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似乎比刚才更加寂静。席英睿没有听见哭泣的声音,却发觉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来。但是,秀涵依旧没有哭泣。
他的遭遇,和我还真是相似啊……秀涵的父亲和英睿的父亲一样,在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之后都一蹶不振,无法从丧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的父亲,在那之后选择将自己当初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施加在别人的身上;而秀涵的父亲则选择借着酒精来逃避现实……段秀涵因为他的父亲,明白了坚强的重要,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哭泣。而他席英睿,又明白了什么呢?我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但是之后呢?他却再也没有想过。支撑着他的,仅仅是复仇的执念而已。
席英睿想要说什么。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秀涵说了,他想告诉他,他们两个人都有相同的境遇,他想告诉他,他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光……然而,诸多话语涌到嘴边,他最终却只能以轻笑置之:“那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哪。”他最终以近乎玩笑的形势结束了这个话题,感到悲伤,更感到对过去的怀念。段秀涵也只是在黑暗中轻声地笑了笑。但是,在明白了他过去的经历后,席英睿再也无法认为那是单纯的笑声了……在段秀涵的笑容背后,也包含了莫大的痛苦与悲伤。
“哎呀……刚刚跟你啰嗦了那么一大堆,突然开始想妈妈了。”秀涵突然感慨道。席英睿的眼睛猛地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秀涵,你什么时候,最想妈妈啊?”他问。回应他的,在一时间却只有黑暗虚空的幽静。半晌,仿佛在思索这个问题良久后,秀涵才回答道:“……每天。每天都在想妈妈。”
虽然本身在黑暗中就看不清楚,但此时泪水更是朦胧了他的视线。可是,他却仿佛看见了光芒。“妈妈”这个词,光是叫一叫便触动心弦,给予他们力量……还有光明和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要乐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秀涵喃喃着,“这暗无天日的环境……”席英睿的心一沉,知道就算段秀涵装得再坚强,终究还是痛苦着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知道秀涵一个普通人还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即便段秀涵先前已经能够猜到一些原因,但毕竟他还是突然扯入这些事的,要让他在一瞬间就接受现在的情形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面对他的这个提问,席英睿反而变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因为,我们的行为不被众人所接受。”最终,他这样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因为我们试图推翻这群人所构建的这个世界。”
“这样吗……”英睿原以为秀涵会在得知这些事后就此慌张起来,但他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却反而平静了许多。“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太过薄弱,是想要与整个社会为敌,所以才被抓起来了对吧……”
“……嗯。”
“那么是会死的啊……不,就算不会死,也肯定会遭到一番折磨……”英睿悲怆地听着秀涵的话语。我们会死吗?恐怕这一次,要是落在父亲的手上,他们两个都死定了……“不,我们不会死的。”席英睿说道,“虽然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不过还是先等机会吧……我们不会死的。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活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轻响,监狱的铁门被打开了。刺眼的亮光照射进来,英睿眯起眼睛,从稻草席上站起身,看见一个漆黑的背光人影向他走来。“……是谁?”他无法从来人的身上感受到应该有的杀气,他觉得对方可能并非组织的人员。但是,不是造乌组织的人,怎么可能来这座监狱呢?
段秀涵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等到他们的眼睛稍稍适应外面世界的强光后,席英睿这才发现外面此刻也已经是晚上。监狱外,能够听见倾盆雨声。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但是,他的容貌却完全笼罩在了兜帽的阴影之中,无法辨认。更加诡异的是,从他的身上,席英睿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是善是恶。
“快点,赶紧跟我走。”来人开口了,“我要带你们离开这里。”但是,席英睿没动。他停留在了原地,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何在。秀涵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英睿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要带我们去刑场吗?还是说,想要把我们骗到父亲那边……不对,按照老爸那家伙的性格,要折磨一个人,绝对不可能用这样轻易的手段。席英睿待在原地,没有行动,他害怕这又是父亲的阴谋。以前,稻妻大人席俊哲就一直设下这样的圈套考验他的忠诚,引诱他离开,给予他看似能够逃跑的机会,但在最后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重新将他抓住,给予他更加残酷的折磨。而在前面等待他的,往往就是变本加厉的惩罚。他担心这次又将是父亲给他们两个设下的一个陷阱。在造乌组织的领地内,他们想要逃脱根本不可能。
他就站在那片稻草席上,没有回答那名全身被黑衣笼罩的来人的话语,没有明确拒绝,但也不可能就这样跟他走。秀涵在一旁不发声了。席英睿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然而,那兜帽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浓重,而对方似乎也刻意将头低得很低,不让他窥见自己兜帽底下的容颜。这样的行为,更让英睿觉得可疑。
他向对方的身后瞥了一眼,猛地发现监狱外面的那些亚魔守卫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昏迷了过去还是死了——但他可以肯定,这是面前的这个黑衣人做的。他惊恐地看着对方,然而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
“席英睿,你现在必须选择相信我。”对方开口了。他原以为那是一个冰冷残酷的声音,却没想到是那么温暖。而且,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英睿心里在想些什么,在他开口前就率先说道:“那些守卫,我让它们暂时睡着了一会儿……趁这时候跟我走吧,和我在一起,你们是安全的。”
“你不是组织的人?”席英睿狐疑地问,他已经开始稍稍相信对方了,但他仍旧提心吊胆,仿佛怀疑有什么卑劣的恶作剧在门外的黑夜里等候他。“证明你的身份。”
“抱歉,我无法证明。”他说道,“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闻言,席英睿十分诧异。“不过,你以前应该是见到过我的……在你的梦中,那个金色铠甲人,还记得吗?”
这次,席英睿是彻底愣住了。同样,他也终于相信了对方,他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自己的那些梦境,他不认为组织中有人会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所以,哪怕再怎么难以置信,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可是,我梦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呢?还是说……“是你一直在梦中指引我吗?指引我找回自己的名字……”他问对方。
“嘘,这个等会儿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来人轻声说道,“要坚强。”他说出了当时在席英睿的梦中,所听到的同样的话语。
“……秀涵,我们走吧。”他拉起一旁的段秀涵,跟着黑衣人走了出去。门外,他目光所能看见的所有守卫,都倒在了地上。虽然他知道那些士兵只是昏迷了过去,但英睿其实更想要他们就此死去。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跟着那人静静地向前行走;一路上,唯有雨声。
最终他们总算是走出了这座监狱,离开了造乌组织势力遍布的范围。越往前走,组织的士兵就遍布得越广,出现的概率也越小。最后,他们在一处席英睿认为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随后对方便打算就此离开。
“等一下!你究竟是谁?”段秀涵突然问道。
“秀然。”对方答道。这样一个简短的回答,却让他们都没了声音。
“你……是不是一直在梦中引导我?当时让我不要放弃希望的人是你,在那片花园里面让我听见虹翼声音的人也是你……”英睿望着他,对方点头承认了:“是啊……很多年前,我曾经回到过这个世界。你的父亲,曾经在美国见过我。那时候,我便开始追查有关这个组织和它的计划的事了……只不过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一直长时间地调查下去。”
“什么?”
“早在潘多拉时期,我就已经失去了肉身……”对方回答道,“现在只能依靠灵魂的躯壳行动……在经历了死亡之后,不能轻易地干涉这个世界的事情。”
“那你既然选择了不干涉,现在又为什么要救下我?”
“只有这件事我必须干涉啊……”对方笑笑,此刻他终于摘下了他的兜帽,英睿看见了他在阴影之下的那张憔悴的脸。“从一开始追查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人试图利用潘多拉尸体残留的布雷思果实的能量制造生物兵器……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被我视为敌人并且不得不出面干涉的,便是那个人。他是整个计划真正的幕后黑手,而且最近才刚刚浮出水面。”
“这样啊……”是指贝露佩欧鲁吗?其实席英睿自己也并不知道很多关于社会现状的事,大部分还是从云儿父亲那里听来的。
“能帮帮我吗?”他问对方,“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力量一定不俗……”席英睿觉得,如果他能够得到他的帮助的话,那么他便能轻易就向父亲复仇。然而这次,对方似乎同样也已经率先了解了他的想法,回答道:“除去那次造乌船失控,这些年我再也没有战斗过。因为那一次,如果我不出手,整个世界的因果都会被扭转……我不会轻易推进他人的死亡,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所以席英睿,我不会帮助你报仇。甚至,我现在本身的出现,已经对这个世界的格局造成了巨大的变化,迫使贝露佩欧鲁展开银色计划,光是这一点,就已经造成了这个世界的因果改变,加之我本身就受到了十五年前那场战斗的影响,游离于各个时空和空间之中,不能在同一个时间点和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席英睿,我不能帮你。你们的未来,要靠你们自己亲手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