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二月十五的时候,江二文如约去东北角小门等着季泠,但季泠可不能随便去见他,若被人发现了,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来,,便是表兄妹也得避嫌。所以只遣了芊眠去见江二文,把她自己写得格外详细的桂香菊花糕的方子,连同一匣子做样品的桂香菊花糕一起给了江二文,因为江二文会认字,倒是不担心她姨看不懂。当然这也是问过王厨娘意思的。
王厨娘倒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桂香菊花糕的方子,那也不是她的绝活儿。季泠挑这个,只是因为用料最省,主要靠手上功夫,如此本钱需要得就小些。季泠想着她姨的手挺灵巧的,只是还是有些担心,光是看她的方子和那样品,她姨未必捏得出那菊花模样来。
此外,季泠还是把自己所有的月钱都给了江二文,知道他要去跑马帮,自然是本钱越多越好,早日赚得足够的本金才能开铺子,人就能安稳下来了。
且说余芳从江二文那里拿到桂香菊花糕的方子,不由得唏嘘叹息,她已经一年多没见着季泠了,也不知她那样文静忍让的性子在楚府过得怎么样。难为她还一心惦记着自己。
江二文道:“能过得有多好?上回我见她时,一个该死的婆子就能拽着她走,对她又吼又骂的。若真是做了楚府的姑娘,又怎么会去厨房里学东西。这次大丫又把她的月钱全给我了,娘,等我这趟赚了钱,咱们把大丫赎回来吧。”
余芳一巴掌就呼在了江二文的脑袋上,“胡说什么呢?你以为娘是把大丫给卖了?!”虽然赎是不用赎,但余芳心里到底还是担了心思,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江二文走后,余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去了楚府。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应该,既然把大丫送去给楚府养,从此就该断了心思,以后季大丫就跟她没关系了。可到底是血亲啊,哪里就能放得下心,以前还能自欺欺人,可听江二文那般一说,她就坐不住了。又想着如今江二文也不用念书了,若季大丫真过得不好,她就跟老太太说把季泠接回去,不知道行不行。
当季泠听到余芳到府里来看她时,顿时激动得什么似的。
还是芊眠提醒道:“姑娘切莫如此,若是叫老太太看见了,怕是会伤心的。再被有心人挑拨一下的话,指不定就有隔阂了。”芊眠口中的有心人自然指的是季乐。
别看平日里季乐与季泠好得什么似的,什么话都说,可实际上却时时不忘在老太太面前踩季泠抬举她自己,生怕季泠跟她争宠。
季泠点了点头,“芊眠姐姐,我知道了。”
但即便这样,季泠看到余芳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毕竟还是年纪太小了,心思哪儿能收敛得如成人一般好。
“姨。”季泠红着眼圈拉住余芳的手。
余芳见季泠气色极好,身上的衣裳也是她从没见过的华丽料子,心里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然后忍不住埋怨自己,干什么来楚府,这不是给季泠惹麻烦么?
余芳朝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可太会养人了,大丫才进府多久啊,这气度就大不相同了,个子高了,脸也圆了,又白又红的。”
老太太没说话,她身边的南蕙却咳嗽了一声,“如今咱们都喊泠姑娘。”
余芳心里“咯噔”一下,深深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了,赶紧笑道:“对对,是泠丫头了。”
余芳说完,又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这次来就是想谢谢老太太,乡下人也没啥好孝敬你的,就带了些老家的人托人捎来的土产,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
老太太淡淡地笑了笑,她如何能不知道,余芳其实是不放心自己,心里当然会有些不高兴,她待季泠可谓是仁至义尽,对她丝毫不比自己的亲孙女儿差的。
不过老太太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跟余芳过不去,略说了几句话,就让季泠领着余芳去逛逛园子,这就是让她二人单独相处的意思。
出了嘉乐堂,余芳才出了口大气,忍不住道:“哎,刚才我在嘉乐堂里,看见老太太连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季泠笑道:“老太太最是和善之人,姨莫紧张。”
余芳摇摇头道:“大丫,哦,不,阿泠,我这次来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看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你如今已经是楚府的人了,不该再惦记我的。”
季泠自然也察觉了,可她却不能让余芳有心里负担,便道:“老太太不是为了你不高兴,是府里有别的事儿。她素日常说如果连自己的根都忘了的人,那才是无情无义,又怎么会不喜欢我惦记姨。”
余芳少不得松了口气。
季泠又问,“姨,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你怎的突然想起来看我?”
余芳道:“都怪二娃啦,他回来说你在楚府连婆子都敢欺负你,我这不担心你么?”
季泠忍不住一阵感动,如今这世上对她最挂记的怕就是余芳了。当然这不是说老太太就对她不好,但老太太对她的好都是基于她乖巧不惹人生气的基础上的,那是有条件的。只有余芳对她的好乃是出于天生的血缘。
不得不说季泠的性子是稍微有些敏锐和敏感的。
“姨,你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府中有些婆子的确喜欢倚老卖老,便是两房的夫人有时候都要被她们为难呢,不独我一人的。”季泠又道:“不过,姨你来得正巧,我正愁着怎么才能亲手给你示范捏桂香菊花糕呢。”
季泠将余芳直接带去了王厨娘的厨房,然后恭恭敬敬地请示了王厨娘,这才真正地进了厨房。
余芳忍不住低声道:“阿泠,你如今贵为姑娘,怎么还对一个厨娘如此低声下气的?你莫要哄我,哪有过得好的是过成这样的?”余芳说着眼睛就红了。
季泠赶紧道:“姨,不是那样的。王婆婆可不是普通的厨娘,她的本事可大了呢,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让她同意收我这个弟子的。”
其实王厨娘也没正式收季泠为弟子,毕竟楚府的姑娘哪儿能真的成为厨娘。可王厨娘又实在爱季泠的才,所以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是倾囊相授。
“是这样么?”余芳有些狐疑。
“真的,真的,姨。”季泠进了厨房就开始准备,好在楚府每日都要做糕点,因此米面倒是不用现磨。
季泠将袖口挽起来,露出一双晶莹无暇,洁白修长的手来,好似那玉做的观音手似的,看得余芳一愣一愣的。
便是她这个粗人,也觉得季泠的手实在太美了,处处莹润,连指关节都那么干净漂亮,更不提那圆润饱满,带着自然粉的指甲,真仿佛桃花瓣一般,且还带着剔透的水晶光泽。而季泠的手天生手型就美,指节修长而纤细,仿佛青葱,指甲也是修长的,不似普通人的圆笨。
余芳忍不住“啧啧”,“呀,阿泠,你这双手可真漂亮。”
季泠听了,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小得意,这可是用了一年多功夫才养出来的呢。她手指飞快地翻动着,仿佛花丛里采花的蝴蝶般,轻盈灵动,眨眼功夫,手里就捏出了一朵跟真正的菊花几乎没差的桂香菊花糕来。
这桂香菊花糕,其实跟菊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取的是金桂的甜美味道,不过因为形似菊花才得名。
余芳看了又连连咋舌,“哟,这我可做不出来。你的手也太巧了。”
季泠道:“不难的,姨,我先才是做得快,让你看看罢了,现在我慢慢做一次教你。”
季泠和余芳在厨房里几乎耗了一个晌午,余芳才基本上学会了,捏出的菊花也算是有模有样了,当然跟季泠比那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便是王厨娘都夸赞,季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捏出的菊花几可以假乱真,比王厨娘更胜了不少。
待送走余芳,季泠自然要去老太太那儿“请罪”。
老太太笑道:“听说今日跟你姨全泡在厨房里了?”
季泠道:“嗯,王婆婆心慈,答应我把她独家的桂香菊花糕传给我姨,让她好谋个营生,如今看着姨她生活有了着落,我也就安心了。”
老太太朝南蕙笑道:“听听,快听听,这才多几岁的小姑娘啊,说话老气横秋的,跟个老太太似的,还安心了呢。”
南蕙应景儿地笑了起来,“这小孩子啊最喜欢的就是装大人,奴婢听奴婢的娘说,小时候大公子也被人说是小大人呢。”
“可不是么?”提起楚,就把话题给岔开了,老太太又欢喜了起来。
楚可是她的骄傲啊呢,钦点状元之后,便成了翰林院的修撰,如今却又加了“知制诰”。虽不是什么显赫的官职,却是负责为皇帝草拟诏令的,看似没有实权,可能常常见着皇帝,这就是其他官员所比不了的。
说起来,以楚的资历要加知制诰,实在是浅了些。但他却别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字写得极好,连皇帝都赞了数次。
这草拟诏令的不就得字好么?因此皇帝亲自点了楚,而楚更是文思敏捷,行文措辞都极贴合上意,拟的诏令抚慰大臣委婉时如谆谆嘱咐之慈亲,严厉时则词锋健硕,令人听之便心惭,叙事时又言简意赅,条理清晰,皇帝屡有夸赞。
是问,楚如此,老太太焉能不自豪不欢喜。
日子在平静中缓缓地流淌,叫人毫不察觉地,楚府的几位小姑娘便都成了大姑娘了。
今春,季泠便该十四了,而去年二姑娘贞珍业已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