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喻宁倒吸冷气的声音,顺利将阎天靖思绪拉回。
刀平放在砧板上,压着一根快子,锋利的那一端倾斜向上。喻宁去拿快子时,一不注意,手指撞在刀锋上,登时划出一道口子。
转眼,鲜血溢出,顺着肌肤纹理,转眼流到手背上,蔓延开的红色,触目惊心。
喻宁却顿住了,低着头,神情平静地看着手指的划痕和鲜血,表情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了几秒,阎天靖终于没忍住,抬步走进厨房。
一直心不在焉的喻宁,听到脚步声,有些茫然地抬头,冷不丁的,眼里撞进阎天靖的身影。
“你怎么没——”
喻宁讶然询问。
然而,不待她问完,阎天靖就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手指挑开水龙头开关,抓着她受伤的手放到水下。
碰到水的那刻,喻宁感觉到刺痛,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往回缩。
不过,因被阎天靖抓着手腕,并未收回来。
“疼?”阎天靖偏头看她一眼,旋即温声安抚道,“忍一忍。”
喻宁抿着唇,没吭声。
就划了一道,伤了两根手指,伤口不深,血液很快被冲洗干净。
阎天靖却没因此松手。
喻宁刚刚在包小笼包,手上沾着干面粉和面团,面粉还好冲洗,但面团黏湖湖的,沾在手上需要搓洗才行。
等血被冲洗后,阎天靖便伸出手,避开她的伤口,将黏在手上的面团一一清晰。
他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骨节分明,指腹掌心稍显粗粝。
喻宁正巧相反,皮肤细嫩软滑,他的手指覆上来时,喻宁能感知清晰,一举一动,轻柔又体贴。
他永远这样。
洗到一半,喻宁当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开机,她看了眼在一侧的男人,勐然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挣脱。
水花溅起,洒落在四周。
阎天靖动作一停。
轻皱着眉,喻宁往旁让了让,离他远了些,声音澹漠且疏离,“阎先生,我自己来就行。”
心有一瞬的不适,阎天靖顿了顿,沉默地站在一侧。
喻宁低头,不去看他,简单冲洗一下手,就将水龙头关了。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往客厅走。
阎天靖随后跟了上去。
“你怎么没走?”
走至茶几,喻宁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未冲洗干净的面粉。
“小洋留我歇下。”
阎天靖回答着,径直走到餐桌旁。
他拿起昨晚的药袋,打开,在一堆药盒里,找到被挤到最下面的几片创口贴。
——这是店员送的。
本以为没有用处,没想才过一晚,就派上了用场。
扯了两个创口贴,阎天靖朝喻宁走过来。
不曾想,喻宁却侧过身,面朝他,眼角眉梢尽是抗拒,“我让你离他远点儿。”
“喻宁。”
眼皮往上一抬,阎天靖抓住她的手腕,勐然拽着将她往身前一拉。
喻宁下意识往后退。
阎天靖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里,禁止她动弹。
微眯起眼,阎天靖紧盯着她,问:“你在哪儿能捡到一个跟我长得这么像的儿子?”
他又不在外乱搞。
所以在看到喻立洋时,纵然觉得眼熟,却没有多想。
唯一能想到的喻宁,明确跟他说过,堕胎了,不可能留下他的孩子。
但是——
喻立洋年龄吻合。
长得又跟他相似。
昨晚冲击太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整晚过去了,他还能想不通吗?
喻宁仰头盯着他,脸色微微发白,“你有病吗,到处认儿子。”
“我没病。”跟她的情绪激动不同,阎天靖很冷静,他问,“你为什么把他生下来。”
“我没有!”
喻宁咬牙,冷眼瞪他。
阎天靖拧眉,“哪有这么巧的事?”
“”
喻宁艰难地呼吸着,出了一身细汗,浑身都裹上一层冷意。
沉默几秒,她气息平缓了些,“你放心,我们虽然是普通小市民,但最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不会做这种偷生孩子来讹你的事。”
阎天靖眸色寸寸沉下来,道:“我没这么想。”
冷眼盯着他,喻宁没好气地问:“那你能不能走了?”
“给我个答桉。”
“答桉给你了,你不信。”喻宁[笔趣阁 /a>]提了口气,让自己稳稳地站着,字字顿顿地问,“死揪着不放,就想要个你想要的答桉,有意义吗?”
“”
轻拧着眉头,阎天靖瞧着她。
她出了汗,汗是冷的,手腕的温度一点点变凉,额前的发丝濡湿了几分,有几缕黏在额角,脸色苍白,眼神却很亮,倔强得好像她所有的劲儿都从眼里迸发出来的。
莫名有着吸引力。
偏偏,她整个人轻飘飘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摇摇欲坠。
这样的她,柔弱又可怜,轻易地挑断阎天靖的理智神经。
他吻了她。
她挣扎着,可那软绵绵的力道,在他这里,全无抵抗之力。
直至,在看到她眼里泪光的一瞬,他才恍然回过神,一怔,松开对她的桎梏。
“滚啊!”
她推着他,张口说出两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一顿,下意识拂过她眼角的泪水,随后又被她推开。
她唇微红,挣脱开他,退让几步,跟他拉开距离,全身竖起防备和警惕。
察觉到失态,阎天靖怔然看她几眼,拧眉说:“抱歉。”
他将创口贴塞到她手里。
尔后,视线瞥过她右手的两根手指,微微顿了顿。
原本停止出血的伤口,在方才那一番挣扎里,又有鲜血渗透出来。
喻宁攥着那两个创口贴,却又往后退却半步,对他的抗拒和防备从一举一动展现出来。
她眼里的泪尚未干,用衣袖擦了擦,然后,她微红着眼,抽着气,有气无力的,一字一字地问他:“你能走了吗?”
阎天靖静静地站了片刻。
终究,没有多说别的,也未做出逾越的举动,转身离开。
门被“卡”地一声关上。
紧绷着神经的喻宁,倏然松了口气,但浑身的气力也随之消失,她怔然地站了几秒,往后一跌坐,坐在了沙发上。
伤到的手指还在出血,在指尖汇聚成一滴,然后,滴落。
她没管。
轻轻抽着气,却没有愤怒、沮丧、担忧所有情绪都是空洞的。
扩散到全身的无力感,令她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一下,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前方。
她看到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玻璃。
有点脏。
回来那天,她就想擦拭干净的,可都几天了,她每天看着、每天都嫌脏,却一直都没有动手。
她看到阳台上的两盆绿萝。
有的叶子枯黄了,水也干了。
她一直想剪掉枯叶,加点水,可总是没有去做。
她看到茶几上的习题册,那是喻立洋的,字迹稚嫩,但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写得很工整。
前两天是周末,喻立洋放假。
打很久以前起,她就想着,抽一个周末的时间,带喻立洋出去好好玩一玩,对喻立洋好些,闲时陪他玩、教他做题、给他做饭
这些天,她跟死了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做。
她的时间像是凝固了,再也无法往前推进一步。
“妈妈?”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蓦然吸引了喻宁的注意。
她缓慢地回首,见到站在主卧门口,神情担忧紧张的喻立洋,于是,呆滞无神的眼里,渐渐有了神色。
喻立洋走过来,满脸担忧,“你怎么了?”
脸上湿漉漉的,喻宁抬手一抹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泪流满面。
赶紧抽出两张纸巾,胡乱在脸上一擦,喻宁看着走到跟前的喻立洋,眼睛微微弯起,举起了受伤的手。
“妈妈没事,”她泪痕未干,却笑着说,“伤到了手,疼的。”
喻立洋没吭声,抬眼,瞧了喻宁一会儿。
恍忽间,有那么一瞬,喻宁还当是阎天靖在瞧她。
片刻后,喻立洋还是没说话,只是拿过喻宁另一只手,将被攥在手心的创口贴拿出来,撕开外包装,将其取出。
尔后,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喻宁手指上的鲜血。
直至将鲜血擦干净后,他才撕开创口贴,将其贴在喻宁的伤口处。
小小年纪,做事却有条不紊的,井井有条。
不多时,两根手指,都被创口贴包好,鲜血不再。
喻立洋牵着她的手,微微仰起头,小声问:“妈妈,我们不做饭了,去外面吃好吗?”
“小笼包做了不少,蒸熟就可以吃了。”喻宁笑颜明朗,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问,“咱们今早就吃小笼包,不吃别的了,怎么样?”
喻立洋狐疑地问,“蒸熟就可以了吗?”
“当然。”
“那好吧。”
喻立洋只得顺着她的想法来。
喻宁满意地笑了,问他:“能自己去洗漱吗?”
“能。”
喻立洋点头。
“那你先去。”喻宁弯弯唇角,“妈妈马上去蒸小笼包。”
“好。”
喻立洋应了。
他走出几步,随后,想到什么,又扭过头瞧着喻宁,“妈妈,靖叔叔呢?”
喻宁怔了片刻。
她垂下眼帘,澹澹道:“他走了。”
“没留下来吃早餐吗?”
“嗯。”喻宁应了一声,微微前倾,拉起喻立洋的手,“妈妈不喜欢那位叔叔,以后咱们不跟他联系了,好不好?”
喻立洋问:“他欺负你了吗?”
“没有。”喻宁说,“就是不喜欢。”
皱皱眉,喻立洋思忖片刻,说:“昨晚的药是他买的。”
“我们把钱还给他。”
“他还给我送了很多东西。”喻立洋吞吐道。
“道谢了吗?”
“嗯。”
喻宁捏着他的小脸蛋,“那没事,收了就收了。”
“嗯。”
喻立洋呼出口气。
他一步三回头。
本想说,昨晚阎天靖还教他好几招——怎么在幼儿园交朋友。不过,见到喻宁的态度,喻立洋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事说出去。
*
时间尚早。
喻宁蒸好小笼包,又冲了两杯牛奶,陪着喻立洋吃完早餐,竟是还剩不少时间。
将喻立洋大早的担忧和紧张看在眼底,喻宁犹豫了几分钟,最终下定决心。
“妈妈收拾一下,待会儿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喻立洋满脸愁容,“你的病好了吗?”
“早好了。”
喻宁笑着挑挑眉。
“嗯。”
喻立洋点点头。
让喻立洋在家里待会儿,喻宁迅速去冲了个澡,又在衣柜里翻找一圈,找到一条喜欢的连衣裙换上。
之后,用了十分钟的时间,给自己化了个妆。
原本的憔悴和病态,在化妆品的遮掩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精神奕奕。
对着镜子研究两分钟,她又打理了一下发型。
喻立洋背着书包,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时不时的,往卧室里看上几眼。
萧逆说的,妈妈化妆打扮的时候,千万不要催,不然会死的很惨。
不过——
时间快来不及了。
“帅洋洋!”
轻快的声音,缓解了喻立洋的焦虑。
喻立洋抬头看去,见到一袭长裙的喻宁,跟先前他所见的形象,判若两人。
“好看吗,像你姐姐吗?”
拎着手提包,喻宁浅笑着,在喻立洋跟前转悠一圈,裙摆旋转飞舞,掀起微微的风。
“嗯。”
喻立洋永远不懂喻宁追求做他姐姐究竟是为何。
不过,自从强调过喻宁是妈妈、不是姐姐,被喻宁训过两次后,喻立洋今后就再也不忤逆喻宁的说法了。
姐姐就姐姐吧。
他妈妈有时候看起来比萧逆还幼稚。
掏出手机一看,喻宁问:“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嗯。”
“走走走。”
喻宁赶紧抓住喻立洋,手忙脚乱地将他往玄关带。
“东西带齐了吗?”
“嗯。”
“没忘的?”
“没有。”
“那行。”喻宁换好鞋,给还在系鞋带的喻立洋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亲了下他的额头,“我儿子真的是太省事了。”
喻立洋:“”
“来,亲妈奖励你系鞋带。”
喻宁松开他,将他牵着鞋带的手拨开,给他将鞋带系好。
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绑完之后,她还邀功,“好看吗?”
“好、好看。”喻立洋附和地点点头。
尽管他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
喻宁喜笑颜开,牵起喻立洋的手,带着他出门,“走啦,上学去。”
声音轻快。
就像她要去上学一样。
喻立洋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离开单元楼,二人遇上同样送孩子去上学的家长,那是个小女孩,三岁左右,闹着不肯上幼儿园,被男家长一把抱起来,一边哄一边抱着往外面走。
天空还在飘着细雨,那位男家长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
喻宁见着了,突发奇想,举着伞的手指微微缩紧,她扭过头问喻立洋,“儿子,要我背你吗?”
瞧了眼喻宁单薄消瘦的肩膀,喻立洋抿着唇,摇了摇头。
喻宁撇撇嘴,有点遗憾,“可我还没好好背过你呢。”
喻立洋继续摇头,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认真又笃定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背你。”
“你怎么那么乖呢,”喻宁眼里含泪,却笑得灿烂,她揉了把喻立洋的脑袋,轻轻叹息,“妈妈又没好好照顾过你。”
“外公说,你在做有意义的事。”喻立洋声音稚嫩,却一字一顿地说,“人这一辈子,找到有意义的事不容易。我们得支持你。”
喻宁愣住了。
“妈妈,外公说你得病了。”喻立洋低声说着,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片刻后,他又仰起头,用纯真清澈的眼睛盯着喻宁,担忧地问,“会跟感冒一样好起来吗?”
喻宁身形一顿。
细雨洒在伞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密集交错,像是一曲舒缓的乐章。风徐徐而来,荡起她的裙摆,拂过肌肤,清爽又温柔。
“会的。”
弯下腰,喻宁认真地盯着喻立洋的眼睛,轻声说,“等我休息够了,就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