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针织厂,主要的业务就是带料加工,人家拿来样品和纱线,我们照样子织出来对方所要求尺寸的衣服,对方给付相应的加工费用.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我们廉价的劳动力出口.
有门路的单位和个人就直接接一手单子,由于自身的生产能力和工人所限,他们自己留下一部分,然后分放给我们这样的厂家.最后那道程序他们集中起来一起做,也就是我爸说的走后道,所以他们的利润最可观,而我们,是金字塔最下面的那层,层层盘剥,到了我们这里,只剩下微薄的利润空间.
有一次,大连辽虹来了一个工艺员小周指导工艺,她和我同岁,她的儿子也和强强同岁,我们很自然的就有一种亲切感,说话也是比较随和,晚上她和我住在一间屋子里,我问她;
“小周,你说我们家干这买卖能挣钱吗?”
小周说;
“当然能挣钱呀!陈风,你们家活的质量干得是很好的,只要把住质量关,增加产量,你们家现在这么多工人,你不用算多,你就算你们家一年能织十万件衣服,一件衣服净挣一块钱,那一年多少钱呢?”
我想不用算那么多,就是一年能净挣五七六万的也行呀!因为辽虹,因了小周,我更加相信厂子的未来会是那样的光明。
如果一种样式的衣服,织的周期足够长,那么这段时间,工艺员李姐和工人都能省不少的劲.
可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那么长的生产周期.
幸亏我爸主动出击,才能保证不断活,可是穿插更新的频率就更快了.
每来一批新活,就是新一轮的忙碌.
首先要织样品,为了保证质量,就要下来一个好手打样子,她领悟得快,活干得干净利落,每天给她的工钱,不会少于她,现在每天正在织的衣服的价钱.
保全工要调机器,李姐要不停地正常量,抻着量衣服的小样,使衣服的收放尺寸都在要求的范围内.
把样品发给厂家,等着它反馈,基于我们家现在的质量水平,厂家早已经把纱线先发来了,我们家也早已经开始落纱,只等着厂家一声令下,每个人就陆续开始上新品种.
调码,织小样,量尺寸,不合适的话,再调,再量……你方唱罢我登场,车间里你来我往,叽叽喳喳的.
有时候,因为机器的所谓好坏,上活的先后顺序,领取纱线的多少,这些工人们之间还会发脾气,闹矛盾,有的甚至还会撂挑子不干了,我爸还要去做思想工作,适当降低条件,给点好处,搞好她们之间的平衡,制约着她们,哄着她们,拢着她们继续干.
我爸和外面厂家的关系,也正暗合了我爸平时的性格.
只要人家有需要,只要我们家有,我爸他总是有求必应.
带料加工,彼此都心知肚明,除了损耗,每次都会剩下一定数量的纱线,这些纱线要好好的保留,以便下次干的活要用它做辅纱.
人家在我们面前都哭穷,说人家没纱线,有时还要去买辅纱用.
我爸呢,好象就能当真,听闻此言好象有一种满足感.
只要人家说要用点什么颜色的纱线,问我们家有没有,即使忠哥和李姐在旁边摇头,摆手,眨巴眼,我爸也依然收不住他的话,满口应承下来,让人家亲自上门来挑选……
我们家的七针机器和三针半机器,数量最多,只要别人家跟我爸借,我爸就会毫不犹豫地借出去,浑然不管送回来时的遍体鳞伤.
忠哥不情不愿地往外拿,不理解我爸的里倒腾外倒腾,到底对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人家都是看小叔好说话,趁机占我们的便宜.
忠哥不时地对我叨叨着这些.
阳杨有个女厂长,来我们家时和和气气的,可是一旦我们家接了她们家的活,人家就特别严肃起来,把那个合同写的一条条的特别严谨,没有一条是对我们有利的.
后来想想,也许这个行业,最适合女人干,女人心细,女人心眼小,女人利用这些优势才能把钱抓在手.
可是我这样的女人肯定不行.
有一天,大连另一家有名的厂家来了一个工艺员,也是个女的.我爸送她去旅店住宿,半天也没有回来.
这边,我妈在家里算是坐不住了,要去找,我劝阻,我妈不听,非要去.
“小风,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工艺员吗?说白了,也就是个工人,你爸就送她去住个宿,怎么就要这么长时间呢?我这心忙叨完了,就是不安,你爸别不严谨,再次犯了错,让人给赖上了,那咱们家还有个完没有个完呀?”
“妈,你把我爸说成什么了?我爸成了动物了呀?他是乱七八糟的人吗?不就是对那个王兰用情太专一,才把咱家给弄完了吗?”
我还真不会劝人,这几句话说得我妈更执拗更生气了;
“小风,你爸当初就作对了,你看看,你这不还挺欣赏你爸的吗?还用情专一,用情专一,他能那样对你妈吗?你都要忘了谁是受害者了.出了这样的事,谁痛苦?就只有你妈我自己痛苦,女儿就那么回事吧!父女情就永远是父女情,那一页翻过去了,就真的忘了,可是夫妻情,不是那么回事.”
“妈,老记得有什么好处啊?只能使咱们自己不开心,再说,她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我爸呢,肯定也知道自己的错,只是他,说不出口.你看我爸,不掉精神吗?”
我爸曾经是杨山最早几个拿上手机的人,如今,许多人都有手机了,我爸却没有手机了.
许多次,我爸也对我妈提过几句;
“等我跟哪个外甥张张嘴,问问他们,有没有用过的手机.”
可他终究还是没开得了口.
曾经我爸只抽555牌香烟,可如今,我爸抽”红河”,有时候,还接不上流……
我妈终于出去了……十几分钟后,我妈我爸先后回来了,我妈怒气冲冲的,我爸则无奈在跟在我妈身后.
“你爸他一个大老爷们,何况你还有过前科,你不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吗?你把她送到旅店,开好房间,你就回来得了,你干嘛要上楼去她的房间说话呢?”
“是她邀请我的,我一想,顺便向她打听一下她们单位的内部消息,就跟着她一起上去了,雅文,说话要讲良心,我们只是说了几句很正常的话.你没看见她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吗?是我故意开的.”
“我告诉你,陈志超,为什么我要去?就是因为,我一看这个女人,就觉得她不地道,一个女人,一个抽香烟的女人多半是不地道的……”
“妈,你小点声吧!让住宿小姑娘们听见了多不好!”
“怕啥?你爸的那段历史,哪个小姑娘不知道呢?”
可我妈的声音明显的低了.
一件刻意回避的事情,一旦碰触到了底线,就很容易被不时的碰触.
虽然我们家离厂子不过二十几步远,可是,我妈一般情况下,很少去厂子里.
有一天中午,我妈没什么事,听到我爸那屋有说话的声音,就随意来到了我爸的办公室.
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女工趴在我爸的办公桌上,和我爸说着什么,我妈登时不高兴.
我爸说;
“正好我们家白老师来了,你问问她吧!她也得过**肌瘤.”
那个女工讪讪地对着我妈.
“你也真能问个人,我们家校长,他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女人的毛病呢?”
我妈毫不客气,因为李姐,忠哥都是我爸的学生,他们对我爸的称呼一直没变,所以厂里的工人,不管是不是我爸的学生,也还是称呼我爸为”校长”.
那个女工平时也是那样慢慢腾腾,不蔫不语的性格,她也听出了我妈的不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剩下我妈开始质问我爸;
“她干嘛要和你说这些呢?”
“她说她不能干了.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生病了.
我问她什么毛病?
她说是**肌瘤.”
“那她一个女人趴在桌子上干嘛?说话就站着说呗,一点也不检点,夏天时,穿衣服少,她这个姿势敞胸露怀的,好看哪?真是不要脸.怎么的,想学那个王兰,步她的后尘啊?”
虽然车间里工人们拉机器的声音很大,可也未必全压得住我妈的声音.
我在家里听见了,也赶忙跑去办公室,把我妈拉了回来,可是我妈依旧骂骂咧咧的.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我妈又在生气,我问她怎么了?
“还不是让你爸给气的.你说,给工人做那点饭菜有什么可看的,今天中午,厂子的食堂吃馇子,我从外面一瞅,你爸也在厨房里,人家一个女人在里做饭,你往跟前凑干什么?我进去了,你爸淡咧咧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尝了尝……”
“妈,你可千万不要那样,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我爸不好似的,真可笑!这样子,你可要累死了.”
“那你说,她们老往你爸跟前凑什么凑,你爸又往她们身前凑什么凑?还是遇上那些不检点的人,怎么你李姐小周她们和你爸说什么话,我就没一点想法,因为她们,一身的正气,压根就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平心而论,我爸妈对于工人的饭菜都是很重视的,每当工人加班的时候,晚上,我爸我妈都会一齐上阵,能做好几个菜.
就是一个简单的凉拌黄瓜土豆,我妈也会加大量的葱花和香油,味道吃起来真正是好,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家的这些工人也都知道我爸妈的为人好,这也是后来在那么困难的境地下,她们也没有断然离开的原因吧?
我妈有时不高兴了,前尘往事,又会被提起.
弄得我爸 ,吃完饭,就去厂里,借故躲起我妈来了.
夏天时,在办公室里午睡,冬天时,在锅炉房外边的小床上午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