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短短的两分钟而已,我彻底熬不下去,站起来,我的手拍在小智的头顶上,开始对着大海喊:“陈图!陈图!”
回应我的,是寂寥着呼啸的海风。
那些慌乱,犹如突然爆发的山洪,不断地朝我奔涌而来,我在应接不暇中,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小智,你待在这里,伍一阿姨去看看你叔叔他…”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智就硬生生地抓住我的手不放,他扬起脸来,他那稚嫩的脸上分明带着恐惧的坚决:“伍一阿姨,你不能去海里,你不能变成美人鱼。如果你也去变成美人鱼,那你和妈妈一起游走了,陈图叔叔不知道能不能都把你们抓回来。”
六神无主,我在恍惚间触碰到刚刚陈图塞给我,被我揣进了兜里面的手机。
因为过于紧张,我回来反复了几次,才把它捏着拿出来。
谢天谢地,陈图的手机没有加密!
翻着手机通讯录,我急急地找到了谢斌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我就疯了似的嘚嘚嘚:“谢斌,我是伍一,你带着搜救队过来了是不是?陈图他下到海里去了,你们快点,我这边还有个小孩,我…你们快点。”
谢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灼:“我们还在路上。可能还需要十五分钟,伍小姐你别着急,陈图他水性还不错。”
挂了电话,我又重新遁入了那些煎熬和暴走中,几乎是每隔三十秒,我就有冲动像下一次海,可是看到小智在瑟瑟发抖,我又怕我一旦去做,他会跟着我下去,会把事情弄得更不可逆转的地步。
在进退维谷间,我只得宽慰着小智,让他好好待在沙滩上,而我则越过沙滩,站在浸到我大腿根部的地方,双手环着围在嘴巴,开始不断地语无伦次地对着海面喊话。
“陈图,你在哪里?”
“陈图你大爷的回答我!”
“陈图我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好好的回来!要不然我后面住着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大房子,挥霍着你挣来的钱,找十个,二十个比你帅的小白脸!”
我不知道我喊了大多有多久,但在我声嘶力竭之际,我看到黑黝黝的海面上,似乎有些晃动,我的心一颤,喊得更卖力:“陈图!”
黑影逐渐朝我靠近,被撩动起来的浪花盖了过来,在我差点被卷着倒下之际,一只大手在侧面托着我的腰,我趔趄几下,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突兀的,一阵低喝响起:“伍一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到水里吗,赶紧上去!”
是陈图的声音!
我赶紧放目望去,只见陈图朝上仰着,他的手臂勾住了林思爱的脖子。
至于林思爱,她没进入昏厥状态,她倒是被那些海水呛得不断咳。
惊与喜胶合在一起,在我的胸腔上面不断地涌动着,我的眼眶忽然红了,忍不住骂:“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陈图的眼睛在夜色中煜煜发光:“伍一你快上去,水里凉。”
不久前我正陷入无比焦灼的状态,我哪里还顾得上水凉不凉,而现在看到陈图安然无恙,我那些感官似乎在一瞬间复活似的,只觉得在这秋意习习里,那水刺骨的寒。
搭一把手上去,我帮着陈图把林思爱连拖带拽回到了沙滩上。
在海水里面浸泡太久,林思爱的嘴唇和脸都冻得铁青,她平躺在那里,身体不断地颤抖,不过看她的神色,她已经从暴走和崩溃中抽离出来,她用冷冽的目光注视着我和陈图,她气若游丝,却分外冷冽:“别以为你们救我,我就会心存感激。”
她的话音刚落,小智已经扑上去,抱着她的手臂,哭得满脸泪水。而林思爱,她把脸别了过去,对这一切视若罔顾。
我看着,难受得要命。
那些火气,忽然蹭蹭蹭地往上冒,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林思爱,你要死要活,我们管不着,但小智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他是无辜的!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吓坏他!你要怎么疯,随便你!别拿孩子开玩笑!妈的,我真想直接上去,就抽你几个耳光子!简直就是傻逼!”
把脸别得更过,林思爱咬着我的话尾音,她的声音更微弱:“我知道我是个傻逼,不用你来好心提醒我。”
那些苍凉和落寞,跟绝望混合在一起,郁郁苍苍。
我凝滞了几秒,正要继续,林思爱犹如一息尚存:“我这种人,就应该好好的呆在精神病院,跑出来贻笑大方做什么。”
原本我还有十句甚至一百句的话,能用来骂林思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全然梗住了,愣是没能接上她的话茬。
沉寂了一阵,丛林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没多久谢斌就带着一众的搜救队员抵达,林思爱被那些救援人员用毛巾裹起来,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至于陈图,他问救援队要了三条毛巾,他先是把还在迷惘地默默掉泪的小智包起来,又把另外一条给我围上,他这才胡乱地给自己披上最后一条。
从沙滩里面出来,陈图开着车跟在救援队的后面,停在了大鹏中心医院的停车场。
在凌晨时分,整个医院显得安静而空旷,在林思爱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推走后,我牵着小智跟在陈图的身后,越过了寂寥的大厅,来到了三楼的急救室外。
谢武在那里,来回踱步着。
看到我们后,他很快上前,也不用等陈图问,他就一板一眼:“陈总监在车祸伤到动脉,又不愿及时配合医护人员的救治,失血过多,现在医生在里面做应急处理,等处理完会马上安排转到梅沙医院。”
稍稍扯了扯身上的毛巾,陈图的眼眸里面全是情绪堆砌出来的雾霭,但他却一脸平静:“我知道了。”
眉头拧起半分,陈图转过身来,他看了看小智,再看看我:“伍一,我让谢斌在梅沙医院附近开个酒店,你带小智上去休息一下,好吧?”
我朝着急救室那边张望了一下:“你呢?”
陈图的手指曲起来,几秒后他松开,凑过来,在我的脸颊上轻描淡写蹭了一下:“我还走不开。陈竞那孙子,如果我不管他,没人会管他。现在这么三更半夜的,更不可能叨扰陈正那老头子。”
语速变缓,陈图的语气更是黯淡:“别说现在不能叨扰我爸,就算是天亮了,我也不能。他已经不能受更多刺激了。”
看陈图的身上,还不断往下滴水,他的头发也皱巴巴的卷成一团一团的,有些心酸,我说:“不然我出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还没有收摊的夜市,我去看看有没有干的衣服…”
摇了摇头,陈图打断我:“我会顾好我自己的。我先给谢斌打电话,让他安排。”
因为这边信号不好,陈图径直到另外一头的窗台边说电话了。
大概三分钟后,陈图回来,摸了摸小智的头,又拍了拍我的手,他说:“都安排好了。衣服我也会让准备好,你带小智过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就算我觉得我不累,我还能支撑一下,但小智他不行,他还是个小孩子,我不能让他陪着我们这些大人,在这消毒水味横行的地方奔波煎熬。
怀揣着浓浓的担忧,以及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的情绪,我最终带着小智入住了大梅沙京基喜来登酒店。
那效率也是没话说了,在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内,房间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给我和小智的干净衣服,还有卖相美丽的宵夜。
给小智洗完澡,我帮他脱衣服时,有个东西硌住了我的手,我拿出来一看,分明是一个定位器。
我只当这个是陈竞放在小智身上的,随手把它放到一旁,就给他洗好,换上了干净衣服。
我也把自己收拾一番出来,那些璀璨的夜景,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显得恢弘壮丽,可是我的心情,犹如一片毫无生息的荒漠。
这其中,有对陈竞生死攸关的担忧,也有对小智前路的担心。
可能是真的被吓坏了,小智自打在沙滩上多跟我说了几句话,后面一直到我们去到医院,再到我带着他辗转过来酒店,他都没说话,那张小脸皱巴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的是越看越心酸,但我又不敢贸贸然问太多,省得让这个已经受到惊吓的孩子,再陷入另外一场迷惘的漩涡。
给他喂了一点粥,又监督他刷牙洗脸洗手后,我扶了一把,让他爬到了床上,我拽过被子说:“小智,睡觉了好不好?”
坐在床上,小智扬起脸来看了我一阵,他的眼睛里面,迷惘再现:“伍一阿姨,陈竞爸爸会不会死?刚才谢武叔叔说,陈总监失血过多。陈总监就是陈竞爸爸,我跟他去办公室,谢武叔叔就是这样喊他。”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我挪过来,把他半环在怀里:“不会有事的。小智你要相信伍一阿姨,你陈竞爸爸肯定没事的,肯定不会的。”
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面拱动了一阵,小智的小手扶上了我的手臂:“伍一阿姨,背叛者,是什么意思?背叛者是不是坏蛋的意思?”
背叛者?
我蒙圈了十几秒,眉头蹙了起来:“什么背叛者?小智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词?”
再拱动了一下,小智很是茫然无措说:“今天晚上,原本我和陈竞爸爸在家里吃饭,妈妈她忽然过来了。陈竞爸爸就跟妈妈去了书房。没多久他们就开始吵架,陈竞爸爸忽然变得很激动,他咆哮着骂妈妈是感情的背叛者,妈妈扇了陈竞爸爸一巴掌,她也很激动,说陈竞爸爸才是背叛者,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跟陈竞爸爸学的。她不过是如法炮制让陈竞爸爸也感受一下被背叛的痛苦。后面他们又关起门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后面妈妈忽然跑出来,抱着我就走,说我是她的孩子,跟陈竞爸爸没关系。她说要带我走,让陈竞爸爸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在小智这番稚嫩的叙述里面,信息量却巨大得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我的眉头皱得更深,却不得不按捺住自己,轻声宽慰着小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人在心情不好时容易发脾气,你陈竞爸爸和妈妈,昨晚应该都是心情不好。后面等他们心情平复了,冷静下来好好聊一聊,就没事了。”
用力地摇了摇头,小智更是迷惘:“伍一阿姨,他们昨晚真的吵得特别厉害。妈妈把我抱着出了门,陈竞爸爸追出来,一直追我们到地下停车场,陈竞爸爸抓住妈妈的胳膊。”
停顿了一下,小智像是一身分饰两角,他站起来,一边做动作,一边不断变换着语气,一板一眼说得无比认真:“陈竞爸爸对妈妈说,林思爱我他妈的有多爱你,你知道吗?然后我妈妈就说,你应该去找个稀罕你这所谓的爱的人去爱,我受够你了,像你这样心理阴暗的人就该孤独一辈子!”
就算我特能扯,在这一刻,我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圆掉这一切,才不让这一切在小智的心里面,烙下重重的烙印。
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我最终摸了摸小智的头:“小智,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能管太多。睡觉了好不好?”
但是,小智的眼睛却溜转了一下,他冷不丁又来一句:“伍一阿姨,陈竞爸爸和妈妈,后面提到了陈图叔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