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薇妮便提出告辞,她没有留宿在谢家,尽管乔治和谢怀安都认为她应该留下,但她态度坚决,一定要当天就回上海去,哪怕赶夜路。海关那位大人倒是被谢道中留宿了,见薇妮态度坚定地要走,一时也有些尴尬:“那……那不如我陪伯爵夫人一起……回沪上?”
谢怀安立刻道:“万岩说哪里话?你就安心住下,爵士与伯爵夫人我自会安排人专门陪同。”
张万岩犹豫道:“还是……算了吧,伯爵夫人第一次到中国,我理应尽好地主之谊,假手他人着实不放心。”
谢怀安还要说什么,肩上却被人按了一把,紧接数日没有露面谢怀昌笑容满面地走出来,道:“万岩兄不必担心,我得军部调令,正好也要回上海,顺便将爵士与伯爵夫人护送回去,你对我总该放心吧?”
谢怀安虽然对他此时插一脚的行为感到疑惑,却也跟着点头:“是,我方才也是这个打算,万岩兄此番可以安心住下了,过两日咱们一共返回沪上。”
张万岩仍然是满脸犹豫,但决心已经动摇了五六成,婉澜见状便立刻走出去安排车子和船只,依然走水路到沪上去。
陈暨将她拉到一边:“我要与他们一道走。”
婉澜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你与他们一道,看看宁隐要做什么,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要去上海的意思。”
陈暨点了下头:“你陪着阿恬,我过些日子就来接你。”
婉澜道:“无妨,我可以与重荣一起反沪。”
陈暨又补充:“可能还得带着阿恬。”
婉澜笑了一下:“你难道以为今日之后,我还能将她带出去?”
陈暨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眼下倒不得不感谢我父亲与你父亲做主为我们定的这桩婚事了,我真是受益匪浅。”
婉澜轻轻笑起来,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快走吧,乔治就交给你了。”
陈暨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谢怀安还在与人客套,他已经变成了十足的商人,笑容满面,好言好语常挂在嘴边,却并不市侩,也不让人讨厌。
张万岩已经被他说服了,而乔治姐弟则陈暨和谢怀昌一道走,谢福成打发人跑去码头联系船只,陈暨将车开到码头,等他们走了,再由那个小厮将车开回来。
女客已经离开了,剩下的事情婉澜便也插不上手,从正门回来后便直接去内苑,想要安慰安慰婉恬,但她将将走到一半,却见目力所及的一角假山后面,有半幅裙角一闪而过。
深宅大院里不甘寂寞的丫头私通外男不是稀罕事,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还是让婉澜有些动气,她提步走去那假山前,沉着嗓子唤了一句:“谁?”
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还捏着三支香,婉澜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发现,竟然是吴心绎。
她大吃一惊:“蓁蓁?你在这做什么?”
吴心绎将脸上的泪胡乱抹掉:“没有什么,我要回房了。”
婉澜疑心更重,一把将她拦住:“我说今日宴客怎么没有看到你,你怎么了?”
她情绪尚未平复,竟然一把打掉了婉澜的手,不仅将婉澜吓了一跳,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不……我不是……我不是……阿姐……”
婉澜顾不上揉被她打痛的地方先来安慰她:“不碍事不碍事,别急,我先送你回去。”
吴心绎抽噎道:“阿姐莫管我,您……您先……回去吧。”
婉澜疑心更重,转过假山来看,她的动作引得吴心绎更惊慌,飞起一脚踢倒了一个什么东西跟一个小香炉,打翻了一地香灰。婉澜满腹狐疑地矮下身要去看,吴心绎却比她更快地蹲在那两样物事跟前,仰着脸求她:“求阿姐赶紧走吧……”
婉澜看到那香炉就知道她在干什么,虽说不晓得她拜的那东西真身是甚,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仙家,她心里惊疑不定,压低声音喝了一句:“蓁蓁!不要做傻事!起来!”
吴心绎眼泪流的更凶,与她对峙了一会,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让开了位置。婉澜将那摔倒的瓷像拿起来,竟然是一只九尾狐狸。
她大吃一惊,偏过头去看吴心绎,嗓音有些发抖:“这是干什么用的?”
吴心绎双膝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求阿姐饶命。”
婉澜又蹲下身,把那个小香炉扶正,用手将香灰尽数捧进去,与那个瓷像一起塞进怀里,用一失手揽着,又将吴心绎拽了起来:“回去!”
她诚然是没见过这东西,见吴心绎的模样与九尾狐的传言,心里便有了一番猜测,只待吴心绎来证实她,只是没想到她的嘴像上了锁,怎么样都问不出来。
婉澜站起身,作势道:“你不说,我可要去告诉母亲了。”
吴心绎又着急起来,一把将她的衣袖拽住,眼泪涌出来,又要下跪:“阿姐,求阿姐不要……”
婉澜拿了张帕子给她:“你在院子里供奉这些东西,还不将原因告诉我,我怎么保得了你?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能瞒住丫头们?”
吴心绎用那张帕子捂着自己的嘴,泪珠子成串地掉下来,还是支吾着不肯开口,婉澜眉心紧锁,直接问道:“你今日宴客缺席,是因为母亲?”
吴心绎没抬头,也没说话。
婉澜又指了指桌上的狐像:“这是干什么用的?蛊吗?帮你笼络住丈夫的心?”
吴心绎泣道:“阿姐饶我……”
她凄凄惨惨,悲悲戚戚,使得婉澜也心生怜悯,她火气消下去一下,又问吴心绎:“母亲不叫你上堂宴客?”
吴心绎点了点头。
婉澜没有问原因,只因她猜得出原因,秦夫人定是将薇妮这个大洋彼岸强大帝国的伯爵夫人看高了,自觉儿媳出身低微,上不得台面,因此才叫她避居内院。
她火气又消下去一些:“这件事母亲过分了,错不在你。”
吴心绎抽噎着抬头,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楚楚可怜。
婉澜在她肩头拍了拍,将她哭湿的那张帕子拿出来,兜头盖到狐像上:“那这是怎么回事?”
吴心绎嗫嚅了半天才开口,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却跟婉澜猜测的相差不多,无非就是谢怀安终日忙于他的生意,冷落了吴心绎,使她觉得两人虽同床却异梦,无奈之下才听信底下一个婆子的鬼话神言,去请了这么一尊九尾狐仙来,想要挽回丈夫。
婉澜又叹了口气,扯了扯那块帕子,将那瓷像盖得更严实:“去找给你请像的神婆,给她银子,把这东西退回去,咱们家不能有这东西。”
吴心绎将瓷像用手帕仔细包了,放到她妆匣边上的一个小箱子里锁好,又坐回婉澜身边:“我错了,阿姐,求你千万莫告诉母亲。”
婉澜轻轻叹了口气:“你真是多此一举,重荣对你是什么心意,你难道不知晓?”
吴心绎捂着脸,深深重重地吸气,又愁绪万千地叹出来:“我不知道,我……我其实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我觉得我整日里都在疑神疑鬼,我配不上……配不上当你们谢家的少奶奶。”
婉澜在她腿上安慰似得拍了拍,明白她有此想法完全是因为秦夫人,但她却不能在吴心绎面前说秦夫人的坏话,更不能冲到自己母亲跟前去为她出气。
吴心绎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对她从不抱希望,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狐仙像自是不敢再供了,而秦夫人也只能接着用尽所有力气去应付讨好。
可惜她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还能用到什么时候尚未可知,用完了可怎么办呢?吴心绎想起自己的养母李夫人,也是因为不得婆婆喜欢,所以一直都郁郁,甚至要被妾欺压到头上。
她们两人的命运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李夫人是因为无子而被婆婆厌弃,但她却是因为在婚姻伊始,就已经不招婆婆待见了。
婉澜本是打算去安慰婉恬,却在吴心绎这里耽搁了整整一下午,直到谢怀安回来。而后者竟然对长姐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全无疑惑,见到她便“哎”了一声:“正说要去找你。”
婉澜点了下头,伸手指了指她对面的那张椅子:“坐瞎说吧,我也要找你。”
谢怀安应了一声,提袍落座:“怀昌是怎么一回事?他先前跟你说过他要去上海的事情吗?”
“没有,所以我托玉集盯着他了,”婉澜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帮你解围,才故意谎称要去上海的?”
谢怀安似乎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原因,一时间有些愕然,接着便忍俊不禁起来:“你看怀昌像是这样的人吗?”
婉澜也笑了一下:“的确不像。”
谢怀安又道:“我问了门房的吕六,他说近几日的确是有几分写给二少爷的信,但具体是哪里寄来的,他也没有注意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