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终结父女两人长久僵化的关系,打开解不开的死结,轰烈的宣誓了关系的破冰。
窗外光秃秃的树迎着风雪的洗礼,挂在枝桠上的一片秋后枯黄而执拗不肯脱离枝头的叶子,最终挺不过严寒与朔风,一季的生命缓缓陨落,飘舞着落到了银装素裹的大地,投入最初的怀抱,尘归尘,土归土。
宋井桐捧着一本书盯着窗外出神,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两天的时间里,有不少时间用来期盼一个人,即便有人推开病房门,宋井桐会怀着憧憬望去,继而挥之不去的浅淡忧伤。期盼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仿若是消失隐迹了。
病房里住进了其他的病人,跟宋井桐临床的是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老太太喜静,能一个人待着一整天不说话。中午饭时间,总会有个银发苍苍而精神奕奕的老先生提着午饭过来。外边很冷,老先生进来时,携带了外边的寒气,但老先生总下意识的先将保温桶里装着的午饭一一取出放到圆桌上,再退开一步,以防寒气冻伤了老太太,举动发自潜意识而出,毫不刻意。
宋井桐也无心看书,合起书本静静端详着。老太太一如往常地招呼她,声音并不洪亮,有些浑浊,似摇摇欲坠的残烛,所辛利落,“桐桐,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过来一起吃点儿。”
她笑了笑,绽放出温暖的笑容,“不了,奶奶您先吃吧,我等一会儿,现在还不饿。”
“那陪我聊会儿天吧。”老太太真的话不多,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其他的老太喋喋不休。看宋井桐一人待着,一整天没几句话,怕她闷坏了,刻意找她说话的。
“食不言,寝不语,谁说的了?”老先生走上前,脱掉了身上的大袄子,搭在床边上,弯腰拉出了床底下的小板凳子坐在一旁陪着。“吃饭,吃好了我带你走走,消消食去。”
老太太瞪了眼,不太和善的语气,“你脱什么衣服,一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身强体壮呢?着凉了想让我照顾你呀?”
老先生闻言立即穿回了衣服,几番瞥着老奶奶的目光,忍不住低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衣服沾了外边的寒气,我这不是想你身体不舒服,怕你受寒了吗?”
“多事,我是那么弱不经风的人?”
宋井桐差点失笑。老太太嘴上说着嗔怪的话,眼角却已漾开了甜蜜的纹路。大概这就是夫妻,吵吵闹闹,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到的始终是对方,可能有时候也会怄气,但最终还是会彼此互相体谅,相互包容,互相搀扶走过了一生,陪伴彼此度过了一生,谁也离不开谁。
饭后,老先生带老太太随处走走,病房又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依稀能听到回廊里老太太欢快的笑声和老先生故意讲来逗老太太开心的笑话。
很多人只有面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时,才会笑颜逐开。正如很多人的心,狭隘得装不下除了认定以外的第二人。
老太太问她,你们现在年轻人对待感情是怎样的?宋井桐不解老太太是何用意,思索许久准备回答时,老太太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特别老旧的一句话,她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了:你们这一辈,东西坏了是要换的;我们这一辈呐,东西坏了是要修的。
老人家老了,真的很喜欢回忆,也喜欢絮叨,说着重复的话。宋井桐认真地听着,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
“我时间不长了,也不知道自己能陪他多久,真担心自己有一天去了,不在了,他不能够接受。”老太太哀叹,满目的担忧。人活在世,总会有牵挂、放心不下的人和物,谁能逃得过。
宋井桐暗下眸子,平淡如水的眼波泛涌动着。“奶奶您放心,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没有实质性的鼓励。
老太太看得很开,“我倒不在乎自己能否长命百岁,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都不是很重要了。结婚时答应我家老头,要照顾他一辈子,支持他搞事业,做个贤内助,没想到结果反倒是他照顾起我来了。”老太太笑着,幸福的模样。
“这些年来没给他做过一顿像样的饭,孩子也没给他生一个,他吧也没说过半句怨我的话,要是我这先走了,想想都觉得更对不住他了。”
宋井桐陷入沉思,明白了点什么又抓不住。医院是个命运交错的地方,有着太多的故事,时刻上演着悲欢离合的场景,待久了心会痛,痛得习以为常了会麻木,越麻木越努力地挣扎着,拼命握住稍纵即逝的东西。
她想得太入迷了,门从外边推开都没有发觉。宋井桐对着窗外白皑皑的景色发愣,专心致志地望着一处,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出神,我跟李婶来了你也没发现。”俞雯顺着宋井桐看的方向探去,没有任何特别的景致,甚至行走的路人也没几个。
“也没什么。”宋井桐回神,转身看到李婶在圆桌上摆弄碗筷,食物冒着热气盈盈,冷清的病房即刻沾染上了烟火气息。她回过头问俞雯,“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要上班吗,来回跑时间赶不赶得急?”
俞雯伸手扶她,宋井桐笑着说了句:我只是头伤着了,腿没坏自己能走,何况我没那么脆弱,不需要人扶,俞雯才收回手。“不上班,轮休,今天刚巧轮到我。”俞雯停顿几秒,看了看宋井桐后脑勺绑着的绷带,不由得问,“头现在还疼不疼?”
宋井桐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绑着的绷带,李婶窜了过来扯开了她的手,急切的语气吓住了两人,“别碰,要留疤的。”心杵地捂着胸口低呼了口气,心有余悸过后开始唠叨,“你要吓死李婶是不是?这伤口哪能随随便便拿手去碰,万一伤口感染了留下疤痕可怎么办?你是个准医生,居然这点常识都没有。”
“女为悦己者容,天底下有哪个女孩子不在意自己容貌的?也就只有你了,长了多好看的一张脸,不懂得珍惜,不爱惜,老是让它磕磕碰碰的,总有一天给你搞坏搞毁了不可。”李婶绕到她身后,指了指她后脑勺,一连“唉”了几声,“脑袋这块儿是最难好的,好了头发也难长出来,一块光亮的头皮敞亮的露出来,你以为很好看?”
两人面面相觑,无奈地耸了耸肩。都什么跟什么嘛?哪有那么夸张,就是李婶自个瞎紧张。
李婶自个恼火起来了,咬牙切齿地憎恨地咒骂着,“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遭天杀的放花盆在阳台,或者是故意这么对我家水妞儿,看我不把他脑袋拧断了我不姓李。”
因担心李婶紧张过度,李叔选择了隐瞒,只是对李婶说她在路过居民区时,被阳台上掉下的花盆碎片给蹭了下,并没大碍。李叔扯谎时,宋井桐暗暗给花盆赔了个不是,人家花盆挺可怜的,好生生地待着什么事也没犯,无辜地躺枪。
宋井桐忍不住笑了,顽皮的微笑挂在唇角,小心地提醒,“李婶,你气坏了么?你姓罗,不姓李。”
李婶差点儿气结了,“就你多事,我姓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俞雯站不住地偷笑起来,受到李婶的警告后捂着嘴巴假装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笔直站立。刚才,明明李婶说自己姓李的。“行了行了,吃饭。”李婶拿两人没招,气鼓鼓的瞪了两人。
桌上熬得软糯的米粥伴着肉的香味钻进鼻尖,粥水上飘着零丁的绿色菜丁,白中带着一丝翠绿,颜色素锦好看。
宋井桐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送进嘴里,距手边不到半个手肘的距离,没打开的用透明保鲜膜包裹的食物发出诱人的光泽。她闷闷不乐的拿勺子弄着碗里的粥,李婶以为太烫了,还积极主动的给她拿另一个碗匀了出来 ,介有其事推给她,“吃吧,现在温度刚好,不烫嘴了。”
俞雯顿时倍感同情,几天以来不管是早餐、中餐,晚餐也好,宋井桐的三餐被李婶以受伤食物必须清淡的名义,每天重复喝着一样的粥,再喜欢这么吃也会腻烦。可不吃还不行,李婶就这么殷勤地服侍着,一旦不吃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让人觉得负罪。
宋井桐不情愿的吃了起来,忽地抬头问,“李婶,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我不是什么大病,占着床位也不好,一会我们去办出院手术,床位腾出来给有需要的人。”一方面宋井桐确实觉得自己不需要住院,另一方面她待在医院里闷得慌,而且不出院她必须三餐吃着一样的食物,腻烦得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俞雯接话,心直口快特合李婶的意,说完想收回来都难,“桐桐,你自己现在都不配合医生,吵着要出院,将来你也是要当医生的人,要是每个人都跟现在的你一样不配合,嚷着要出院,那要医生来干嘛?”宋井桐闷闷的望着,俞雯又讪讪地笑,“抱歉啊,口快。”
“说得好!”李婶赞许的拍掌,宋井桐不搭腔认命地喝着她的粥。李婶走到圆桌边上,头上传来说话,“雯雯这孩子比你乖多了,听话、懂事、乖巧、勤恳,一下班回来都会进厨房帮忙准备晚饭,哪像你,认个姜都认不清,生活的事情一窍不通。”
宋井桐不反驳,李婶换了个话题,“隔壁老太太去哪了?昨天过来的时候她跟我讲没胃口吃不下饭,今天特地从家里拿了点泡的豆角给她,人怎么不见了,是跟她家老先生散步去了吗?”
“嗯。”宋井桐点头,怀疑李婶是故意打开那盒泡菜的,“腌豆角太咸了,老太太有高血压,她不适合吃这些高盐的东西。”
“不咸,都泡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味道好极了。”李婶兴高采烈地满意于自己的手艺,“今天中午我们吃的就是这个,配上瘦肉炒,可下饭了。不信你问雯雯,是不是特别好吃?”
俞雯附和,宋井桐幽怨得恨不得赶两人出去,百分百是特意的这两人。李婶呵呵大笑,“你也别气,出院了不就可以吃了吗?”
宋井桐戳了戳碗,口不对心地加重了语调,反问,“没气,干嘛生气?”往往这样的,都是生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