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走出东教学楼的那一刻，热气便扑面而来。
九月初秋，天气尚未转凉。傍晚时分走在黑暗的校园里，由于反地气的缘故，此刻感到更加燥热。各种飞虫更加奋力地鸣叫，仿佛它们也在抱怨这燥热的天气。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在东楼里哪怕多呆上一分钟。
赵黄昏默默地走向教学楼侧面的小树林中，那里一般不会有人经过。茂密的树木几乎完全挡住了月光，只有少量银色穿过树叶缝隙洒在地上，为土地洒下一些银霜。
他转过身，黑夜里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听闻熟悉的声音传来。
“怎么办。”他小声问道。
见我没有回答，他再一次问“你想怎么办”。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入学一年矣，我竟才知道东西楼之间的歧视竟如此这般严重，严重到令人发指。可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就拿成绩来说，入学第一次摸底，年级前一百名我们五班进了十二个，估计西楼四个班总数不小于四十。第一学期末，西楼仅有三十一人，到了第二学期末这个数字就变成二十二了。
作为学委，我一直在为班级的成绩下滑而担忧。我找过老师，一番谈话后老师只是以增加作业量来回应，殊不知他们连学生写没写作业都不知道。
我还是没有回答，赵黄昏突然大喊道：
“东楼的人就这样看待我们，在东楼人眼里，我们全都是整天不学无术的不良学渣！你能忍吗？我是坚决不干，这锅我们西楼不背！”
“你先冷静下......”
他接着喊道：“我们临走出来的时候，东楼人说今晚又得值日擦边地，这什么意思？明显是嫌弃我们脏乱差！我们也是中考考进来的学生，只是入学成绩低了点，难道我们全方面脏乱差？”
不得不承认，东楼这一点确实相当过分，然而这偏见都不是一日形成的欸。不知让其它西楼人听到会是什么感受。
“歧视我们确实是他们的不对，可是目前没有解决办法啊。校规又没办法对这种事进行处理。可是很多西楼学生不学无术确实是真的，你看我们是年级前一百，在班里我是第五，你是第六，放在东楼这个名词在班里也就二十名。”
“对，就是那些差生，就是他们搞垮了西楼的名声，就是他们害得我们一起被歧视！我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至少在纪律上，卫生上，学习态度上，身为学生会会员加上班级学委，你就不能管管他们？”
赵黄昏喊累了，大口地喘着气。
老实说我不是不想管他们，是根本管不了。那些贪玩的孩子鬼点子才多呢，就比如吕无思那家伙，你跟他玩他好好的，你管他他就各种跟你对着干。
“那我们就更努力啊，改变不了别人，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啊。进年级前二十啊，看他们还怎么歧视我们？”
每当喊出正能量说辞，连我自己都能被自己振奋，好像突然努力的动机强化百倍，可惜这样的鼓励，对赵黄昏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觉得有用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是受尽了委屈。
“这......”
“没用的，到时候他们可能会说‘西楼的学生都进前二十了，真了不起’。你觉得这种话就不是歧视了？没用的，都是没用的，不良印象是没法改观的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带着哭腔。赵黄昏总是在这种悲观的地方看得比谁都清楚，转念一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就像人们说女人当了国家总统真厉害，表面上像是在鼓励，实际还是严重的歧视。因为没有人会说男人当了总统真厉害。
安慰他是没有用的，我也只能转移话题了。
“你为什么会考到西楼。”
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说来我自己中考考到这个分数，是因为考试当天感冒加拉肚子，影响了发挥。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你想知道我中考语文多少分吗。”
“让我猜猜......至少130以上，对吧。”语文一向是他最擅长的科目。
他却摇了摇头。
“120以上？”他又摇了摇头。
“不是吧，只有110以上吗？”
“105。”他说出了即使天塌下来我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怎么可能......”
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这就是事实。我对答案前面的题一共只扣不到十分，想必是我的作文老师没有读懂。”他突然笑了，“嘛，作家参加高考作文都拿零分呢，我这个结果也是能接受的啦。”
我震惊了，这个人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继续说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高中后语文成绩一直班里数一数二吗。”
“请讲。”我的大脑思考已经跟不上反应速度了。
他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拿出一块手纸，擤了鼻涕，随后说道：
“因为上高中后我不再于作文纸上写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了。有些时候，最好的不一定是需要的，你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一个个怀才不遇的诗人形象浮现在我脑海中。
“这就像玩一局游戏，有时你用高端的意识操作，队友跟不上反而会输，你降低自己来配合队友，赢得却更容易。”
“我知道。”想起以前吕无思跟我说，打游戏遇到坑，我随便说了句“那你也跟他们一起坑不就好了”，下周回学校他却嬉皮笑脸地告诉我，按我说的跟别人一起坑反而打赢了。当时我还一脸懵逼，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对面的赵黄昏依然严肃地讲着：
“不知你有没有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世界上至少有两种游戏，有限的和无限的。”
“没有，我读书少。”读书这一点上我真的不及他，对他而言，我这个朋友都是半年前才熟悉的，除此以外他的朋友就只有书了。
“有限的游戏有一定的规则，你可以在规则内为了赢而做任何事，无论输赢都将宣告结束。无限的游戏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人生。在我的理解下，初中是场有限游戏，无论输赢都无所谓。高考则是人生无限游戏的一部分，一生都决定于此。”
这个人真的比我更加懂得世事，越来越觉得跟他交谈就如同听君子一言，我不禁再次为他在班级的遭遇感到惋惜。
这时，远方传来放学的铃声响了。
“走，我们回寝室，边走边说。”
“等下在走，那边人多。”他不喜欢交谈被外人听见。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高中的班级呢？同学呢？不要听父母那一套说高中同学一生都是人脉，这代高中生毕业就没几个继续联系的。”
“证据呢？”我打断了他，我们都没毕业，也没做过调查，他从哪里得知的这些现状。
“回家多从网上了解一下，这代人的现状。”
天啊，我虽然每周末回家也会上网，安排好学习以外的时间也会上网来娱乐，但都用来看视频打游戏了。他却用来查阅各种资料洞明世事！感觉自己真的自愧不如。
“当然一生挚友除外，还是可以永远保持联系的嘻嘻。”他朝我做了个笑脸。
“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继续说，既然这些人都没有用，高中生活就是场有限游戏了。那么输赢是否重要，就看你自己的内心想法了。像我不看重班级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是否受欢迎就就一文不值。但是，不是我的错我绝不承担。我不能忍受因为自己身在西楼而被歧视！”
“我也不能忍受！”感觉自己已经被他洗脑了，顺着他的话走了下去。
“所以，我们在这场有限游戏中拼搏一下，尽全力改变现状，有什么不行？”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刚才受尽委屈快哭的状态变得气宇轩昂，真是个不错的演说家啊。
可惜只限于在挚友面前......上次参加学生会面试，他在生人面前紧张得说话都结巴而被拒绝了。
“对，尽全力，不后悔！”此时我的三观似乎彻底被他洗了。
“怎么可能？”他一脸疑问地看着我，此刻我们走到路灯下，他疑问的样子鼻头尖珑起来，脸型像猴儿似的，忽然给严肃氛围打碎了，我忍不住偷笑起来。
“笑毛！尽全力还失败了一定会后悔，如果你提前知道尽全力都会失败，你还会这么做？”
这人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我更忍不住开始大笑了。
“少气我，我的意思是，尽全力不会遗憾！这才对嘛。但我们现在不知道未来能不能成功，所以才有拼搏的意义。东西楼的歧视，就让我们来终结！”
“我知道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这样真的有必要吗。”
果然他还是想改变现状，歧视这件事对他而言坚决无法接受。可我们两人的能力太过渺小了，有悲愤和热血也得考虑现实啊。而且肯定要花费大量精力，说不定反而会影响我们自己学习成绩。
“当然有必要。校领导为什么十年前开始采取入学成绩分班政策，你明白吧。”
“知道，是担心差生影响好学生。”
“可是带来了歧视的负面影响，我想校领导一定知道，只是考虑更重要的升学率，忽视这种次要影响。那我们就把我们西楼的成绩提高，至少和东楼相差无几，不仅如此，纪律卫生都要严格要求。让校领导知道我们不是差生！我们只是中考成绩低了几分而已！这样没了其他因素，只剩下单纯的歧视负面影响，未来招生校领导一定会改变政策的。我们不仅帮助了西楼，消除了歧视，还为未来学生做了贡献，岂不是一件完美的好事？”
看来我想错了，赵黄昏并不是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文艺青年，相反他相当正能量，还拥有社会责任心。我更加敬佩他了。
“可是平心而论，你觉得我们能做到吗？”
我转过头，眼神和他对上，看到他那焦急地想要说服我的样子，觉得这人还蛮可爱的。
“要知道，任何改革都不是那么容易。一定会面临很多阻碍，里面会有来自东楼的，也会有来自西楼自己人的，他们不愿改变现状。所以我们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改变。先从五班开始，再扩大到六七八班，具体事项可以比如先从仪容仪表开始，要求所有人穿校服，禁止头发长度男生过拇指长，女生过肩。”
“我觉得第一步就很难......还有你自己都没穿校服！还好意思要求别人。”
他大笑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放心明天我就开始穿，以身作则。”
“话说你一直穿这身破衬衫这么烂，是为了炫穷显得自己另类？”我终于问出来好奇已久的问题。
“无他，舒服。”
原来是这样。衣服穿在身上舒服才是最重要的，没想到他活的相当简单真实。
他附在我耳边小声补充了一句：“我都知道，那些花里胡哨的名牌服装穿在身上贼不舒服，那帮虚伪的人，为了炫富违背自己，可讨厌了。”
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他生活态度这么豁达，远不是我以前以为的那样悲观。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男生寝室三号楼下，而我住在二号楼，今天该暂时分别了。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手掌传来的温度是冰凉的，但我却能感觉到，他想传来的是一股暖意。
“加油，有什么你做不到的吗。你学习比我好，人际比我好，还身兼数职，又善良宽容。我还一直想向你学习呢。校服的事，哦对了还有老师的事，你必须都处理好，作为我的榜样，你可别让我失望哦——”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思绪万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