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沈家有三房,大房二房香火鼎盛,三房老太爷沈瀚早年是个痴情种,妻子难产而亡后,未再续弦,只守着早产体弱的沈文远安安稳稳过日子。
沈文远是他的父亲,楚月是他母亲,按说楚家那样的大家是不会把唯一的嫡女许配给不成气候的沈家的,毕竟当时外祖父一母同胞的妹妹已经贵为皇后,母亲身为她最疼爱的侄女,点了名要许给太子当太子妃的。
但事情意外就意外在,母亲与父亲二人早已情投意合,而外祖父又是个思想开放的人,一力说服了皇后,顺从了母亲的心愿,让她嫁入沈家。
二人琴瑟和谐,却因为父亲多病,一直没有孩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夫妻二人的感情。
后来二人外出捡回一个被丢弃的婴儿。
那个孩子就是他。
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沈家除了三房,没有人愿意待见他。
没几年父亲死了,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外祖父也跟着病倒了。
那时他六岁,六岁的孩子已经记得许多事情,那日阳光正好,他伏在桌案上写字,母亲匆匆推门进来,抱住他就是一阵大哭。
随后擦干泪,又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枚玉坠给他戴上。
“溯儿快看,舅舅送来的,”她捧着那块不大的莹绿,窗外的阳光打在上面,反射出点点光芒。
这的确是块难得的好玉,他当时就觉出了它的不凡,却是装傻道,“小鸭子……”
“这是鸳鸯……”
母亲果然被他逗笑了,指着后面金线镌刻的小字解释道,“看,这是溯儿的字,溯儿以后就有妹妹了,溯儿要快快长大保护她,也要保护舅舅和舅母……”
“妹妹?”
那时的他对血脉亲情懵懵懂懂,除了野孩子,妹妹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词。
“妹妹叫什么名字?”
母亲抱着他的身子一僵,“妹妹叫妹妹啊,妹妹跟溯儿的名字取自一首诗,溯儿猜一猜?”
六岁的孩子能读过几首诗,又能猜出什么呢?
母亲大抵是抱了这样的心思吧。
但他早慧得连自己都吃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娘,妹妹叫阿洄吗?”
……
也就是当年,传来了舅舅遇害的消息,母亲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那时三房只剩下孤苦伶仃的爷孙二人,沈家大房二房接连寻上门来,他们本就一直惦记三房的财产,原先母亲在,他们慑于楚家,不敢妄动,但现在不同了,三房跟楚家彻底没了关系,祖父性子又软,三房很快被瓜分了。
祖父毕竟是沈家人,他们会给他衣食住行,但自己呢,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又比一般孩子聪慧,这要是长大了,定是他们一大麻烦。
凭着这么点小聪明,察觉到风吹草动的他在一个深夜逃了。
但他一个孩子能逃到哪去呢,去深山老林喂狼,还是流落街头成为一个乞丐?
他踌躇不定,而此时,沈家派来杀他的人已追到身后。
生死关头,一个灰袍女人将他救走。
护送他回到沈家,此后一直躲在暗中相助,他的医术是她教的,经商是自己学的。
至于做人的道理……大概因为太过聪明,早有领悟吧。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隐忍和蛰伏,不管大房二房的人如何毁他名声,外人如何待他,他都处变不惊。
好在外祖父过了丧子丧女的悲痛期,终于记起自己来,孙女找不到,这个外孙就算不是亲的,也是他心中一大安慰。
他的日子总算好过些,三年前他用一桩生意把住沈家的命脉,逼得大房让出掌家之位。
十五岁掌家太过年轻,他因此没少遭受争议和毁谤,再加上大房二房的阳奉阴违,外人看他与夺家产的窃贼无异。
到最后连农夫与蛇的典故都用上了。
但他这条不知感恩的毒蛇却混得名头越来越响。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治好了南楚太后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姑姥姥的恶疾,当年的皇后早已成了太后,而当年的太子也早已成了皇帝。
紧接着治好皇帝的隐疾后,他神医鬼手亲传弟子的美名也就传了出去。
与此而来的,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茶叶订单。
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房二房愈来愈眼热,但比起神医的光环,他们传播出去的那点流言蜚语实在是无关痛痒。
世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别人家的事情向来只能成为饭后谈资,干扰不了他们理智的选择。
背地里骂着他,明面上却还是要阿谀奉承,央求着合作,若是能出手救上一两个人,他们更是感激涕零。
美名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名声这种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
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人品确实不怎么样。
就如眼下,他明明可以一举将大历太后的胃病根除,却还是为了留在大历皇宫一直不好不坏的拖着。
当然,这并非他的本意。
他打着谈生意的名头从南楚来到大历,大房和二房也是瞅准了时机的,三天两头派人来送死,为了少死些无辜的生命,也为了过两天清静日子,他才以方便给太后调养身子为由,住在了皇宫里。
借着这个机会,他将秋家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秋心与舅舅同年死,连日期也差不多,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秋洄就更奇怪了。
十二年前秋家主与慕容敏的确生了一个儿子,当时却并不叫秋洄,之后这孩子得了重风寒,闹得满城风雨,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有人瞧见秋府白灯笼都挂上了,愣是第二日给摘了下来,说是神医鬼手来过,将孩子给救活了。
神医鬼手拥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没有人怀疑这种说法,而后秋少爷死里逃生更名为秋洄,也就更顺其自然了。
毕竟“洄”同音“回”,的确是个好名字。
若非他亲眼看到她脖子上挂的鸳鸯玉,若非他一早知道了她的名字,又怎么会把视线转移到一个不起眼的秋家身上呢?
“公子,神医鬼手前辈说……她十二年前没救过秋家的孩子,只是帮辰王爷解了蛊毒而已。”
柳时春瞧了瞧沈溯的神色,将打开的纸卷递过去。
“所以说,那个秋洄根本不是秋绩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