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人都满了怎么还不走啊?晚上要几点才能到?”李副乡长坐在第三排坐位大声催司机。
“你们当官的怎么来坐这种车啊?单位小车不会坐?”一个农民打扮的汉子认出了这位领导,没等司机回答抢着说。可从李副的表情上看,他这个马屁显然没拍对位置。
“车?你以为我是书记?乡长?一个副职,怎么能一出门就配车?”李副乡长红着脸向后排的龙仅望去。龙仅在他转头的时候早把脸转向了车外,心里冷冷地说:“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哪个买了到葫芦乡的票?快点上车,车要走了!”司机跑到候车室门口,对着里面喊了几声后略显沮丧的回到车边说:“怕是又碰着第一次坐这车的人啦,只有等了。”
龙仅看了一下表,离车票上的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于是把头枕到靠背上合眼休息。
“给是去葫芦的?快点,就等你了!”几分钟后司机大而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不好意思,请您帮我的箱子放一下。”听到玲珑般的声音龙仅抬起头,看到一个文静的女生拉着行李箱站在车门处。看上去皮肤略有点黑,但黑得恰到好处,眼睛好像有些大,但她戴着眼镜看不太清楚,脸上仿佛永远含着微笑——看她一眼,就像喝了一口回味无穷的清茶。龙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想:“城里的女生就是比农村的耐看。这个季节,应该是去学校报到的新老师吧?”
“小姑娘,要去哪里?”李副乡长在杭笑上车时问她。
“葫芦乡葫芦小学。”杭笑见他穿着不像坏人,而且年龄与自己父亲差不多,于是如实回答。
“哦——新老师啊!”李副乡长得到答案后声音小了些,哦得有些曲折,杭笑能感觉到他的傲慢。
“小姑娘,你遇贵人了——这是你们李乡长!”还是刚才那个爱多嘴的农民,龙仅想起他就是每逢街天都在农科站门口卖耗子药的那个。
“乡长好!以后还要您多照顾。”杭笑对着他微笑着点了个头。
“关心下一辈嘛,应该的。”李副乡长显然很受用,高兴地笑着高声说,“小龙,到葫芦后你就负责把这个小姑娘送去中心学校报到。”
如果不是这位女生漂亮,如果不是龙仅未婚又没女朋友,听到李副这样大声指使他,他一定会在心里骂他娘,甚至当面顶他两句。可是,现在他觉得李副其实满好的,于是装作如梦初醒般说:“哦——领导,你也在这张车上啊?好!好!我一定完成任务。”
“小伙子,早就看到我了还装昏?”李副边说边点头。
“不说破你会死啊?”龙仅心里暗骂,嘴上却说:“刚才的确没有注意到。”
“找位置坐好,要开车了。”司机看到杭笑还站着便喊。
“没有位置了?”杭笑边说边看自己的车票。
“先坐在隐机盖上,”司机打着火说,“到雾村就有人下了。”
司机既然这么说了,杭笑只好从包里找纸擦隐机盖。“天天有人坐,干净得很!”司机说着启动了车子。
“小龙,到雾村还远得很。小姑娘家坐隐机盖受不了,你和她换个位置。”李副又扭过头对最后一排的龙仅喊,阳光下他的吐沫星子闪着七彩的光。
“好!”龙仅回答着向杭笑走去。
“不需要!不消!”杭笑摆着手。
“莫客气啦!以后就是天天在一起的同事啰,你一个小姑娘家,到后面坐去吧。”龙仅边说边伸手去拉杭笑,心里庆幸这几句话终于没被李副抢去。
“你也在学校?”杭笑见对方竟要伸手拉自己,忙着起身。
“没有,我在卫生院。但整个葫芦乡的都是同事,像个大家。”龙仅说着侧身让道。
本来杭笑是听到“同事”二字才不客气的,可是自己已经站起一半又不好坐下,只好说:“我先去后面坐一会,呆会我又换你坐。”
“不消,我们男人耐事。”龙仅说着坐了下去。
杭笑是去支教,这不是她的本意。她确定自己是善良的,但并不伟大,也没有高尚的理想,更没有扎根艰苦地区的勇气。之所以选择到国家级贫困县的边远乡镇去支教,完全是为了三年后回城顺利上岗。
车子驶出胜境县城十多公里后就变成了土路,又灰又颠。这是杭笑没有料到的,她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于是忙从包里拿纸擦眼。
“小姑娘,坚强点!习惯了就会好的。”李副乡长似乎一直都在注意她,在她擦眼的一瞬间,突然转头对她说。刚才让位置给自己的龙仅也抬头对自己说:“不怕,好玩得很啦!明天我就带你去九龙湖玩。”
“哦,那我就等着你啦!”杭笑略显尴尬地回答。
“老黑山上打鸟,九龙湖里洗澡,白马寺中祈祷,紫溪河岸乱搞。哎,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了。”李副乡长的顺口溜让杭笑的心情不至于更糟。
汽车颠簸一个多小时后到一个小镇,司机将车停在一个巷道边说:“上厕所的上了,下个镇还要个多小时。”
杭笑早就晕车晕得胃里翻江倒海,只是不好意思叫司机停车一直忍着,现在听说有卫生间,便跟了下去。
“看你脸色难看,想吐就在路边吐吧。”龙仅刚要进巷道转身说。
“哦!”杭笑答应了一声,心想怎么能就在路边吐呢?看着巷道尽头正是一个公厕,于是跟了进去。可是一进厕所她就后悔了——一大股屎尿臭味还不说,尿液足有一厘米深,往里进的路都用红砖垫着。杭笑捂着嘴往女厕边走。她刚探进头就见便道里漂满黄生生的大便,终于忍不住,胃里的所有东西喷射而出。还好前面并没有人。一阵翻江倒海的狂吐后,面色苍白的杭笑来到车边一个小店里买了一瓶水漱口。
车上又上了一个少妇,二十多岁,背着一个婴儿。“师傅,人这么多了你还要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满地说,“你这也太把钱看重了。”
“大姐,不是我看重钱,去葫芦就这一趟车,我不拉——人家今天就去不了啦。”司机边清点人边说,“麻烦你把脚让一下,让她和这个小伙子坐在隐机盖上,再一个小时就到雾村啰。”
杭笑回到车上后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也没注意到前面多出的少妇,现在司机这么一说,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要不给她来坐这点吧,她背个小孩隐机盖不好坐。”
“谢谢啦!前面就有下的,换来换去太麻烦。看你的样子已经晕车了,坐倒车还不更晕,我们坐习惯了的。”那个少妇说着就要坐下去。
“来这里坐吧!”坐在第五排的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杭笑心里一阵温暖。
那个少妇坐到了第五排的位置,因为怕小孩不舒服,把小孩换到前面前抱着。
车子再次启动,刚才龙仅还能侧着身子坐,这回多了一个人,他不得不面朝后面坐着。他倒不是怕这样坐晕车,只是觉得总是管不往自己要去看杭笑有些难为情。还好几分钟后杭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她假意装睡,将头靠到了靠背上。没过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
那个少妇很美,这是杭笑“睡着”后龙仅又一发现。如果说杭笑给龙仅的感觉是天真文静的话,那少妇给龙仅的感觉就只能是成熟性感了。她皮肤很白,像是化过妆的感觉,可这大热天,要是真化过妆,一定早花了,所以那白只能是天生的。眼睛大而黑,而且是双眼皮,有些像台湾名星张惠妹的那双。眉毛弯弯的像两弯月亮。鼻子像个工艺品,而且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嘴唇略显丰厚,嘴角挂一丝笑意。头发烫染成淡棕黄色大波浪,没有束,自然的垂于两肩。衣着时尚,胸部丰满。如果非要找个不足点的话,恐怕就只能是下颌上那颗若隐若现的痣了。龙仅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可他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他凌乱了,甚至有一秒钟还闪过一丝邪邪的念头:“要是找这种人做媳妇,也值了。”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少妇一直在专注地照顾她的小宝宝时,他羞愧地感觉到自己的邪恶。后来那个少妇也发现龙仅在看她,于是沉下脸,让龙仅讨了一个没趣。龙仅只好垂着头假装睡觉,心里默念:“子曰:非礼勿视!”
“雾村到了,前面堵车,要搞什么的下车去搞,二个小时后动车。”司机的声音把杭笑吵醒,她看到所有人都往车下走,而车前面的道路被赶集的摊位和人群完全堵死。
杭笑起身,全身竟然酸疼起来,而且没一点力气。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累,像是参加马拉松后第二天的感觉,可她明明坐着没动。原来一个人失望崩溃后竟会如此脆弱,她感到自己最后的一点坚强在所有人都下车时瞬间瓦解,于是又一头栽到了位置上,眼泪静静地流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