊月的天气,身子被烈酒烧得火热。
他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李初道:“这回益州事了,就随朕一道回京,待到朕大婚后再走!”
“大婚?”李初惊讶得都忘了道喜了。
皇帝的大婚,只能是立后。
“是今天那位娘子?哪里人?我认识吗?”如果是皇帝的美人,是没什么好关心的,但都要立后了,李初就很感兴趣了。
李长夜笑道:“原是个江湖女子,如今被大理寺卿认作养女,立后的诏书朕已经写好了,这次回去便颁布天下,过完年就可以大婚了!”
“好!”李初喜不自胜,拿起酒坛用力地同李长夜碰了一下,“恭贺陛下喜得佳人!”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李长夜笑着提起酒坛,想了想,只喝了一小口。
李初放下酒坛,突然犹豫地看了李长夜一眼,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陛下……”
李长夜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他却面色更加犹豫了,斟酌半晌,又猛灌了一口酒,才垂着目光低声问道:“今年八月,陛下令人送来的阵法图,是谁画的?”
李长夜抓着酒坛的手紧了紧,正要回答
“陛下!”
刚刚被他派去给钟迟迟送酒的季川急匆匆跑来。
李长夜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娘子怎么了?”
季川神色焦灼:“娘子不在帐中”
话音未落,皇帝陛下已大步离开。
李初一面跟上,一面脸色难看地问道:“护卫呢?周围都没人看到吗?”
那可是皇帝陛下的御帐!
“钟娘子武功绝顶,身边不留护卫。”崔离解释了一句,突然也变了脸色,“阿扶呢?”
“阿扶也不在!”季川道。
崔离顿时加快脚步追上李长夜:“陛下,臣这就带人去找!”
阿扶可不是他们的人……
李长夜没有点头,沉着脸,继续往御帐方向走去。
一般情况下,皇帝的御帐都是设在中央的,但惦记着白天她说的怕吵,就让人安置在了边缘。
帐内灯火通明,静寂无人。
李初不解道:“不是武功绝顶吗?会不会只是自己出去走走了?”
“不会!”李长夜断然道,“她畏寒,没有朕陪着不会出来!”
李初噎了一下,忍不住心里嘀咕。
不是武功绝顶的江湖女子吗?怎么听起来比娇生惯养的长安贵女还要柔弱?
“崔离”李长夜刚唤了一声,便见一名羽林郎朝这边跑来。
认出此人后,李长夜顿时脸色一松
……
出营帐区,东去两百步,有三人立于夜色中。
然而,任谁一眼望去,目光都只被中间那名女子引去。
喧嚣篝火照不到这里,夜空中淡淡的星光洒下,洒在她不染纤尘的白衣上,晕出一圈莹洁的微光。
只有一个背影,芬芳如兰,绰约如仙。
李初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也停下了脚步。
只有皇帝陛下,独自一人朝她走去。
他看着他走近她,看着他亲昵地搂住她的双肩,看着她微微侧过脸,朦朦胧胧,美得令人窒息。
他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哽在喉咙,终究没有发出声,只在心里不断回响
阿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