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沉淀,似乎鹿湘台找回了往昔宁静。
早膳间,霍胜男派人传来消息,称陶玉华将启程返回燕都;这匆忙间,慌得我连温饱都不顾上,即刻领着小梅赶去碧华无羡见陶玉华最后一面。
踏入陶玉华住处,进进出出的下人无声烘托出片愁云惨淡,而陶玉华僵坐在倚栏边,一言不发,形容憔悴。
示意小梅暂且规避,我深吸了口气,迈步上前。
“嫂嫂。”
轻唤声,陶玉华面色无波无澜,良久后,人才木木地回过头望上我。
你来我往审视了一通,她干裂的唇间蹦出句沙哑。
“算算,你也该来了。”
我自知她话里的深意,只是当下尴尬未消,我实在拿不出勇气开门见山。
转而,我道:“手上的伤可见好?”
“皮肉伤,无碍。”
她淡淡地应了句,抬起左手,上下翻动着凝观在眼前。
“身体上的创伤再深再重,日子久了,终归会痊愈,然心上的伤却只能一直烂着,痛着。”
在倚栏处找了个空,我落座下来,把带来的金疮药放在了她跟前。
我真心规劝道:“佛尚且争一炷香,何况是人呢?嫂嫂只需想着,此时还未到山穷水尽,满盘皆输的地步。”
此时,陶玉华哼哼唧唧苦笑了几声,面色更显凄楚。
“依你之见,什么才叫满盘皆输?我苦心维系了这么多年,却不想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真真可笑至极。”
“再不济,你仍是宋氏宗门的嫡孙媳,我表兄的原配发妻。”
仿佛是压抑到极致,陶玉华先前克制的自嘲,忽变得放肆起来。
“是啊,至少我仍还是北燕的摄政王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名分依旧死死地拽在我手心里,林氏那贱人休想染指半分!”
我素来信奉,人之心亦有神魔,然看陶玉华的反应,俨然是入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魔道;而我个泥菩萨,自身难保间,对他人不过是几句可有可无地关怀罢了。
平定住起伏的心绪,我问到:“除了让嫂嫂回燕都外,表兄没多为难你吧?”
“怎么,听你这话意思间,是想在我临行之前,再羞辱我一番?!”
陶玉华蓦地翻起的白眼,那敌意,那恶毒,让人跟领子里塞了冰块似的不寒而栗。
调试了心中的不适,我从容答到:“要真是来看你笑话,我也不会拐外抹角这么大一圈。”
“哼!”
冷嗖嗖地一记不屑,她僵硬的面色间浮现出几分傲气。
“我陶玉华还输得。回燕都是我自己主意,与旁人无关。”
“是啊,以退为进,方可避其锋芒。”
我婉转而叹,点评得极中肯。
她道:“夹着尾巴说话,不似你素来张扬的性格。你来此,不就是为了弄清楚林氏在宋家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那就不知嫂嫂是否能据实相告内情?”
话入正题,坦率间,我亦不想白忙活一场。
她回应上:“知道为什么我如此针对林氏?除了那狐媚子长着和你肖似的脸外,更重要的一点,我发现她心思并不是在王爷身边当个如夫人那般简单。”
她这话里有不少对我的敌意,然孰轻孰重,我自然掂量的清。
抛开了些不重要的成见,我问到:“您是不是发现林思安在府中什么不轨举动?”
“若我说林氏那贱人这一年来,背地经常和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互通有无,这算不算可疑?”
陶玉华嘴角一翘,表情极尽卖弄。
我自然不会白目地老追问为什么,疑点适当地换个角度来辩证,不失为智者的谈话方式。
我道:“林思安的根底,我或多或少还是清楚的。她家道没落后便沦为奴籍,即便当初在大历为妃,也没什么根基可言,何况被容舒玄以玩物之名送给表兄做如夫人,若真有什么背后势力,起初她会任由人鱼肉?”
也不怕她多疑心什么,我直接抛出个可能。
“会不会是司徒家的势力,插足进你和林思安的明争暗斗?”
“不是他。这狗腿子,估计是林氏那贱人后来勾搭上的,不然此次我也不会遭背后算计,在他身上吃了回哑巴亏!”
一提到司徒南宇,陶玉华亦是咬牙切齿。
我不解:“嫂嫂是不是太武断了些?从何判断不是司徒家的人。”
“口音。”
我杏眼骤然,聚出光亮。
她道:“就和我当时一般,你绝对想不到,对方的腔调竟是上京口音吧。”
这秘闻如天降惊雷,蓦地,我双手猛地一颤。
这这怎么会?!!
忽然之间,我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中许久,且被耍得团团转。
“除了这点,嫂嫂还查到什么?!”
大约是紧张,我一把紧拽到陶玉华,大有逼问架势。
而她笑盈盈地挣开我的拉扯,用种旁观客的口气和我说到:“别紧张,我亦没打算隐瞒你什么,因为我还指望着娘娘您,替我狠狠地扳倒林氏这块绊脚石。”
规整了下自己的仪态,她继续把未尽的话叙上。
“我感觉林思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东西与祖父他老人家有莫大关联。”
“何以见得?”
陶玉华道:“因为在宋家期间,林氏不止一次偷偷出入祖父的旧时书房,居所;事后我也做过查证,祖父的书房和居所里的摆设物件,确有被翻动过的迹象。这不是在找东西是什么?”
就着这古怪,我暂时陷入了沉思。
祖父手里有什么东西,让林思安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冒着性命之险?
难道?!!
一股激灵窜脑,那心中结出的答案,惊得我方寸大乱。
我忙追问上陶玉华:“这事儿嫂嫂可曾跟表兄提过?”
“我也不傻,没有确凿证据前去向王爷告发林氏,不等于自讨没趣?”
我忖度了片刻,告诫上陶玉华:“那便最好不过了!劝嫂嫂以后也别去生这个口舌是非,招大祸的。”
我这么句警告,陶玉华眼下倒是成了犯迷糊那个。
她反问到我:“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见她好奇渐盛的样子,我立即扼杀住:“好奇害死猫。嫂嫂既然选择修身养性,那还是本本分分过日子为好;知道的多,不代表咸鱼翻身的机会就越大。”
“你!!”
欲发作,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忙转换成种炫耀口吻。
“哼,林氏的鬼心眼,我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有你没你,查证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我冷冷道:“那嫂嫂尽管试试,看看触怒一个对你以抱绝情的男人,届时会不会心慈手软。”
同一个错,若重蹈覆辙,那就是自寻死路,与人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