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取回包袱,我立在街边,看着人声鼎沸,过往如流的长街大道,心中着实惆怅。
我偷出皇宫前,未进晚膳,熬到此时人已经饥肠辘辘。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拥挤街边,一边满腹嘀咕,正迷茫间,寻着酒肉香瞥到街口酒楼,引得我如望梅止渴般吞咽酸津。
定睛一瞧,朱漆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聚福楼。
心想着反正一时半儿也回不了宫,不如先填填肚子歇歇脚,等饭饱食足后再做打算。
秉承着这样的心思,我快步走进“聚福楼”内。
“客官大福,里边请!”
小二招呼倒是格外殷勤周到,可我立在门庭前,却止住了脚步。
放眼望去,满堂嘈杂的大厅中,竟无一张空桌。
“小二,没位?”我倏然眉头一皱。
小二巴结:“公子,今儿个情况特殊,咱们酒楼位置紧缺。您看你孤身一位,能屈就拼个桌吗?”
我惆怅点头:“行,你帮我安排吧。”
“好嘞公子!小的这就帮您寻个好位子,稍等。”
话刚落,小二如泥鳅般穿梭在各桌间寻位,灵活度可见一斑;等人折回来时,我一口郁气还剩了小半截噎在喉中。
“位子已经找好了,包公子满意。请随小的来。”
跟着小二上了二楼,顺着他的指向,原来我的位置是个靠窗位,外面热闹场景一揽无云。而此时,桌子边已经就坐着两个客人,只是略略一眼,先前还有些犯迷糊的我,有点震惊了。
一文士打扮的老者,带着笑,颇老成,正与身边人攀谈着什么;另位男子因当时低着头,暂时看不清脸。
我定睛细瞧,这不是先前在上元街,好心扶我一把的那老伯么?
而此时口中正热络的老者,顺势打量眼落座的我,也是满眼惊讶。
不得不说,这北燕京畿小得出奇。
入席的我微微一笑,正在各自感叹缘分奇妙间,一道清幽目光随之落在我身上;我无意抬头回望,不想一股风起云涌的大惊惑,在我颜面席卷而过。
对面一二十出头的少年郎,英气在面,目如朗星,表情冷冷淡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见我盯瞧着他,他也从容自若地回望着我,久久相视间,各自眸中皆有克制难言的惊讶。
这少年郎惊讶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眼下惊讶的,不仅是这个少年的从容气度,而是这个人的来头。
谁能想到,大历赫赫有名的镇南大将军,如今嘉康帝的心腹大员霍子陵,就坐在我对面。
且,这是在北燕京畿重地!
审度来意间,因我和霍子陵互看,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兄台,非礼勿视。”
许久,霍子陵口中淡淡飘出这么句。
我亦未退让:“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是也一直盯着我看?”
大约是对人口气中带着些傲慢,我微微垂下眸子,不落气势地回敬到:
“这是北燕之地,同桌吃饭,可没有你们大历那么多文绉绉的规矩。”
说着,我就把他们占了大半个桌的菜肴,朝对人面前推了推。
这桌有我的位置,自然得把自己的地儿占牢。
“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大历人?”
此时,桌上老者惊疑起问,我额间蓦地一抽。
糟了,提不该提的。
索性,我人前反应还是挺机敏的,顺势反驳到:“口音一听便知,有何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者来回张望一通,自己倒是和乐融融地笑出声来,赶紧和继续我攀话到。
“不想小兄弟年纪轻轻,倒是生的一双识人慧眼;不过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地道的北燕人吧?”
“老伯。”
略略整理下衣袖,我抬起头,神色地望上这发问的老者。
“唐突一问,您是在摸在下的底细吗?”
“这,这--”老者面间一阵尴尬涌起,支吾了两声,说到:“哪能的事,不过是同桌用膳,礼数间的亲近。”
“亲近?谈不上吧。”
我淡淡一笑,余光扫过座上霍子陵,有些冷。
我不客气地说到:“既然各自的来历是这桌上的禁忌,你家主子听了不高兴,同样放在我这里,亦是这个理,老伯何必刨根问底?况且我对二位的事,不感兴趣。”
打止住本不欢快的话题,我径直端起桌上的茶水侧过身,做出副陌生客的样子,一边欣赏上元街上的热闹,一边等着自己的饭食上桌。
要知道,我和霍子陵间的区别,是我知道他是谁,而他不知道我是谁。
我得好好掌控这份天赐的优势。
吃饭间,对方老者颇为健谈,整个桌上,他一个人说,霍子陵听,而我从旁耳浴目染着。
“虽说北燕和大历这么些年来,关系一直处于不冷不热,携手为艰;但老夫到觉得,眼下二位新君登基,倒是个千载难逢的破冰机会。”
我低头吃我的饭,而不冷不热的霍子陵沉默间,似乎也不反对老者的高谈阔论。
于是,老者更放得开话题。
老者道:“就拿朝堂这块是非地来讲,我大历有权臣顾家礼把持朝政,而北燕,亦是有军功卓著的金刀侯牵制。两位新君年龄相仿且境遇相似,如今南夷蠢蠢欲动,大历和北燕唇齿相依,若要想彻底制服南夷这只虎视眈眈的大老虎,只有联手这一条路可选。”
可老者话锋一转,口带惋惜。
“只可惜太傅李书云一死,朝堂上唯一能钳制权臣顾家礼的清流势力,也随之被肃清。而眼下,顾家礼又频频显出亲夷之态,大历这国运”
“嗯嗯。”
忽然,桌上霍子陵不应景地咳嗽,打止住老者过界的话。
我细嚼慢咽着饭食,不动声色间,心里却清楚着,霍子陵这几声咳嗽是对我起了戒心。
“呵呵,朝堂之事,哪里轮到我们这些贩夫走卒操心?做老百姓的,只是盼着日子能常常久久的太平,少打仗。”
讪讪一笑,老者这话俨然是故意说给我听,进而想把先前失言掩盖过。
下了口小酒,老者眯眼笑:“嗳,提到这李太傅,少爷,我前阵子听到个挺有趣的事。”
“什么。”霍子陵淡然问到。
“听闻眼下大历和北燕两国新君间,多有隔阂,是因为一桩年少旧怨而起,且牵扯到李太傅长女,前废太子妃李淳元。”
什么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大概就是在描绘我此刻雷劈般的心境。
好端端的,怎么嚼起我的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