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念说出那样的话之后,邶清如便走了。
他也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江梓念见他走了, 心中却并不觉得轻松多少。
邶清如并非那等纠缠不清的人, 他说出这样拒绝的话, 他明白他的心意之后, 应当就再也不会再过来找他。
此番一别, 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江梓念心中平空生出些不舍。
但是他知道,或许这样对邶清如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邶清如心魔已除。
他对他这一点情思也当断了才好。
邶清如不该对他有情, 江梓念都理不清他的自己的心绪, 邶清如若与他一起势必承受太多的谴责与流言。
他与几人纠缠不清,他又如何对得起他为他付出至此。
他如此回去之后, 他自当还是高高在上的上虚剑尊。
江梓念既无法做到对他全心全意,不如断开得好。
邶清如离开后,白鸿卿便跟着他。
江梓念看着面上一派轻松愉悦之色的白鸿卿,他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白鸿卿道:“小梓去哪儿,我便跟着你。”
江梓念眉间轻轻一蹙。
白鸿卿与其他几人皆不相同。
他若真的想要得到一个人,便是无论用何种手段, 他都会要得到他。没有什么能让他退让,他亦不在乎江梓念究竟是否真的想与他一起。
先将想要的抓在手里,无论他心中是否有旁人, 无论他爱或不爱,他都只会是他的。
只是...若是江梓念心中当真有旁人,他大概会十分不快,占有欲与嫉妒之心会将他折磨地痛不欲生, 他必会将那个人从他心里挖出来,然后填补上他的身影才是。
白鸿卿看着江梓念面上微微蹙起眉头,他眼眸中却渐渐幽深起来。
他道:“之后啊,小梓可不要再想丢开我了。”
这话他说得温柔极了,但是却又宛如一个最阴毒的诅咒。
他就好似在说,一辈子,这一辈子,他都不要想摆脱他了。
他看着江梓念的时候,江梓念只觉得自己仿若被一头凶猛的恶兽盯上了。
对于白鸿卿,他心中的感情其实是十分复杂的。
他原本是至洁至善之人,如今他一颗纯善的心又全部填满了黑暗,一丝光也休想照进去。
他拒绝一切的光明,他献身于黑暗,于黑暗中重获新生。
他成了如今的样子,与江梓念脱不开干系。
江梓念对他怀有愧意,又间杂着无奈,有时候或许会厌烦他狠辣的行事作风,但每每如此,他又会想起,他皆是因他才变得如此,江梓念心中便又升起难以说明的酸涩。
他或许可恨吧,但江梓念却又绝没有资格去恨他。
他因他才变得如此,之前的白鸿卿有多么的纯善,如今见他变成这番不择手段、阴险狠毒的模样,江梓念心中便有多少的悲怜与心痛。
四次任务中,江梓念细细想来,他为了渡所谓的情劫,于四人都有亏欠,但...或许他亏欠最多的却是白鸿卿。
他的身世或许实在可怜,但是变成如今这样也确实可恨,江梓念无法不对他心生怜意。
最起码,如今,他说要跟着他,他是绝对无法狠心丢开他。
这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局。
白鸿卿却也好似发觉了他对他的愧意,白鸿卿很多时候都十分聪明的,他洞悉人心,利用江梓念的愧疚与悲怜之心,他借此在江梓念这里得了许多好处。
比如,夜里睡觉,江梓念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与他一同睡觉。
每每同塌,江梓念虽与他说好,中间隔着东西,互睡一侧不干涉,但每每醒来,他总是在白鸿卿怀里,白鸿卿将他抱得紧紧的,两人贴的极紧,仿佛两人本就是一体。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般紧密地贴在一起,比兄弟至亲还要亲密。
江梓念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有时候,江梓念本想推开他,他却迟迟未动,好似被他的心跳声吸引了,又好似...他不愿惊扰了他的好梦。
最终,他只能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点点的跳动着,江梓念心中竟也觉出些难得的静谧与安宁。
很安稳,就漂泊太久的孤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看着白鸿卿眼底的那一点青色,他知道,白鸿卿为了寻找他,已然几日未曾好眠,如今找到了他,这才得了好觉。
江梓念听着他的心跳,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那个时候时间总是好像流动地很慢。
这一次,江梓念半夜醒来,果见白鸿卿又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丝缝隙也不肯留。
江梓念早已习以为常,他靠在他怀里。
他慢慢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
这一次,他的模糊的梦境又清晰起来。
在十重仙境上,紫微玉玑大帝命他离去。
江梓念却并不愿离去。
他挨了九千年的苦,他才等来这一次得见大帝的机会。
他还没见到大帝的面,他如何能甘心回去。
但大帝的府邸固若金汤,他若不愿见他,江梓念便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
江梓念拒绝了大帝给他谋求的某地的一清闲自在的职位。
平心而论,其实大帝对他不薄。
他赐予了江梓念他的一缕灵气,令他启蒙开智,赋予他新生。
在江梓念新生之后的百年里,他将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旁人都说,从未见大帝这般教导过其他的人,就连他自己座下的弟子也未能得他如此亲传。
偶尔,他翻了些小错,大帝都从未怪罪过他,例如打碎了大帝的某个心爱的珍宝,踩坏了他园里细心种植的灵芝呀,这些过错虽小,但若真是追究起来,他一无品阶的灵石,如此冒犯大帝,早已可以死数百次了。
但是,大帝都无一例外地原谅了他。
他最多只是用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戳戳他的额头,从不见一丝怪罪。
这叫江梓念生出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大帝都不会怪他。
所以,尽管他做错了事,将本不该被修复的玄明罗盘修复,他心眼里觉得,大帝就算生气,却也应当不会真的怪罪于他。
就算大帝当真生了大气,玄明罗盘一事实在事关重大,他确实无意间犯下了一个大错,但大帝责罚也已然责罚了。
他在九幽之地的九千年里,他以为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大帝也当气消了。
可是事实却好似并非如此。
他好容易被释放了出来,大帝却并不愿意见他。
自行离去。
这几个字对于他而言过于沉重了。
江梓念的心全在大帝身上,他早已习惯了将大帝看作是他生命里的天地,早已习惯了万事以大帝为先,将大帝看作是他的一切。
若是没了大帝...
江梓念不敢去想没有大帝之后的日子...
他九千年的黑暗岁月里,大帝成了他脊梁,支撑着他度过那漫长的黑暗,若是没有了大帝...他整个人也就垮了..
江梓念每日都等在大帝的府邸外面。
他也强行闯过几次,但无一例外,他尚未能到府中便被发现,而后丢了出去。
他满身灰尘,狼狈地好似一条狗。
一条失去了主人的野狗。
江梓念不愿离开,他也不知道他在这十重仙境上等了多久。
大帝要他离开,他便不能明目张胆出现在他面前。而每重仙境都有固定的品阶要求,他如今虽修为高,但并未去认证,所以他之前的品阶并不能让他留在这第十重仙境。
若是他出现了,便会有人过来抓他,将他丢下界去。
于是江梓念每日都躲在幽暗的角落里,或是桥洞底下,或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好在他心细,竟当真没有人找得到他。
他不知自己躲了多久。
当他终于看到紫微玉玑大帝的时候,他已然脏兮兮的好似一个乞丐。
而他心心念念的大帝站在离他不远的祥云之上。
他身穿着由上好的日月之光织成的雪衣,上头用金色的日光经线绣着繁复精美的暗纹,那衣裳日光所照之处,其犹光明转胜转妙,不可名也,其上升起葱葱瑞气,灰尘难近。
他的姿容实在难以用言语描摹,任何词汇用在他身上都只觉得是对他的玷辱。
但比他姿容更叫人心颤的是他那威严而不可侵犯的气度。
仅仅只需一个眼神,便可见其为帝之威严风范。
而他身旁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姿容如皎皎明月,宛如身集春花秋月万水千山之精,竟是世间万物在她面前都要显得黯然失色。
素瑶仙子据说是天界最美的仙子。
如今一见,江梓念才知此话不假。
她眼眸如水,肌肤柔腻,眉如黛,站在紫微玉玑大帝身旁也并未被其风华气度比下去。
她是个极美的女子,普天之下如她这般的女子也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人。
江梓念不自觉地将自己往阴影里躲了躲。
他看见,素瑶仙子好似说了句什么,大帝垂眸看着她,眼眸温柔。
两人举止亲昵,他亦从未见过大帝对谁有过这般的温柔。
江梓念正觉得心中一痛,他却又见大帝竟微微抬手,为她捋了捋耳边散落的鬓发。
仅此一举,便叫江梓念的心坠到了肚子里。
在此之前,江梓念只想着,他只要看一面大帝就好,若能与他说说话那便更好。
但此刻,看着那远处的两人,他忽而不知道为何自己定要来看他一面。
那两人如今在不远处恩爱十分,他却只能躲在阴暗中,宛如一个乞丐一般,偷偷地看着他们,然后眼中露出羡韵而又卑微神色。
大帝与素瑶仙子显然只是无意间路过那里。
后来他们在他眼前消失了。
江梓念等在大帝与她的府邸外,卑贱地像个乞丐,像条狗,后来他见到了大帝,但是他却忽而没有勇气上前了。
他任凭着大帝与素瑶仙子在他眼前消失。
在之后,那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江梓念心中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幽暗。
那幽暗在他心底满满滋生,他有时候心中甚至会冒出一些可以称之为恶毒的想法。
他想过杀死素瑶仙子,然后将大帝抢回来。
但这些想法仅仅从他脑海中一掠而过,这实在太过于幼稚。
那段日子,比九幽之地更加难熬,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叫他仅仅是念想着便能支撑九千年的孤寂与折磨。
江梓念有些惊异于自己那时恶毒的心思。
他又在第十重仙境呆了大半个月,而后他去了第八重仙境里的绝情殿,他找到了那里的长老让他拔去了自己的情根。
拔掉情根的时候,那个长老说,你的情根已然被拔了一次了,若是再拔,之后大概便再也无法生出来了。
已然被拔过一次...
江梓念苦笑了一下,他从不知道他自己的情根竟还被谁拔了一次。
但他此生除了大帝,又有谁能叫他在尚且懵懂不懂情爱之时,便动了情。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或许很久之前,他便对大帝动了情,只是那时他年纪尚小,根本不知情为何物。
他不知,他对大帝的偏执、占有、疯狂,不仅为那一点恩德。
更多的,是因为他对大帝动了心,动了情。
江梓念如今想来他之前对大帝的那些举动,或许旁人一看便知道他的心思,也只有江梓念直至今日才明白。
大帝那般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比江梓念自己更早看穿他的心思。
或许...他的情根,第一次,便是被大帝亲手拔去的。
除了紫微玉玑大帝,江梓念竟想不出有谁会需要拔去他的情根。
或许,大帝觉得,他不该喜欢他,这一点情,在江梓念看来无比珍重,但在紫微玉玑大帝面前看来,却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于是,他亲手将它拔去。
他是身份尊贵的大帝,他只是一块石头,若是他当真过早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当真缠着说喜欢他,大帝大概也会因此多许多烦扰之事吧。
是不是因为如此...
所以,他才要将他的情根拔去...
在他懵懂尚且未能发现它存在的时候,便将它彻底扼杀。
大帝大概也没想到,他明明拔去了一次,但那情根却还是又重新长了出来。
在他尚且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江梓念便已然对大帝动了两次情,第一次情根尚浅,被人拔去之时,他竟无一丝感觉。
如今,他情根深种,或许...拔去的过程会很痛,剖心彻骨的痛。
那情根连扯着心里的血肉,深深扎进心底,拔出来的时候,定是犹剜心之痛。
大帝或许并不够了解他。
他从非那种痴缠之辈。
既然这一番心意终究是作废了,那么要断,便断得干净。
这一次,无需大帝来动手了,便让他自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