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逸表情一僵。
郑芷继续道:“柏大人,请你弄清你我的身份。你的屡次帮忙让我和凌霄感激不尽,但若是有其他妄想,恕我和凌霄都不会答应。”
柏子逸垂眸,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
郑芷和柏子逸僵持了一会,见柏子逸不说话,也不走,她给自己打了气,清了清喉咙,说道:“大人,请帮忙叫燕儿进来吧。”
片刻后,柏子逸终是慢慢抬起了眼,他的眼眸是漆黑的一片,仿佛一点亮光都透不进去。
“燕儿应该一会才会来。”柏子逸的声音仍然非常低沉,现在听来更是死气沉沉。
郑芷一想,此刻燕儿定是在照顾凌霄。她很想去看看凌霄如何,但是她不是一个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只会一股脑添乱的人。她现在无法做什么,那就好好地等着。
郑芷想到此,也就安静了下来。她闭上了眼,阻绝了柏子逸投射而来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郑芷没有睡着,她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关上门的声响。
郑芷悄悄松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余光瞥去,却见床头赫然站着一个人。郑芷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待看仔细了后才发现此人不是柏子逸是谁?
郑芷的脸色顿时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柏子逸沉默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他一直就站在这里一样。
“柏大人怎么还在这?我都睡了一觉了,醒来着实被柏大人吓了一跳。”郑芷决定先发制人。
柏子逸仍旧面无表情,只深深看了郑芷一眼,淡淡道:“刚才你睡得很不踏实,整个身体都绷着,还时不时地蹙眉,想必是做了噩梦。见你这样,我也不好离开。”
郑芷嘴角一僵,柏子逸没有揭穿她装睡的事情,反过来把此事变成了他留下来的借口。她怎么就忘了柏子逸是个怎样的人?他从来不是一个好随便对付打发的人。
“柏大人,我待在这里闷得慌,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我很想听听这宿州茶楼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凌霄现在不方便去听故事,那你能否代劳?”郑芷肚子里的小九九开始运转。
柏子逸的嘴角终于轻微地扯了扯,他的黑眸还是那样的黑,此时更像是无边的黑色潭水,想要把看向他双眸的人吸进去。
“说书先生的故事虽好,不过我说的故事也不比说书先生的差。如果你觉得闷,我可以陪你说说我知道的那些故事。”
郑芷一挑眉,“可惜柏大人的故事我不是太感兴趣......”
“还没有听过,你怎知感不感兴趣?”柏子逸突然打断她。
郑芷被柏子逸不容置疑的气势给唬了唬,随即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快速积压。
她本想要再次狠狠地拒绝他,但是一想到之前和柏子逸的争吵,她不想把关系搞得太糟糕,到底人家还是救命恩人。
郑芷低下头,轻声道:“那就劳烦大人讲故事了。”
话音刚落,郑芷的床榻边缘陷了下去,柏子逸竟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她的床前。
柏子逸侧身坐着,目光正好可以和躺着的郑芷对视,两人的距离很近,双方细微的表情在对方眼中都无处遁形。
郑芷的心莫名慌乱了起来,她开始有些后悔让柏子逸留下来。
“很久以前,有一个富贾之家,家中的长子是一个才华横溢,胸有丘壑之人。他不仅在经商上很有一套,在文学诗书上造诣也颇深。那时候,他的父亲想让他考取功名,让商贾之家从此步入官场......”柏子逸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一旁的郑芷却皱起了眉,暗道这柏子逸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这个已经是举人的长子却遇到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一户庄户人家的女儿。两个年轻人当时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长子的爹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他不允许以后前途无量的儿子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为妻。可是,长子却心如磐石,心意决绝。后来长子放弃了功名利禄,想了许多办法终于让女子进了门。”
郑芷狐疑地看向柏子逸,柏子逸眉眼清淡,继续说道:“女子进门后,虽然还是受到男方长辈的冷眼和歧视,但是他们夫妻恩爱,日子过得倒很是滋润。”
“可惜,后来女子得了顽疾,那个长子四处求医都没有办法治好女子,最后听说有一位大夫医术高超,可惜那人只为达官显贵医治。直到这个时候,长子才发现,原来父亲当时让他考取功名,其实是对的。”
郑芷已经听明白了这个故事,柏子逸说的那个长子应该就是柏子逸的父亲柏老爷。
郑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这是柏子逸心中的一块伤,就感慨道:“也许最后的结局不是太好,但是女子和那长子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在,这样想来,也是好的。”
“不。在这女子逝世之后,那长子又找了一个女人。当时长子和女子的孩子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心里想着,原来当初如何的海誓山盟、情定此生,转眼云烟,感情也不过尔尔。当那女子逝去,一切还是在继续,并不会为她停留。”柏子逸的眸中隐隐挟带着一股风暴。
郑芷心里开始发憷,她没见过柏子逸这样的神情。
“那孩子从此不再相信感情,他只相信看得见的前途,可以让别人无法拒绝的权势,和那可以保护自己亲人的力量。”
郑芷的心没有来的一抽。她看向柏子逸,此刻柏子逸也凝视着她。
“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一切还算顺利。他娶了能帮助他的女子为妻,他的丈人是官宦,他和官宦子弟结交,他朝着目标一步步走去。”
郑芷之前被压下去的情绪,此刻又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撞得她闷痛不止。
“可是,他却忽视了其中一个很小的意外,他觉得那只是可有可无的插曲,并不会怎么样。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随着他妻子一起嫁过来的女子,总会让他有些恍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面对那女子的时候心里的异样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害怕了。他担心自己会因为那个女子而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他向来是一个心狠的人。他决定果断的快刀斩乱麻,让女子离开自己,也成全了当时妻子的意愿。”
郑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绪,她大声道:“别再说了!”
柏子逸没有理她,继续道:“在她离开之后,男子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想她。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常常见到她,那个时候,竟然是他一日中最开心的时候。”
“我让你不要说了!”郑芷抬手握拳狠狠朝柏子逸捶了过去。
郑芷虽然还在病中,但是练过武的她在盛怒之下用的力气还是不容小觑,柏子逸没有躲,他的胸口实实在在地挨了几下。
柏子逸的旧伤隐隐作痛,他没有吭声,只是看着郑芷愤怒的容颜。
“你给我出去!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见柏子逸没有动,还不解气的郑芷抓过柏子逸的手就狠咬了一口。
一排清晰的牙印出现在柏子逸的虎口上,柏子逸低头看了眼,突然笑了起来。
郑芷的头皮炸了,吼道:“你走!你走!”
柏子逸不为所动,他摸了摸自己的虎口,看似还挺开心,“燕儿还没来,我不能走。”
郑芷气得又是对着柏子逸一通乱捶,柏子逸也不躲,都默默地受了。
“你出气管出气,动作幅度别太大,仔细自己的伤口。我不躲。”说着,柏子逸还把自己的身体还往郑芷那送了些,那意思仿佛在说随便她捶打。
郑芷抬起的手,再打不下去。原本还郁结的情绪,突然全部被释放出来。郑芷终是放下了手,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十足像一个泼妇。
郑芷平复了下呼吸,对柏子逸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柏大人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吧,那我就不耽搁柏大人了。若不小心影响了柏大人的计划和前途,郑芷会内疚的。”
柏子逸原本柔和的脸又微微僵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看见我,那把眼睛闭起来。”
说着,他就要把手覆上郑芷的眼。
郑芷抬手拍开柏子逸的手,冷声道:“不劳烦柏大人。”
随即瞪了柏子逸一眼,才愤愤地闭上了眼。
柏子逸在郑芷闭眼后,无声地笑了起来。
比起郑芷对他的客套和疏离,她这样发脾气的模样,是那样让他高兴。
原来,以往在柏府的事情,还能触动到她,原来,她不是真的全部都忘记。
他要她把那些埋藏在心底对他的怨和痛发泄出来,他要亲手帮她拔出她心底那根已经腐败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