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奈何画中画外人
“你做了什么?”
苏垣接过筷子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菜色淡淡问起以前从来不会问的问题。从来不会,是因为他从不关心面前的食物是什么做的,怎么做的。对他来说,吃饭只是把自己维持在一个活着的状态的物什而已,如非必要,他甚至懒得想起。只是她说过希望他配合,他也就真的配合了。
“两道家常菜,可是味道很不错哦。”聂霜紫微微一笑,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抬手介绍自己做的菜色:“这道是红焖牛腩,这是青椒炒笋丝。红焖牛腩我用红油慢炖了半个时辰,里头还放了姜,蒜……”
苏垣神色淡淡的,就着她清清朗朗的解说动起了筷子。聂霜紫认认真真的把菜的做法营养价值都说给他听,说完了就坐在一旁歪着头看着他吃。
她没有做很多的菜,反正他也吃不完。答应吃,答应一日三餐都配合的吃已经很不错了,再指望他把她做的饭菜都吃完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反正他不急,她也不急,所以她打算慢慢来。
看着他吃着吃着没两口又是习惯性的轻皱眉头,聂霜紫心底暗叹一口气,支着腮帮子问道:“王爷,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或者是特别想吃的东西也行。你告诉我,我可以做给你吃的。”
苏垣抬眸看着她,她支着腮帮子的模样有些娇憨,此时和他同桌而坐,像是忘了两人间身份的差距。虽然她的确不必像墨王府的下人那般对他卑躬屈膝,诚惶诚恐,但看在他眼里还是胆大的过了头。就连文武百官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唯唯诺诺,拘谨万分的样子,更遑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千金?
有谁能做到像她这般在自己面前随性的模样?谁也不能。
不过他也懒得纠正,他又并非非要别人把他当做洪水猛兽,又敬又畏才满意。她能这样,其实还挺不错。
察觉思绪如脱缰之马一跑不可收拾,苏垣收回目光,低眸道:“算了,你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
聂霜紫深切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被他这句轻轻淡淡的话给侮辱了,这世上有什么菜难做到连她也做不出来?心里不服气,嘴里就问:“王爷想吃的是什么?”
苏垣筷子停了停:“桂花糕。”
聂霜紫又被噎了一下,简直想跳起来大叫,桂花糕有什么难做的?可好在她忍住了,没在苏垣面前又丢一回脸。转念细细想来,王爷大侠说的桂花糕肯定不是大街上随处可以买到的那种,如果是,他想吃还用说出来为难她吗?
“那,王爷想吃的那种桂花糕是什么样的?”
苏垣其实不喜欢别人总是问他问题,特别是一些没意义的问题,可偏偏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但问题多,还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苏垣索性放下筷子,脑中回忆,淡淡的说道:“五瓣梅的形状,吃起来的时候有种清凉之感。”
聂霜紫一怔,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可苏垣说完便自顾喝起酒来,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可怎么会呢?怎么会是这种桂花糕?
聂霜紫不解地蹙起眉,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无意识的踱步。
苏垣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微皱起眉来。她神色间不像是因为没听过这种桂花糕担心做不出来而苦恼,反而像是费解意外多一点。
这种反应,在他意料之外。
聂霜紫的脚步在抬头时看到墙角上的一副画像时停下来,纷乱的思绪也因为画上的绝色女子停顿了下来。
她想不到,苏垣的书房里竟然会挂着女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明眸如星,貌可倾城,穿着一袭素白长裙迎风站在一处山顶上,身后是满山遍野开放的凌霄花,红艳如火的花朵一直怒放到天际。
聂霜紫讶然之际,暼到画上还题了字,便走了两步凑近了看。
年年凌霄复开时
提笔千书望君回
山水遥,天涯远
殷殷相思莫离身
寄离音,念故人
娟娟灵秀的字,落款是锦戈。
聂霜紫心跳了两跳,觉得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待脑海渐渐清明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独自饮酒的苏垣。
这是他作的画,这是他给一个女子作的画。
“你在做什么?”
苏垣似是感觉到她异样的视线,转过头来淡淡问道。
聂霜紫摇摇头,压下心上翻涌的情绪,抬头看着墙上的画笑了笑,好奇问道:“王爷,这个美人是谁啊?”
苏垣这才注意她站的位置是在书房里唯一的一副画前,闻言抬眸看了眼那画像,淡道:“一个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聂霜紫嘴里问着,抬手拂了拂画像,发现上面一尘不染,甚至看不出些许年月的痕迹。如果不是落款处还题上了日期,她估计都看不出来这副画竟然已经画了五年之久。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以为苏垣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聂霜紫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问了。
她扪心自问,就算苏垣回答了,她也未必想听。
正打算转移话题,可不料苏垣却回答了。他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如雕如刻的眉目淡淡的,看着画里的人和看着其他任何人的样子一样,语气也是轻淡的:“在西凌,她救过本王的命,很多次。”
聂霜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愿意回答真是很难得,顺便觉得这女子竟然有本事救了他很多次,更是难得。
这个女子做了这样难得的事,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肯定更加难得。想来想去,无非还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是他放进心里的人。
聂霜紫收回目光转过身,见苏垣已经重新坐回书桌后处理事务,她便走过去收拾桌子。
心中有事,连看见剩了一大半的饭菜也忘了要念叨两句。残阳余晖掩在暗夜里,黑夜一层层的漫过来,她沉默着替他点燃房里的宫灯,便提着食盒无声息的退出去。
房门掩上的那一刻,苏垣抬头扫了一眼便又低头。书房恢复寂静,明明是早已习惯的安静,他却难得的有种太过安静的感觉。
昼风趴在云晖院门口睡觉,耳朵动了动,听见聂霜紫出来的脚步声,忙睁开眼睛爬起来,对着她欢快的摇尾巴。
聂霜紫看着它这活脱脱一小狗的样子哑然失笑,将食盒里苏垣吃剩下的饭菜拿出来给它吃。
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偏头看着昼风吃的头也不抬的可爱模样,聂霜紫忍不住拍了拍它的头,笑骂道:“你这大家伙每天这么贪吃,越吃越胖,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家主人呀?”
昼风嘴里咬着块牛腩抬头,嘴里模糊不清的呜了声又低下头去吃的不亦乐乎了。
明显是一点愧疚都没有的样子……
聂霜紫瞪了它半天,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云晖院,只是这个方向却看不到苏垣的书房。
从前她觉得上天安排两个人相遇,必定是在不早不晚,刚刚合适的时候。现在她却觉得,她和苏垣,他们相遇的太晚。
她没有在他最懵懂青涩的年纪时和他相识,也没有在他最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时候和他相遇。她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这般强大,看透世事无常人情冷暖,轻易不肯相信一个人。他生命里已经有两个好姑娘,活在她不知道的他的时期里,那便是静祁郡主和画像里的锦戈了。她们一个在北启等了他十年,一个在西凌陪了他十年,皆是如此沉重的分量。
而她和他之间,却是一目了然的故事。她终将回到侯门深院里,望着远方期许遥不可及的自由。而苏垣会成为她的回忆,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可她却未必能,未必能成为他的回忆。
她才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他,却又突然发现他兴许也有喜欢的人,而这个人怎么也没有可能会是自己,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让人黯然神伤的事了。
聂霜紫把头埋进臂弯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跟他果然还是相遇太晚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星星开始一颗接一颗的浮现。聂霜紫吸吸鼻子,从手臂上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夜空,鲜少的迷茫了一瞬。
她觉得命运安排她来这个世上活这一生真是没有道理,可没有道理也没有办法,她只能这样活下去。
想起苏垣说的五瓣梅桂花糕,她又皱紧了秀眉。
看来,得抽空出一趟城了。
三日后,天清气朗,适合走亲访友,出外聚餐。
将军府的帖子于昨日送到王府,慕容扶桑约聂霜紫于天素居一聚。
天素居是凤城最大的一间茶楼,也是战家产业。平日里文人墨客,官家小姐或者子弟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聚在此处喝茶聊天。不论天素居的环境幽雅,单是上品的糕点茶水就已经足够令很多人流连忘返了。
聂霜紫与人相约向来准时,自不必说。慕容扶桑本也是个不轻易迟到的人,但是这一次她顺路去接如星,因为等这一个拖油瓶竟生生迟到了半个时辰。
等两人飞快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气喘吁吁的跑进天素居时,半路被小二告知,聂霜紫早已在订好的雅间等候多时了。
扶桑和如星连忙跑上二楼,门都不敲就把雅间的房门推开,里面的画面却让她们微微一愣。
雅间里,聂霜紫正坐在窗边和天素居的掌柜叶虽钧说话,聊着煮茶之道。一站一坐,相谈甚欢,画面和谐的不得了。
扶桑和如星对视一眼,皆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两人毫不优雅的推门声自然惊动房里的人,聂霜紫和叶虽钧停下交谈,皆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们。
叶虽钧率先回过神来,礼貌的朝聂霜紫拱手为礼告辞道:“聂姑娘,既然慕容小姐已至,叶某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