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声音沙哑的一句话,让江志远怔了下。
他定定地看了陆川一眼,许久,突然笑了。
承诺这东西呀,在说出口的当下,总是美好而郑重的。可事实是,很多话,越当真,越伤心。现实远没有少年人想的那么简单,眼前这个男生,和他们家沅沅,是两路人。
他永远忘不了安城九中后勤办公室那一幕,这人领着他进去,男老师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客客气气地问出那一句:“陆少爷怎么来了?有事儿?”
他是私立学校老师眼里的少爷,可想而知,家境有多么的好。
沅沅配不起他……
并非是他看轻歧视女儿,而是因为,他真的十分清楚,婚姻和爱情不一样,能走入婚姻的爱情,少之又少,能克服社会阶层、生活习惯等方方面面的差异携手到白头的少年夫妻,这世界上,统共也没有多少。
就当是,年轻人一时热血的冲动直言吧。
江志远叹口气,道:“沅沅这会儿还没醒,你也熬了一夜,就算不走,也该出去吃个饭。”
这话提醒了陆川,他略想了一下,便问:“您呢,想吃什么,我帮您带。”
折腾了一夜,江志远身心俱疲,又因为他一番话喟叹难言,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理思绪。他没有跟陆川客气,笑着说:“你看吧,随便带点。”
“那行。”
陆川生怕他又让自己走,巴不得给帮点什么忙。
目送江志远回病房,他转身往出走。
临近护士台,却听见电脑跟前几个护士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其中一个说:“真是够可怜的,被打成那样了,差点没命。这施暴的家长还想和解呢,这重伤二级,是个人都会报警吧?”
“说不清楚,刚才这女人看着挺有钱的,明显想私了。”
“那也要看病房里那个帅哥答不答应,我看他一身名牌,家底也不俗。”
“对对对,我刚才见到了,贼帅!”
“不仅帅,还是个情种,昨天到今天一直守着,普外二科那两个女生,好像也是被他打的。”
“就刚才那女人问的那两个?”
“她过去了?”
突兀响起的男声,将几个低头说话的护士吓了一跳。
齐齐抬眸,对上一手搭在护士台边沿的陆川,有人顿时脸红了,尴尬地问:“你说刚才离开的那个么?”
陆川脸色冷淡,点了下头:“对,人去哪儿了?”
“就——”
女护士纠结迟疑两秒,还是告诉他,“刚才问我们昨晚急诊收治的另两个女生呢,不是刚好知道么,我就给说了。应该是找过去了。”
陆川静静听完,抬腿离开了。
他个子高,瘦削的背影,肩线挺括,宛若男模。
“妈呀——”
目送人走远,有护士哀嚎了一声,声音里还透着股莫名的兴奋劲儿。
*
医院走廊上。
唐琳默不作声地走着,面色沉重。
江志远那个语气,让她心里不好的预感加重,再见到陆川,发现这事情更难了结。脾破裂在伤情鉴定里属重伤二级,一旦报警立案,便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连报案人都没资格撤案。
国内来说,报警后受理到立案一般不超过七天,快一点的,两三天也不是没可能。这件事发生在徐家会所下属ktv,昨晚徐家已经出面,她想截取监控也不现实。
事到如今,唯一的突破点,可能也就在另外两个受伤的女生那儿。
陆川身为江沅的救命恩人,ktv里对另外两人动手,也算的上故意伤害,只要那两人到了轻伤以上级别,他这个刑事责任也可以追究,若掐住这一点,游说江沅妥协的成功率便会增加许多。
定定神,唐琳好歹吐出了一口气。
“妈……”
身后,江钟灵突然唤了她一声。
唐琳扭头看过去,脸色阴沉:“怎么?”
“我……我不会坐牢吧?”
咬咬唇,江钟灵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里有明显的惧意。
唐琳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有心想训斥两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冷淡的一句:“我不会让你坐牢的。”
结婚二十年,夫妻形同陌路,她这一儿一女,儿子跟她从来不亲近,也就这个女儿,还将她当成倚仗,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唯一的女儿留下那种污点。
看着她,江钟灵点点头,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
正当这时,唐琳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接听,听见那边的女人说:“您在哪儿呢,我们已经到病房了。”
“进来了。”
挂断电话,唐琳快走两步,进了一个病房。
这是个双人间病房,李妍和赵贝贝一人占了一张床,昨晚事发后,李妍的父母都来了,赵贝贝的母亲和舅舅也来了,此刻再来了吴倩一家三口和江钟灵母女,整个病房显得十分拥挤。
“孩子情况怎么样?”
唐琳性格强势,心里焦灼,开门见山便问。
聚在一起的原因让几个成年人多少有点面上无光,不用寒暄也好,李妍的父亲看她一眼,直接回答:“肋骨骨折,你看看这,动都动不了。”
“那个女孩是脾破裂大出血,昨晚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一脾,伤情鉴定里算重伤二级,报警立案后量刑的话,被告人按故意伤害罪论处,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
这一番话太直白,几个家长面面相觑,顿时都慌了。
“三年到十年?”
“你说你这孩子,好好地做啥欺负人呀。”
“赔钱行不行,我们赔钱。”
“对对对,赔钱,给人家长好好说说。”
“我刚才见过那孩子家长了,态度很强硬,看样子铁了心要报警。”
唐琳拧着眉说了一句。
眼见在场其他人一下子又沉默了,才声音冷淡地继续开口道:“为今之计,只能以陆川为切入点,他打人也算故意伤害。轻伤也得判一到三年,我们咬死他这一点不松口,那边才有可能因他妥协。”
“行,那就这样,按您说得来。”
“对对对,总不能让孩子去坐牢啊——”
“听说那男孩家里有些权势?”
“有权有势就能随便把人打骨折吗?!”
许是觉得心虚,吴倩的父亲看了眼李妍,气呼呼叫嚣。
“砰——”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