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叶柳,她及肩披散的直发柔软而服顺地落于两肩,让人一眼望过去便深深陷入她这种静谧安宁中。叶柳进来的同时带上门,泛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门把手将她那双手衬得白玉无瑕。她没彻彻底底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走廊暖黄色的灯光穿过这道缝,挤开了一角,挥洒着。
宋井桐正要打招呼,叶柳先了一点点,她对宋井桐轻轻柔柔的笑,然后目光才越过面前的人向程向阳方向直去,语气自然大方,“阳子,好点了没?”叶柳这作风坦坦荡荡,言语间又关怀备至,尤其是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浅笑,没人会去怀疑她不会真心实意。
程向阳点头,态度显然不热络。当中的原因,不明说都懂。叶柳却也不在乎,杏眼轻轻眨巴了两下,俏皮笼上她,气质也变了。准确来说,像一位俏皮又通情达理的姐姐,在弟弟刻意漠视冷淡自己时,还能宽容大度地微微笑,当做这个小毛孩的叛逆期终究挡不住来了。
不知道是否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宋井桐竟觉得叶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柔和光辉。她一度如着迷般看着叶柳,她承认,她容易被这样的人吸引,被这样恬淡冷清的人吸引,她总忍不住想要透过别人那双眼睛去读懂一切故事。叶柳注意到了,对她又是一笑,接而道,“张木过来参加历史学院举办的研讨大会,他怕我一个人待在家会孤单,所以顺便捎上我一起过来了。在路上听到学生们讨论到向阳,反正也经过校医院,我过来看看。”叶柳简简单单交代了一下。宋井桐听到张木教授,以为张木教授也来了,她往门那边望了一眼,并没见到教授人。叶柳似乎了解她,“张木在楼下碰到了熟人,可能要过一会儿才上得来。”
叶柳来了就算了,张木也一并过来,果然不出意料,话音刚落,程向阳就皱紧了眉头,也不顾叶柳在不在场当即黑脸。宋井桐默默瞥了他一眼,当下就知晓他生气了。其实,程向阳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大的偏见,只因戒指的事,程向阳才有了这不待见。那天,宋井桐和他还因为别人的事,两人小吵了。程向阳说叶柳这女人心太狠了,她却无法苟同,她甚至觉得叶柳是对的,不和前任纠葛,不管是对逝去的感情还是对现今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而言,这是最大的尊重。在她说出之后,程向阳眼中那么明显带着悲伤带着愤怒,那其中的某一时刻,他还失望了。对她,对她的话,对她的态度。
程向阳黑着脸,一副驱人的表情,气氛很僵,很尴尬。他不喜欢,他希望宋井桐能领悟到,在这时站他这一边。可她不是他,一向如此,一向坚持不改。她对叶柳没有仇意,便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硬要去讨厌她,包括他也不能让她动摇。她没有偏袒谁,别人礼貌时,回以礼貌,这是她自小学习的,“谢谢叶小姐过来。张教授发表的学术报告我去看了,真的写得很好。可惜我不是学习这方面的,对历史了解得也不够深刻透彻,好多深入一些的内容就看不懂了。”
“他确实很爱历史。”叶柳笑,提起张木时,她很自然就流露出一种崇拜,一种自豪。叶柳说,“我对人文历史也不太懂,帮不上他什么,但好歹能在旁边支持他。毕竟他喜欢嘛,谁让他喜欢呢。”
讲完,叶柳嘴角浅浅淡淡地玩起。她的眼睛闪着光,眼里藏着爱意,这些光点点聚集成万丈光芒,璀璨耀眼。这些都骗不了人的,种种迹象表明,叶柳真的很喜欢或者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过得很幸福。
程向阳更不耐烦,脸黑得跟地煞一样。程向阳是极度极度偏心的人,他认定了是叶柳不讲情意,背叛了他大哥,不管怎样他都会偏袒他大哥到底。他把疏离冷漠表现得那么彻底,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宋井桐无奈,被他偏袒,可以当成幸运,不被偏袒呢?这里边差距,多大呐。
叶柳再迟钝也感受到了自己在程向阳这不受欢迎,毕竟他以前可是嫂子嫂子地喊她,虽然后来改口成叶柳了,可多少带着点亲切,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邦邦的。叶柳能理解他,她不怪程向阳态度不好,虞清埘是他大哥,而她作为前妻,他偏向关系更好地一边也无可厚非。但是,怎么会那么委屈呢?离婚是她提的没错,别人只看到她的无情无义,都没有人去问问看她在那段婚姻里过得怎样。
这圆场不好打,他态度摆在那里,宋井桐想缓解都难。干站着也不是,叶柳准备离开,那扇门的缝隙突然一点一点变大。人走进来,是在楼下耽搁了一会儿的张木。叶柳见是张木,脸上不经意就升起了笑容。
宋井桐跟着叶柳的目光看过去,这一次看清了站立的人。她见过张木一次,在电影院。当时张木和叶柳站在弱光的地方,宋井桐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但直觉就觉得这人无比的儒雅安静。除此之外,宋井桐倒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如今仔细一看,宋井桐必须要给他一个新的评价了。张木的长相绝对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要求,那双眼睛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息,特别是他眼里流转着光辉时,那股子专注凝聚就让人钦佩仰慕。宋井桐可算知道了,叶柳后面喜欢上张木不是没有理由的,张木更能让人安心,更能让人感到安定舒心。张木还不同于虞清埘,虞清埘阴晴难猜,靠近他就莫名感觉到压迫,他像那些言情小说的霸总;而张木,他自始至终保持着翩翩风度,待人亲切又不会过度泛滥,他懂得只在凝视只在注目喜欢的人时,才发出与众不同的光。
故事里,深沉霸道的男主人公更受喜爱,等到故事搬到现实后才发现,霸总的想象是美好的,鸡零狗碎的问题让现实不堪一击。如果让宋井桐支持,她会毫不犹豫支持叶柳与张木。叶柳跟虞清埘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两个脾气秉性不一样的人,一个是火,一个为冰,冰火不相容,走不远的。也许,张木才是叶柳迟来的缘分,兜兜绕绕半道走错,好在寻到了彼此。
“小井,又见了。”张木气定神怡,跟她说话。真不愧是搞历史研究的,这样一句话都透着文雅,悦耳得很。
宋井桐并不意外张木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张教授好。”她恭恭敬敬的。
前几天经过历史学院,宋井桐意外在展示栏看到张木发表的文章,然后才得知张木竟然是C大历史学专业的教授。张木的那篇论文研究,宋井桐从头到尾看全,看完,只剩钦佩。那篇研究逻辑严谨得找不出一点儿破绽,论题有理有据兼具学术价值,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老师能写出这层次的报告,她心里是敬重的。故此,对张木这么年轻就评上了教授,宋井桐也只能说人家有能力,担得起。
张木为人亲和随意,没因宋井桐豁然起敬的态度就骄傲自持,他的视线越过宋井桐向后方,“我偶尔也犯胃痛,在办公室备有养胃的中草药,不过现在没带出来,你要是需要改天我拿过来给你。”
话说到这份上了,程向阳还冷着脸真的就是气量问题了。好在他并没有小肚鸡肠到极致,“谢谢,我更相信西医。”张木不好勉强,“好。要是需要的话还是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跟柳柳说,我送过来给你。”
叶柳跟张木没有呆很久,出去时,张木让宋井桐不用送,他牵着叶柳离开。等张木牵着叶柳的手出去,还隐约能听到两人渐远的谈笑声,好像是张木问了一句,柳柳,饿了没有?不难想象,叶柳一定是挽着张木的手,两人的影子被倾泻而下的灯光拉得直而长,叶柳的头靠在了张木的手胳膊上,用娇柔的话语道,我还不饿呢。这时 张木就会说她,那怎么行,你不饿孩子也要吃啊。
这话铁会引来叶柳不满,她挥手捶他手臂,似埋怨更多是嗔念他,“好啊,你说你是不是只关心肚子里的孩子不关心我?”张木听了轻笑一声,抓住她假装张扬舞爪的手,“没有没有。你重要,你比她重要。”肉麻兮兮的,叶柳脸埋在他臂弯里,笑得眼尾映上一轮弯月。
脚步渐行渐远,声音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嬉笑的尾音消失在空荡的回廊里。宋井桐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因他们那一份甜蜜。
程向阳拿眼角扫她,她来不及收敛笑意,笑容就显露出来了。无须想,宋井桐都猜到了此刻他脸上变换着怎样细微的表情,一定不会是开心,一定是臭着一张脸就对了。宋井桐以为他会气自己没跟他占一边,不搭理自己,可程向阳突然问她,跟好多好多的人一样有着相同的困惑,“张木没什么好,他哪一点比得上我哥?要颜比不上,要钱还是比不上,要社会威望别提,论真心更是比不了,叶柳为什么选了张木,而不是我哥?”
好多问题,宋井桐无法跟他一一解释。确实,张木跟虞清埘比起来,完全没有优胜的可能性,但有一点张木就已经完胜了虞清埘,那就是张木更懂叶柳想要的是什么。在叶柳要陪伴时,张木没有丢下她不管,他在叶柳身边;在叶柳需要一句好听的话时,张木一点都不吝啬就给了她。大抵,这就是为什么。爱情这东西呐,真的不是容貌、金钱、权力、威望或者深爱能一概而论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有钱有势却没能得到一段真心祈求的爱情的,又有多少深爱的人最后天各一方相忘红尘的?爱情,不是一字一句能解释清楚的。
宋井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有很多名人科学家用公式总结出了无数的定律,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够用公式总结出关于如何相爱的定理。她不对人评头点足,她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不好我们无从得知,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那就足够了。”
答案不合程向阳心意,他瘪嘴,像是想起什么,幽怨地看她,“桐桐,你应该跟我站一条线。哼,你背叛我。”
是谁讲的男孩子不会无理取闹?男孩子蛮横不讲理起来比女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宋井桐阖上眼皮,然后睁开,“对,要站在你的立场上,就确实应该跟你一样同仇敌忾。”
“所以?”既然说得那么好听,所以是怎样做的?
“所以我保持沉默,不发表意见。”宋井桐顺着他心意捋下去,不偏不倚正合他意,于是他笑了。程向阳也不闹她了,向她伸出手,意思是要她过来。他手掌掌纹清晰,三条主纹路中有一条是岔开的接点没有连在一块,宋井桐惊诧,他竟然是断掌。听闻,断掌一生情感寡淡,情路坎坷,她突然间恍惚了一下,没有走向前。程向阳又向她伸手,“桐桐,发什么愣,过来。”
宋井桐走向他,靠得近了些许,他扯过她,宋井桐猝不及防跌坐在松软的床上,落在他怀里,撞进他好看又勾人的眸子。见她慌神,程向阳抬手弹她额头,“怎么发起呆了?”这一问,宋井桐也疑惑。为什么?因为她困顿了,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在他问完了叶柳为什么不选择虞清埘之后,彻底陷入迷茫中,她也一样在等待答案。她并没有那么通透,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能解决。自然,宋井桐没告诉他,“没什么。你要住校医院么?挺晚了,回去不方便。”宋井桐撑着坐直,缓缓挪了一段距离。他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耳蜗激起了她强烈的不适应,总把她撩得心猿意乱。
“希望我住?”他问。
出于为他健康的考虑,宋井桐答,“住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