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云安公主府内驶出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灯火映夜。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沉默怯弱的少年看。
“去宣阳坊萧府!”萧怀璧朝外面吩咐了一声。
“去常乐坊!”钟迟迟道。
萧怀璧微微一怔,道:“你要留下他?”
钟迟迟看到对面挺直僵坐的少年身子又绷紧了一分,搁在膝上的双手攥了起来,低垂的脸温柔静美,依稀当年游离在皇族边缘的愍帝独子。
她心头微微一沉,手摸到腰间,抽出了软剑。
斗室之中,寒光毕露,煞气迫人。
那少年不能自控地往后躲到了角落,那张肖似李长暮的脸上神色惊恐,楚楚可怜。
“你这张脸,我不喜欢!”钟迟迟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要么毁容,要么去死,你自己选吧!”
这样一张脸,别说留在长安是个事端,就算暂时送走了,也不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拿来羞辱李长暮。
少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确认无望后,又转向萧怀璧。
他眼里本来就微弱的光一点一点地寂灭了,最终垂下双眸,颤抖着伸出双手。
他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十三四岁,骨骼纤细柔弱,他伸手过来握住剑柄的时候,冰冷的肌肤擦过她的手。
钟迟迟松了手,沉眸看着他拿着剑刃靠近自己的脸,眸中水雾急聚,很快滚成了大颗泪珠。
他猛然闭眼,泪水滑落,剑刃寒光逼向那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
预想中的痛没有降临,他茫然睁眼,只见眼前纤秀如柳的薄薄剑身上,被人轻轻捏在了中间,如同拈花一般随意地,从他手中抽走了软剑。
“先这样吧”钟迟迟语气淡淡地将软剑缠回腰上,“需要送走的时候我再找你!”
萧怀璧看了少年一眼,温声含笑:“好。”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钟迟迟目光徘徊两下,从少年身上撕下一截衣摆,随手将他的脸一蒙,拉着下了车。
沈三知正当窗秉烛,一面翻着医书,一面时不时抄录着什么,突然见到她从天而降,神色既惊且喜。
“迟迟”话音刚起,目光落在她身旁,微微一怔。
钟迟迟一点头,扯下少年脸上的布,问道:“你叫什么?”
“江靡。”他轻声回答,水润眸光扫过院内陈设,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靡靡江离草,熠生河侧。
……
把江靡交给沈三知后,钟迟迟匆匆赶回宫中。
虽说宫门已经落锁,当然挡不住她,值夜的冯沐晨瞥了一眼,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走开了。
钟迟迟走进前殿,一眼就看到了摆了一桌还没撤下的饭菜,不由得愣了一愣。
此时早就过了饭点,钟迟迟忙到现在当然还没进食,可就眼前这一桌摆得整整齐齐、似乎完全没动过的饭菜来看
钟迟迟抬头看了一眼沉迷于奏折不能自拔的皇帝陛下,抿唇一笑,娇滴滴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陛下仿佛没有听见。
倒是边上侍立的高福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
“陛下”钟迟迟又唤了一声。
皇帝陛下似乎还是没有听见。
高福使来的眼色更着急了。
钟迟迟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
“啪”的一声惊响,奏折被拍在桌上,伴随着皇帝陛下沉怒的声音:“高福!”
高福立即冲过来夺了她手上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喊人进来撤了冷席。
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面前就空了。
“其实那个凉拌藕片不用撤啊……”钟迟迟遗憾地说,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皇帝陛下冷笑一声,道:“怎么萧怀璧没留你吃饭?”
钟迟迟单手撑着下巴,侧过脸看他,笑眯眯道:“陛下过来呀!”
李长夜捡奏折的动作一滞,神色依稀挣扎了一瞬,起身朝她走来,坐下时,满面孤高冷傲。
钟迟迟嘻嘻一笑,小声问道:“陛下还没用膳吗?是在等我吗?”
“天气热,朕胃口不好!”皇帝陛下仍旧满面孤高冷傲。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去抓他的手摇了摇:“可是我饿了呢!”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倒是没小气躲开,语气含酸道:“萧三郎秀色可餐,怎么教你饿成这样?”
钟迟迟又摇了摇,轻声笑道:“陛下知道我今天都去了哪儿?”
皇帝陛下的孤高冷傲是被摇没了,但是语气却越发酸了起来:“一回长安就迫不及待地去找萧怀璧,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朕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钟迟迟笑嘻嘻地解释道:“我本来是要去找周云卿的,到了秘书省,听说周云卿迎驾后晕了过去,让人给送回家去了,碰巧遇上萧怀璧,就打听了几句周云卿的事。”
李长夜轻哼道:“打听几句周云卿,用得着登堂入室?”
钟迟迟轻声笑道:“还有云安长公主的事……”
李长夜的脸色又好了几分,问道:“后来又去云安府上做什么?”
钟迟迟犹豫了。
江靡的事实在伤李长暮的脸面,就算李长夜知道了不说,她也替李长暮尴尬。
她只顾垂着目光不回答,李长夜盯着她等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再追问,只收回了手,语气淡淡道:“先吃饭吧”
……
“明日一早,朕会召见云安和元家人,到时候元七娘也会进宫,你见见她!”晚膳后,李长夜突然交代道。
钟迟迟惊讶地问道:“我见她做什么?”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道:“朕又不能安抚人家小娘子,大明宫里就你一个女人,你不见她谁见她?”
钟迟迟愣愣地说:“我也不会安抚小娘子啊……”
“你不是玩过元七娘的兔子?”他漫不经心道。
这都哪跟哪啊……
皇帝陛下懒洋洋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便迈开长腿朝后殿走去。
“总之,明天哪儿都不许去,乖乖给朕当贤内助!”
钟迟迟一面起身跟上,一面嘀咕:“我又不是……”
他驻足回头,眉梢轻挑:“要不朕现在给你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