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盛玉童,一前一后行走在漫漫而迂回的宫廊间,夜风伴雪,时有侵袭。
今夜虽有惊心有险,可瞧着盛玉童悠闲自若得走在我前头照路,忽然觉得这路走来心安有暖。
“台阶有雪,滑脚,要不要扶你一把?”
“那就有劳世子。”
面对他的好意,我丝毫不犹豫地攀着他的胳膊肘,轻松地越过了这些覆雪的汉白玉台阶。
因为这一帮衬,距离近了,话也不似先前的拘谨而慎重。
我自若说到:“想想也觉得有趣,似乎每次遇上世子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对你也有说不完的谢谢和感激。”
“那你大可迷信些,想着我和你命理犯冲,这样你就不会对个灾星心存感激。”
蓦地笑染唇边,我道:“恰恰相反,你对我而言,非灾星而是救星,每次出现都能让我逢凶化吉。”
盛玉童忽转过头,口吻中多了几分正经气:“这事是吉是凶,难道你是真看不透?”
“我知道你的意思。”
释然地松了口气,仿着他荣辱不惊的潇洒状,把自己的心态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今夜之事,你,我,太皇太后心中怕是都清楚着,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我虽得你的帮忙洗脱了嫌疑,但很明显,太皇太后已经对我的存在起了戒心,且不小。从长远大局上论,我得了一时明哲保身,可却被太皇太后从心中后位属意人选之列中剔除,算是得不偿失吧。”
微微鼓着腮帮子,盛玉童点点头,倒也不吝啬他的赞许:“这局对弈,俨然你对输在哪里已经了然于胸,有这等觉悟,看来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接到:“你这夸赞不仔细分辨,极像是在损人。”
“我真损起人来,词间可就没这么多考究。不过说到这后位人选,而你又曾大方在我面前袒露过心思,我怎么也得给你交点底。皇后这一走,我姑奶奶自然是急在心中,毕竟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执拗,中宫之位若不落在盛家人手中把持着,她老人家怕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听明白了,你这话是一个警告。”
有一说一,我也不避讳心中所想:“你在提醒我,即便这次没让人逮住机会,那必定还有下次,下下次;后宫是个从不缺少是非争斗的地方,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对吧世子?”
盛玉童定步转身,把手中照路宫灯抬高了些,借着烛光闹趣巴交地打量着我。
我尴尬不已,挡开他的手:“你别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若被有心人看见,又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宫中哪来这么多幺蛾子闹?况且你我就如盐与糖,混一起,根本是不搭味的两种人。”
弯子绕得大,可我心却不糊涂:“噢,原来世子损人是这般语气语调。嫌我长得丑,碍了你的风流倜傥,那你提着灯照什么照,怕我变成缠人的女鬼不成?”
“牙尖嘴利。”
消遣了句,他又恢复成一派吊儿郎当。
“我提灯照啊,是照照所谓的聪明人,如何一副聪明反被聪明悟的模样。别说,你犯懵的样儿还真不招人待见。”
我花眉一蹙,面色多了几分严肃:“难道刚我说的不对吗?”
盛玉童抿笑提灯绕着我转了一圈,食指忽然戳戳我的太阳穴:“未雨绸缪,防微杜渐,那是人处于劣势下风中的被动策略,但你觉得自己处境,真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难不成此时我还占了上风?荣贞世子,我刚在延寿宫那失了青睐,丢了后补后位的资格,难道这境况还不算糟糕。”
“你以为荣妃不也是这处境?噢不对,她的处境,可比你差了好几百倍。”
放下宫灯,盛玉童迈步倚栏边,快手掸去栏杆上的积雪,便架着二郎腿坐在我跟前:
“你和荣妃,如今都是被太皇太后摒弃在后位人选之外的人,但你和其他失去资格的人不同,你有阿曜的真心在手,肚中还怀着北燕的未来;如今人人都把目光放在后位悬空之忧上,鼠目寸光间却不知,这北燕太子之位可是闲置了二十余载无人问津。届时十月胎期满,你若一举夺男,那无疑,你手中又多了一张‘母凭子贵’的王牌。”
我微微一怔,镇定地问到:“可你刚才说,太皇太后对后位人选的属意,终究是你们盛家,便宜不得旁人半分。”
“你这聪明劲儿我倒是瞧明白了,就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老盯着一处拼死脑筋。若真便宜不得旁人,那当初身为澹台氏族的静慧姐姐,也坐不上这中宫后位。李淳元,很多事虽然讲究事在人为,但若天意不遂,那也是强求无果的事。”
我疑到:“难道偌大的盛家,连个填补后位的人选也选不出?!”
盛玉童尔雅一笑,倒没当多大回事:“所以说,这就是你李淳元命好,连老天爷都站你这边。我们盛家虽根基深厚,但在我这玉字辈这一代里几乎清一色的男儿,有一二女子,也早已成婚嫁人。”
稍作思索,他继续回应上。
“唔,我三叔倒是有个嫡孙女,可如今年纪仅有五岁大,我姑奶奶再怎么想霸占这悬空的后位,总不见让我这小屁孩的侄女嫁给阿曜吧?!”
他这反问口气,弄得我一脸尬:“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占得上风那个人,且占得莫名其妙。”
“是啊,谁叫你拿了一手好牌,连姑奶奶此时也忌惮着,万一届时你生下对白白胖胖的小皇子,阿曜一高兴,就把你扶上了那凤座之上。故啊,姑奶奶如今只能退而求次,从其他门阀适龄适婚的女眷中物色人选,填补中宫空缺。要知道,她老人家现在可比你着急。”
倏地,灵犀所致,我人前笑得比银铃清脆。
盛玉童白了我一眼,会错意的说到:“又得意忘形了不是。”
“没,你这话真冤枉我了。我笑啊,是因为你好歹也是盛家半个掌舵人,怎么和我一个外人联手拆自家人的台?”
“我可不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大势所趋,不是我们盛家的戏台子,何必招人笑柄,得不偿失地去唱那丑角?”
“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世子你不仅从头至尾占阿曜这边,如今还潜移默化地把盛家势力,一同拉入皇上的麾下。”
甩甩袖,盛玉童执起宫灯再次站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睿色。
他侃侃而谈:“忠君报国,永远是做臣子的本分,我清楚,盛家亦是同心同德,扮演好为君分忧的臣子角色。倒是你,身为半个宋家人,此时不该过多操心别人的立场如何,还是多想想法子,如何减轻皇上和太皇太后对宋家的忌惮才是。李淳元,小心一手好牌坏在自己的摇摆不定间。”
淡雅一笑,盛玉童迈开轻快的步子。
“走吧,回芳华苑的路还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