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 春色满园,到处一派红情绿意。
柳青玉园子里环绕围墙栽种的梨花盛放,纷纷簌簌, 似雪纷飞。青瓦绿湖点缀上了片片雪白, 还有的伴风飘过飞檐高墙洒落街巷或行人衣发。
这眼瞧着学院开学日期将至,日后进学忙起来空闲时间很少, 于是柳青玉选了一个春风和煦、花香扑鼻的好日子,如约请了一众先生过来聚面。
鉴于上回柳青玉给人留下了术法莫测的印象, 兼之怀柔策略效果不错,纵然受邀者迟疑纠结, 不过好在最终大伙儿都来了。
碧玉池塘边垂柳依依, 阴凉处有序摆放食案竹垫。
脸颊上挂着俩笑窝儿,婴宁发髻上蝴蝶步摇轻晃慢摇的, 身后整齐飘着各类瓜果茶点徐徐走来。
聻一会儿走在婴宁前面, 一会儿走在她左右, 老母鸡护崽子般守着。
看着此番景象,众人觉得奇妙,再加上婴宁看起来纯真可爱, 一时间心里的紧张感倒是少了些。
但是四下仍然安静如鸡, 本该热闹的场合里, 十几个人端身正坐轻轻呼吸,谁也没吱声。
观察完了柳宅的环境,他们便开始偷偷打量彼此。
前阵子见面, 虽听柳青玉提过他师长不少, 可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对方的身份竟是这般,不由俱是一阵惊愕。
诸人里除却寥寥几人,余下的居然全是在朝官吏。而除外的那几人也并非白身, 而是已经考得功名的举人,入朝为官只怕也是早晚的事情。
说一句阵容强大,绝对不过分。
拉出去转一圈广而告之,多半会在京都引起话题。
在座官吏官职大小不一,说很熟悉自不可能。好在诸官吏同朝共事,有过数面之缘,对彼此之间姓氏、官位什么的还算心里有数。
故而震惊过后,户部员外郎、太常寺博士、翰林院编修等官吏,皆心照不宣地将目光偷偷落在官职最大的大理寺卿身上。
大理寺卿意识到以上情况,感受到压力的同时亦产生了类似于领头羊万众瞩目的兴奋感,不禁肃脸直身,试图在下职面前维护好上官的威严。
妻儿奴仆面前把里子面子统统丢光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了,但在外面,一定不能露怯!
猝不及防的,牙齿咬碎卷酥所发出的咯吱脆,打破了良久的沉寂。
各有所思的人们陡然打了个激灵,本能望向声音所在,便见因为不够胆小而跟众人格格不入的葛先生正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吃着食案上的点心。
他桌面上的瓷碗空空如也,乳白色仿似羊乳,却溢满不知名芳香的液体早已被他喝光。几个点心碟子上各少了一部分,可见他已经吃喝了不短时间。
其他人脑海中顿时冒出同一个念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们面部微微发僵,继而含怒瞪视葛先生。
葛先生满脸茫然,愣了下,想了想,继而露笑指着大碗说:“此物非比寻常,味如传闻中的仙露,葛某强烈推荐众位品尝。”
食案上用来招待他们的,大半是柳青玉从罗刹海市里搜刮来的珍品,葛先生此言虽不言中,亦相差不远。
众人暗自攥紧拳头,忍住一拳打上去的冲动,一回神又见葛先生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他们绷着脸你看我我看你,过了片刻,早已破罐子破摔决定享受为首的大理寺卿,以及在家里备好棺材的闻人先生,带头拿起就吃。
剩下的人:“……??”
说好的同进同出呢?
也罢,既然那么他们也只能放弃抵抗,那加入其中了。
正当“遭到背叛”的其余人士下定决心,他们耳边突然飘来了娇滴滴令人柔肠百转的女子声音。
“各位大人,妾身已然许久不成吃喝,不知道食物滋味。妾身亦知晓当初自个儿干的事情很不人道,不求大人们帮着求情,只求分些糕点予我们尝尝。”言及末尾,女音夹带上了哽咽,更添可怜之感。
大理寺卿等人下意识闻声寻人,到处看不见人影。
“这里这里,大人看这里。” 被关不可怕,不给吃的,还要日日看着别人,这种折磨,谁尝谁知道!
总之,再不给吃的,她们就要馋死了!
于女音的焦急提示之下,他们发现出声的是……是院墙上的美人图。
?!!!!!
来时画上的仕女是静止的,即使均是只看得见后脑勺的背影,瞧着有点儿古怪,但他们只是以为那是宅主喜好特殊,实际上那还是一张普通壁画。
事实证明,他们错的离谱!
哪里是什么壁画,分明是一群女妖!
骤然获知噩梦真相,先生们吓得纷纷远离,有的夸张跳脚惊叫道:“园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成精了!碟碗上的仕女不会也是女妖吧!老夫的心脏,这可太吓人了!!”
“怎会呢?”
“人物画像成精之例固然有之,然柳郎君家中并无此存在,大人们委实过虑了。至于我等只不过是做了错事,叫柳郎君关在此处受罚思过,是出不去这墙壁,也做不了什么的。”
“现如今今妾身已经改过自新了,在这墙壁里无聊得紧。实在不行,您几位看着给画上些花草猫鸟的聊以慰藉也好。” 狐夫人柔声细语解释,温顺的仿佛真已改过。
狐夫人身边的某一小妖忍不住跟着插话,“假若大人觉得麻烦,给画些河流溪水亦可。我们所求不多,不敢贪求大人们向柳郎君求情,单此一物便已满足,感激不尽。”
上言落下,突然狐夫人一众异口同声,急急齐齐哀求道: “对对对!有水就够了!一定要有水!”
不知原因的,竟让人听出了几分救命稻草的味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狐夫人几百年来诱哄人的功夫不是虚的。连哄带哭,再做几番哀哀戚戚、可怜兮兮的姿态,费了一番功夫,真就成功说动了恐妖鬼如猛虎的先生们,同情心泛滥地拿起笔墨,给她们在院墙上添池加溪。
“画好了,你们瞧瞧可还喜欢。”作画的几位先生手笔看向壁画,自个儿先满意地点了点头,发觉狐夫人众女自始至终都以背对人,于是好奇问道:“你们应该能在壁画里移动,可为何至今背着身?”
墙壁那侧沉默了。
“……人多,妾身羞怯。” 良久,狐夫人捏着嗓子羞声羞气道。
中间离席去取东西的柳青玉回来途中碰见了刚进门的婴宁娘家姐妹,双方一起走到花园便听到了狐夫人所言,知道真相的狐妖、鬼女顿时大笑不止。
柳青玉看向狐夫人那儿,沉声问:“你们又在做什么妖?莫非是教训的还不够?”
被柳青玉花样百出变着法子的折腾,气焰嚣张的狐夫人早已不复当初。现如今在柳青玉面前她就是只小鹌鹑,一听见声音就条件反射瑟瑟发抖。
“没有没有,妾身不敢的,只是想要些水洁面。” 生怕柳青玉再下毒手对自己的爱脸做什么,狐夫人紧张转身否认,不料这一转,却将之苦苦隐藏的脸庞暴露在了众人眼皮底下。
“啊!”大理寺卿一众人士瞳孔地震,失声大叫。
差点儿吓裂了先生们眼睛审美观破碎的,自不是最开始那张简单的红肿脸,而是后来柳青玉改良,专门为狐夫人她们涂抹的“黑美人”造型。
从额头鬓角到下巴,精细到眼白和牙齿都是统一的墨黑色。
几张脸,天黑看不见,丢到炭筐里和黑炭没什么两样,分不出真假赝品。
柳青玉这一手踩在了狐夫人她们最痛的地方,太狠了!
哪怕他长了一张令人心动至极的脸,狐夫人亦无法不把他当做最恐惧的男人。
“太吓人了,这是什么妖怪!黑炭精吗?到底还有什么不可以成精的?!我们平日里吃的用的,还有没有是安全的?”先生们紧紧缩成一团,形象生动地表演了什么叫做互相劝暖的小叽崽。
狐夫人脸一下子就黑透了,可惜因为已经是一张黑炭脸,没法子看见。
她咬唇磨牙,瞪着喊她黑炭精的人群连发眼刀。
双方视线对上,人群才平静下来的瞳孔迎来二度地震,挨着挤着缩成更小一团。“天呐,太丑了!”
狐夫人都快气哭了,干脆转身整个脑袋泡进了新画上的流水里用力搓洗。
奈何特质墨汁涂在脸上时间太久,一时半会的洗不彻底,结果众女脸上东一块黑斑,西一块黑斑,从黑炭精变种成了斑点狗。
狗夫人蹲在溪边嘤嘤哭泣,“妾身已然知错改过了,日后必当洁身自好,好好作妖。恳求郎君手下留情,别再对妾身的脸下手了。妾身愿为牛为马,任你差遣。”
“这话你自己相信不?”本性难移,反正柳青玉是不信她短短时间便狗改了吃屎。
果不其然,狐夫人两眼闪烁,开始支支吾吾了。
最终在柳青玉的眼神威压之下,她含泪卑微说道: “妾身爱美色的毛病一时难改,大不了以后不找男人就是了,顶多跟一些好看的小姐妹玩耍。”
横竖她怀疑自己因为柳青玉都快患上恐男之症,不找男人她也乐意。
她真的太难了!
柳青玉:“……”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