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阳领宋井桐去的是那家最经常去的老店,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的地方。不过,宋井桐喜欢这样,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就好了。一进门,不用看菜单,照着宋井桐平日里的喜好和忌口,程向阳很快就点好餐了。
宋井桐坐对面,不惊怀疑程向阳背着自己偷偷把菜单给背熟了,不然哪里练就出来,一气呵成,一分钟不到的功夫给点好了。点好菜,程向阳凑近了些,言语之意在等她赞扬,“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还加了一道芙蓉蒸蛋,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嗯。”自然要答喜欢了,毕竟他用心了。伸手推了推,挨得太近怎么都别扭,“坐好,别靠太近了。”
程向阳死皮赖脸赖着,愣是不动,还自然而然地拿起宋井桐刚喝过的水,也没介意就大口喝下去,温柔又霸道且夹着嗔念,“不,我坐到菜上来就行,别赶我。”宋井桐蹙了蹙眉,一时间无言,视线集中在程向阳手上喝光水的杯子。他注意到了宋井桐落下的清冷眼神,对上目光,笑声爽朗,“我喜欢你用过的东西,那里边有你的味道,很清香,很舒服。”挑眉坏笑,眼里的光却又是清澈无比。
“我不喜欢。”宋井桐郑重其事,“我讨厌别人碰我的东西。”
驴头不对马嘴,说东却扯西,宋井桐知他一定听懂了,装作糊涂而已,“我不是别人,而且我只会是你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碰。”
一带而过,在这种事情上,程向阳高兴,随他去好了。“菜上来了。”淡淡说了一句,言外之意是提醒他可以坐回去了。
程向阳百般不乐,嘟囔着嘴,幽怨地撇了她一眼,活像位怨妇。上菜的小姑娘憋着笑,想笑又不能笑,憋得脸红了。布好菜下去,宋井桐就听见一小声闷笑,小姑娘憋不住才笑了,估计程向阳应该也听到了。宋井桐存心笑话他,揄垢道,“你继续嘟囔着吧,估计一会儿店里的小姑娘都认识你了。”
放弃,鼓得跟河豚似的腮帮,一下恢复正常,嘴却还是很犟,“她们本来也认识我,有什么好怕的,乐意看让她们看呗。只是,我怕你会吃醋,觉得别人觊觎了你的男人,心里难受。”
拿筷子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筷子差点就滑落了。迄今为止,宋井桐好像还没吃醋过,醋这玩意儿酸溜溜的,她是不喜。
程向阳得意,感觉自己又赢了一把,很是开怀,“给你点的芙蓉蒸蛋,试试看好不好吃。”把一个小巧的、盛有蒸蛋的透明杯子推过去,逗宠物一样,还伸手揉了揉宋井桐头发,连带眼神都有宠溺。
男生总是不喜女孩子摸自己的头发,护头跟护命似的,可他们又有一个让人搞不懂悟不透的喜好,那便是,他们不让女生摸自己的头偏偏喜欢摸女生的头。宋井桐以百思莫辩的神色睨了一眼,顺手把弄乱的头发绾到耳后,拿起干净的勺子挖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一下,没有蛋腥,反倒是清新的味道夹着奶香味扑鼻而来。放到嘴里试了一下,宋井桐特别喜欢,有虾的鲜香,原来是在底部放了两只剥好壳、腌制处理过的鲜虾。
在她试吃后,程向阳问,“怎么样,还可以?”
“嗯,很好。”宋井桐点头,故意没告诉程向阳是何味道,自顾自又勺了一口吃了起来。其实,她不是不了解他的目的,可宋井桐就是不顺意。
“喂,桐桐。”唤了一声,每每要传达心里想法而又被忽视时,程向阳都会在称呼前加个重声,喂。宋井桐怎会不懂他那点小心思,当然了,面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还故问,干嘛?程向阳巴望着她,一双眼里饱含了心声,一眼就能勘破,但宋井桐仍装作没看到一样,微颦着眉透着不解。他一急,剁了两下脚,把宋井桐惹笑了,“到底什么,不说我吃饭了。”
程向阳指控,“宋井桐,你分明知道,存心的。”
“我又怎么你了?别老给我安罪名。”眼中流露出少有的俏皮和鬼马。
不得已,程向阳说完这一句,别过了脸,“喂我一口。”
在尝过之后,宋井桐就想勺起一口喂他的,又怕程向阳会因她的主动而得意忘形,故而就算了。等了他开口,如何都不会显得是她积极。宋井桐笑了,连同底下的一只虾和蛋一起,送到程向阳嘴边,可是呐,她依旧的故作冷淡,恶狠狠地低声威胁,“赶紧收了你这副表情,周围那么多人,很丢脸的。”
余光之间,宋井桐一不小心瞥到隔壁一桌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动作顿了一下。想来,老太太应该看破宋井桐方才的想法了,这会儿老太太盯着看被宋井桐撞上后,居然露出了慈祥温和的笑容。宋井桐难为情,脸上染上难以察觉的红。
程向阳沿目光之所及的方向看去,向老先生老太太挥了下手,以示友好,才回过身来。宋井桐问,“认识?”程向阳很认真地摇头,道并不认识。听了,宋井桐不知该说什么,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还要那样打照面,不懂的以为认识了不知多久了,当然会疑问了。
“再给我一口。”得寸进尺,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一样,张着嘴等。
宋井桐真是败了,认命般又勺了一勺子,恨不得直接塞进程向阳嘴里,戳破他嘴。到底,动作还是很轻柔的,并没有舍得下狠手。偏则,程向阳竟含住了匙子,宋井桐也不他又要闹哪一出,不敢太用力去拉,只捏着汤匙柄,僵持不下。
“说你还敢不敢戳我了?”饶有兴致盯着她看,痞里痞气地笑着,问道。
原来是瞧出了宋井桐方才的意图了。宋井桐置之不理,收回手,勺子就被程向阳喊着。见宋井桐不理,他自己取了下来。果然,不理是对的,不理的话会识趣一点,否则就像孩子一样纠缠不休。
正要夹别的菜吃,桌面的手机响了。放下筷子接起,电话里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话,就挂了,一个寒暄的时间也没给宋井桐留,从头到尾她只在开头前说了一个字,好。
习以为常,平静地将手机熄屏,放在一旁。
“叔叔的电话?”程向阳方才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是冷淡平静的,服从指令一般了无生趣,大概猜到了。也只有宋惜日才会给她带来这种情绪,从接完之后,脸就冷了,笑都懒得了。
“嗯。”宋井桐不愿意多说,夹起菜来吃,以此拒绝跟程向阳的交谈。
他大概是真的想要缓和这种僵硬的关系,“其实叔叔他对你挺好的,只是他工作太忙,很多人都需要他,整个荥川的大大小小事情都要他来忙,有时候可能会顾不上你,忽略你,但他也不是存心的。他没空陪你,你就多说几句,热情一点。”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舍得把一腔的心血、所有的时间留给她。
宋井桐不敢相信苦口婆心的劝说是从他口中讲出,神色复杂地望了他几秒,别开了视线。语气并不太好,隐隐克制着,“有些事情你不懂,你没有资格评论我,没有权利教我怎样做。”
听了这样的话,程向阳也气了,什么叫没有权利?每一次,谈到不合的地方时,最先被撇除在外的,永远是自己,永远被她说没有资格。可他沉静了自己,好脾气地说道,“或多或少我了解了一点。叔叔他只不是承担着一个家庭的责任,他还是荥川一把手,是大家眼里的宋市,肩负着成千上万个家庭的责任,他的担子有多重,我们根本无法想象。桐桐,就像你未来会肩负着很大的责任,需要对无数多的人负责,腾给我的时间会少之又少,可是,我不会也不能去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其他的人比我还要需要你,我不能因此而阻挠你、责备于你。”
“我所能做的是腾出更多的时间给你,你需要我时,我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在你忙碌时,做你最坚强的后盾,这就足够了。”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程向阳信宋井桐那样聪明的人一定能理解,只是愿与不愿的问题。“桐桐,我知道你是爱叔叔的,所以你才会如此在意。可是,你不能要求他撇开所有的人,飞奔过来,这对他不公平。”一如未来程向阳能要求她放下手术,不管不顾的道理是一样的。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要学会体谅他的难处,而不是揪着过错耿耿于怀。
唇轻轻地颤动着,眼圈微红,却倔强得不能再倔,“我只说了一句,你讲了一大堆。”
“对不起,桐桐。”程向阳伸手去握她,指腹稍凉,“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只是实话实说,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宋井桐反手压下,“说得好听,还不是因为他喜欢你,你才替他说话。要是他不喜欢你,你巴不得我们越闹越僵,顺你的意才好。”
手被压着,程向阳也没动一下,一晃而过的无奈,“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我是小人,伪君子得了吧。你别哭了,为了一小人哭不值得。”
收回手,清冷的声音掺着鼻音,“你什么时候看我哭了?”
“没哭,没哭。”程向阳扯了张面巾纸,抬手去擦掉她眼眶的氤氲,嘲弄一笑,“进沙子了,我懂。”
宋井桐胃口顿失,心不在焉地挑着去味用途的姜末。程向阳看着,径自夹了一块猪蹄到她碗里,用的还是他的筷子,继而问她,“叔叔方才跟你说什么了?”一字一句答,有些机械,说,一会福利院搬迁仪式,让过去。讲完,万般嫌弃碗里的肉,用另一双筷子夹回去,放到碟子给程向阳,特任性地道不吃。厚重绵软的皮下脂肪颤巍巍抖动,没有食欲,不挑食的人见了都不喜欢,况是她这时的心情糟糕,根本没胃口。
程向阳在吃饭这方面,总是有些强迫人,柔中带压迫,“乖,不能总不吃。”刚才帮宋井桐擦去眼里的雾气,手指划过她脸时脂凝玉润的手感犹在手间,程向阳想替她好好爱护。这是她的资本,不能荒废掉。猪蹄胶原蛋白满满,好说歹说总有些效用,锁住青春。
宋井桐皱了皱鼻子,有点儿若有若无的撒娇,“我真不想吃,腻味。”
不受用,在吃的这一块,程向阳真的不惯纵她,夹起,“听话,吃了,我陪你参加搬迁仪式。”
根本是程向阳自己想去,非要找什么烂借口,宋井桐根本不稀罕他去。也许被哄着,也许又因别的,现在的她,极其的颠覆一贯的性格,任性得很,不吃就是不吃。然却,程向阳同样没让步,她做最后挣扎,以他之前说过的话回击,“还说不逼我做不喜欢做的事,现在就是逼迫我,勉强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她做最后的挣扎,在他的注目之下,夹起来慢慢吃下去。
“没有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就是让你吃饭。动嘴的事,哪里用得着用手了,不动手,就不是做。可懂?”
强词夺理!宋井桐挣扎也不做了,在程向阳满心的注目之下,吃了他喂过来的那块猪蹄。怕被腻着,程向阳还叉了糖醋排骨里边的菠萝给宋井桐吃。吃好,抽出一张面纸,宋井桐没好气,“吃好了,走了没?”
程向阳起身,走到她旁边,牵过她,手指紧紧相扣,“好,走了。”
宋井桐依旧不适应,无声地挣脱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开来,抬起眸子瞪了程向阳好几眼。他笑着,不在意地捏了捏宋井桐鼻尖,临出门还特意过去和老先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又不认识,聊起来,丝毫没陌生感。宋井桐也不催,就安安静静站在他旁边,心里想,又不认识还拉着人上去打招呼,吃饱了撑着?而几乎,程向阳对她所有的面部表情已经全能解读了,悄然一笑,手上的力道更紧。出来时,迎面一股风,程向阳道,“桐桐,你没觉得很温馨?”
“什么?”
停下来,凝着她的清明有神的眼眸,“等我们到了他们那个年纪,我也要和你每天都呆在一起,每天牵你的手,每天吻你的脸、吻你的额、吻你的眼、吻你的唇,每天对你说好多的情话,让所有的老太太都羡慕你。”宋井桐莫名,程向阳深情款款一时间让她无从所适,“早晨醒来给你第一个早安吻,下午一起出来吃吃饭、喝喝茶,晚上围在厨房我做饭你打下手,临休息时给你讲我一天的感受,抱着你入睡。梦里有你,有我。我们也这样,共度一辈子。”
宋井桐怔忪了一下,有些恍惚,不是不触动的。她不曾想过,程向阳连和她未来许多许多年后的事情已经构想好了;未曾想过,程向阳的计划里会有自己;未曾想,他是真的有和她白头的心。明明被感动了的,宋井桐却想到了别的,语气无以复加的悲观,“程向阳,你怎么知道他们也是这样的?万一这只是你自己的一个构想呢?”
“我就是知道。”万分笃定的回答,眼里流转着憧憬的光芒。程向阳跟她道,“因为那位先生看向老太太的眼神骗不了人。”和他看宋井桐时是一模一样的,宠溺、怜惜、珍爱,仿佛任何东西也比不上眼前的人。
程向阳好听的声音和他溺爱的眼神交加在一起,宋井桐在顷刻间慌乱,心里边的麋鹿乱撞。如果仔细说,宋井桐算得上是声控,她认识一个新的人,最先关注的总是那人的声音。听过好多人的声音,记得最深的,最有特色的还是程向阳的。起初,宋井桐就是被他的嗓音惊艳到了,才抬眸看向他的。虽说,当时她是真的百万分不喜程向阳那捕获猎物般的目光,不得不承认,她真被那声音狩猎到了,完美融合少年的清澈和男人的成熟,清冽又微有低沉,恰到好处,撩人蛊魅。
他的声音,说起好听的话来,不沦陷,难上加难。宋井桐耳后泛红,心跳快了很多,想来脸上应该会很烫手。强装镇定地叱令,“那也是人家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
“哪里无关?未来的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我宠着你,你可以随意挥霍。因为,我一直都在。”
宋井桐心口似是压了石头,很沉很闷,透不上气,“你会很累,那样也无所谓?”
程向阳停了很长一会,长久的沉默,宋井桐猜想,他在衡量值得与否。应该是,不值得的,不然不会想那么久。在宋井桐想要扯开话题,装作蛮不上心时,程向阳开口了,“所以你也要适时给点反应我。比如现在,我需要你的一个吻,我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听着的人,转身就要走,程向阳追上去,缠上她的手,交握在一起,“好了,不逗你了,这样就很好了,我很开心。刚才只是认真地想,如果草率回答你,我担心你觉得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谎话。”
清冷的眸子水光琉璃,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很慢热,很孤僻,很冷漠,这样你也接受?”她像所有恋爱中的姑娘一样,同样会不确定,会确认。只是,宋井桐表现得比较理智,在这样一件事情上,很少会不确信。
程向阳温柔地笑,“嗯,我懂,男追女隔重山,但对你,我已经做好了隔万丈山的准备了。我不怕等不到你,只怕你会放弃我。”更怕她会在反复确认彼此的路上,失了彼此。事实上,过往多甜蜜,回忆就有多揪心。许多年以后,错了好多,遗憾填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