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殿眼下局势,似乎因这位“贤安夫人”到来,忽然败露出不可控的迹象。
预感不妙,是因为知晓来人底细,脾气。
贤安夫人,大历太祖皇帝胞弟昌王次女,六岁时被太祖皇帝钦封为“贤安郡主”,指婚于当时清流名家百里,配长子百里文谦成就佳话;两人完婚后育有一子,因家中排行老三且与天家沾亲带故,所以上京同辈纨绔子弟总喜欢称此子为“御三郎”,亲近间亦显身份尊贵。
而这位御三郎,便是三个月前在天牢中畏罪自尽的百里宇傲。
贤安夫人疼爱独子百里宇傲乃上京人尽皆知的事,若她因丧子之痛,对天家存有怨恨也是情理中的事情;然当下我觉着奇怪的是,百里宇傲死后这三个月间,贤安夫人不见丝毫动静,反在这个关键当口冒出来添乱,令人着实感到匪夷所思。
思前想后,虽多有疑惑不解,但我总感觉眼下事和这位忽登门造访的贤安夫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容舒玄与我一般,自是察觉到什么不妥,忙严声质问上脚下哭咽不止的容玉意:“姑母是你请来的帮手?”
抖着手来回撇去泪痕,容玉意抽咽一二,亦是副豁出去的模样:“是又如何?我毕竟还是百里家的儿媳,驸马身故不过三月,尸骨未寒间便逼着他的未亡人改投他人怀;别说亡魂不宁,如今百里家百年清誉遭辱,婆母再敬畏皇兄天子威,亦得人前讨回个公道!”
“你以为搬出贤安夫人作阻,便能搅黄今日局面?玉意,孤一旦拿定主意的事,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扭转不得。”
冷冷奉上一记嗤嘲,容舒玄立马吩咐到候命多时的杜裕兴:“一介女流逞能一时,竟难住了一帮人。传孤口谕,若贤安夫人执意生事,不想要她的郡主体面,那孤只能请人抬她出宫。”
“可是”
杜裕兴一句哆嗦,不想却招来容舒玄龙颜震怒:“可是什么?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孤替你们亲力亲为?孤真怀疑,这些年身边养着的不是得力心腹,而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王上息怒!不是奴才推三阻四,有意不尊圣谕,乃是贤安夫人拿着太祖皇帝的金牌,当下无人敢动她老分毫。藐视先圣乃大不敬重罪,求皇上体恤奴才们的难处!”
“太祖皇帝的金牌?!”
冷得起霜的面,忽被一股狰狞给撕破,大怒而起的容舒玄狠一脚地踹在杜裕兴肩上。
“就凭区区一块先祖金牌,就想力挽狂澜,坏孤筹谋大事?门都没有!”
他这股人前癫狂貌,旁人畏惧不已,然不代表我看不透他的真实心境。
还别说,贤安夫人手中这块太祖皇帝的金牌,还真给他出了不小的难题。
“发泄完没?”
稍许,见他动静轻缓了些,我这才出声打破僵局。
腮帮间一股憋气左右来回轮转,容舒玄冷嗖嗖地瞧我片刻,还是默不作声的把气咽下肚子。
见对人有诚意听我一言,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笑了笑,再说到:“事已至此,贤安夫人这一面,你不见也得见,难不成你真想背上个背宗忘祖的骂名?需知,不是谁都有破釜沉舟,迎难而上的狠决心,当下处境你难,贤安夫人亦更难;我倒觉得,知其来意方可见招拆招,总比当下死磕到底强上百倍。”
冷眸观着,那一点点精锐之光渐渐凝聚在清明汇聚的眼中,转而,他淡淡一笑,把那份赞誉无声融入了他对杜裕兴下的口谕中。
“亏得皇后明事理,知轻重,你还不去将贤安夫人宣进殿来?”
“是,是,奴才遵命!!”
说着,杜裕兴就骨碌地爬起身,急奔出天香殿宣旨。
而我和容舒玄,眼神间就着忐忑不消的容玉意,莫名地多了种默契。
大约,我们都太想把当下迷局解透,吃稳。
“老身容氏,有负天恩浩荡,特来向王上请罪!”
贤安夫人刚在天香殿中站稳脚,还不待我等瞧个把戏,人已经头脚并发地伏跪在地,做足了负荆请罪的姿态。
“姑母这是何意,罪从何来?孤瞧着犯糊涂。”
俯跪之人道:“王上明了也好,糊涂也罢,老身自知一身罪孽深重,不敢累及家门,故亲自入宫向王上请罪来。”
说着,跪人昂起头,一股大义风骨傲然于眼前。
“今日宣武门之祸,皆因我一人私心而起,老身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姑母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等罪责,可不是您老想一力承担便可承担下的!”
贤安夫人面上从容不减半分,铿锵有力地应上:“纵使知自不量力,老身亦想搏一搏自己的斤两,不然也不会带着太祖皇帝御赐的金牌傍身壮胆。”
僵持片刻,容舒玄敛眉而道:“从小听先皇夸赞姑母胆识过人,为当世许多男人所不及,然孤今日领教一二姑母昔日风采,倒觉得先皇言过其实,反落了冒进莽撞的下成。”
贤安夫人道:“人一生功过无数,岂能一一如人意尽善尽美?何况老身已是风烛残年,且余生孤苦无依,若偶得一二痴眷,自然做事间变得不顾不理。”
“听姑母言下之意,是想在伏法认罪前,对孤有所求了。不知姑母当下所求为何?孤愿听姑母一席不得已。”
“自然是为老身那苦命的儿,求一个血脉不绝。”
话至此,我和容舒玄皆错愕上面,稍稍思忖,不约而同地转望上躲在背后的容玉意。
晓内情之人皆知,容玉意和百里宇傲并无夫妻之实,而贤安夫人口中言辞凿凿的“血脉”之说,自然容玉意脱不了干系。
半响,容舒玄在尴尬中开了个口子:“姑母是说,玉意怀了已故驸马的骨肉?!”
贤安夫人冷冷一笑,回得字正腔圆:“一个水性杨花的败德妇,她也配?!只是她曾遣人来求,说自己已怀了三郎那孩子的骨肉,想借此化解她和亲之危;老身虽久浸在丧子之痛中,但还不至于老糊涂,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丫头片子,再怎么工于心计,毕竟也体会不到那份为娘的艰辛。”
听完这些话,我未得半点豁朗,反闹起了糊涂。
疑心作祟得紧,我一时不顾是否合宜,贸然插进二人谈话中:“老夫人既已识破计谋,那为何还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