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迟迟怀揣着四页纸,若有所思地走出秘书省,一抬头,就看到萧怀璧迎面而来。
绯色官服,姿容如玉,朝她看过来的目光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他含笑作礼,温声道:“钟娘子,幸甚邂逅!”
钟迟迟:……
昨天难道不是他叫她来找崔文姬的?装什么装?
不过他来得倒也正好,钟迟迟点头道:“我想取一味龙涎香,三郎知道去哪儿取吗?”
“殿中省!”辛别冷冷抢断,“宫里我熟,娘子可以问我!”
钟迟迟笑睨了她一眼,道:“殿中省我也不熟,就劳烦辛将军替我跑一趟吧!”
辛别恨恨地瞪了她好一会儿,生着闷气跑掉了。
“辛将军待娘子甚是亲厚呐!”萧怀璧含笑感慨。
亲厚?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
辛别的品级比她高,却一直被派来听从她使唤,从前也没见她有什么意见,但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对她诸多不满。
不过辛别这人很简单,不管有没有不满,应该都是跟李长夜有关。
所以昨天晚上她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娘子有何吩咐?”萧怀璧莞尔问道。
取龙涎香当然只是个借口。
钟迟迟朝他点了点头,抬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列传第五十八》是信国公萧倩传,关于你家先祖,你应该比崔十一娘知道得多吧?”钟迟迟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低声问道。
周灵帝的三页人物点评,分别提及了三人。
其中列传第五十八,说的是晋献帝时的名臣,信国公萧倩,也是萧怀璧的先祖。
晋献帝是晋朝最后一任皇帝,在位时勤政爱民,却不幸死于那一场毁天灭地般的巫乱。
心怀怨恨的大巫女巫宪,以寄血咒毁了晋朝皇族所有血脉。
而巫宪,最后被萧倩亲手斩杀。
不知是不是斩杀大巫女惹恼了神灵,萧倩在巫宪死后一月无故暴毙。
再后来杨氏立国,追封萧倩为信国公,以表彰他止巫祸之功。
周灵帝的批语中,提到的是某年某月洛水洪灾,太常寺诸般祭祀无果后,时任太常卿的萧倩携天子六器主持洛水之祭,终得洪水退去。
崔文姬言,周灵帝与萧公仁远君臣相得,在《晋书》大成之日,曾以天子六器赏赐萧仁远,有传闻,周灵帝赏赐给萧仁远的就是当年萧倩用过的六器。
可惜在前周末年战乱时,萧氏后人遗失了其中五件,只留了玉璧。
“当年周灵帝赐给萧太史的六器,果真是信国公用过的?”钟迟迟问道。
萧怀璧轻轻看了她一眼,低声答道:“周灵帝并未赏赐过天子六器!”
钟迟迟吃惊地停下脚步,问道:“那你的玉璧……”
“玉璧是信国公留下的。”萧怀璧道,“先祖没有提过同那次洛水之祭有关,天子六器,一般都会比这个要大一些。”
钟迟迟明白他的意思。
萧怀璧的玉璧大小,只是普通的玉饰大小,一般不会有人将它当作礼器。
“那信国公洛水之祭使用过的天子六器,你可曾听说过?”钟迟迟又问。
她原本见周灵帝如此提及,又听崔文姬说周灵帝以天子六器赐萧氏,再联想萧怀璧的家传玉璧,忍不住怀疑那六件法器都与萧氏有关。
《晋书萧倩传》这一页注解,或许就是暗示了这六件法器的下落,而杏花林巫者很有可能也是冲着法器去的。
虽然萧怀璧所言和崔文姬说的对不上,可信国公萧倩总是跑不掉了。
萧氏极有可能藏有所有法器的线索!
然而,萧怀璧却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又道:“兰陵老宅中有不少先祖手札,待我派亲随回去取了来,供娘子翻阅。”
这一来一回又不是得好几个月?
钟迟迟笑道:“不如三郎给我写封信,我自己去兰陵取阅?”
萧怀璧含笑摇头道:“毕竟是先祖手札,族规有云,非萧氏子弟不得取阅”顿了顿,眸中笑意蛊惑,“娘子若想取阅,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料想三郎都翻阅过了吧?”
萧怀璧含笑点头,眸光柔缓流动,含着似有若无的深意。
钟迟迟心中一动,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明眸微眯,横波流溢,笑得又娇又媚。
“三郎博闻强记,既然翻阅过,想必也能如周灵帝批语般复写出来”
他笑意渐深,颔首低语:“是,我能……”
她语声温软:“不知三郎能否为我……”
萧怀璧唇角微扬,柔声道:“萧某荣幸之至!”
钟迟迟嫣然展颜:“听说长安千金楼的鱼脍十分美味”
“不知萧某是否有幸邀请娘子一品?”他立即接上。
“今日酉时望仙门?”
萧怀璧眸光微微一闪,摇头笑道:“今日午后,弘文馆官员奉命往翠微宫谒天子,后日方回。”
钟迟迟愣了愣,问道:“去翠微宫做什么?”
弘文馆职在奉旨修书,不像有什么急事需要临时赶去面圣的。
然而听了她的疑问,萧怀璧只是徐缓一笑,没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迟迟在他的笑容里隐约看出一丝窃喜。
正觉得奇怪,忽然,耳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并不稀奇,她耳力极佳,在宫里也能听到宫门外丹凤大街上巡城金吾卫偶然跑过的声音。
这次听到的马蹄声是朝着大明宫来的,约二三十骑。
起初她也没在意,现在在意了,是因为马蹄声已经近了大明宫丹凤门。
那是宫城正门!
二三十骑,疾驰而来,临近丹凤门时,逐渐缓减,只剩了一骑长驱直入。
丹凤门沉重迫开,兵甲干戈锵锵碰撞,于炎夏近午时,蓦然生出肃冷之意。
钟迟迟看了萧怀璧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避一避时,一匹墨云般的乌骓堪堪下了御桥。
主人抬臂引缰,一声短嘶后,勒马急停。
乌骓抬蹄,马上身姿风流。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望来,绯红薄唇冷冷勾起,白衣金绣于日色下灼灼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