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脊梁骨忽然一凉。
有个特别不祥的预感,如同海藻一般密密麻麻漫上心头,带给我一阵晕眩和窒息。有些无力感,我把话筒凑到嘴边:“她说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那边灰尘太大,老周的声音全被那些沙哑占领,再伴随着手机信号不太好带来的吵杂声,混混沌沌地传了过来:“梁建芳女士的原话是,伍一,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授意江丽容把你的孩子制成标本,让它这一生都要跟福尔马林为伴?”
就像是有人拿着锤子拿着钢钉,对着我心脏滞留的部位敲下去那般,刺痛犹如雨霾风障,给我一阵劈头盖脑,我一个趔趄,连续后退了四五步扶住了一旁的护栏,才得以站稳脚步。
我的手也有些颓然无力,我用力握了几下,才把手机握紧让它不至于滑落在地。
拼命地喘着粗气,我再开口声音已经失真到不能自己:“她就说了这几句?”
因为又杂音的纷扰,我根本听不出老周到底是何种情绪,他很快就回答了我:“不,还有最后一句。原话是,如果你想知道,单独过来见我,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眉头拧成一个结,我的脑袋有短暂的空白:“就这些?”
还是一派的平静语气,老周应:“是的。”
停顿了没多久,他又继续说“小陈太太,我提醒一句,如果是你过去,那得提供身份证件和与被探望人的关系证明,才能见得到人。我得赶回罗湖,去律师事务所帮陈总拿份资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我刚刚吐出一个好字,那头就只剩下嘟嘟声。
握着手机,我转着脸环视了四周好几圈,那些被老周这通电话驱逐得有些涣散的灵魂,才回到自己的身上,也不过是迟疑了十几秒,我随即咬咬牙奔赴停车场。
在奔赴坪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着,我深知梁建芳不是那种会好心好意随意给我透露点什么的人,她肯定是想跟我交易什么。可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她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在思绪纷扰中,我总算抵达了。
因为上一次租赁办公室,需要弄一些证件上的东西,陈图把户口本复印给了我,就在我的包包里面,那个东西可以证明我和梁建芳的关系,这给我省了很多事。
走完所有正常的程序,我在一个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穿过狭窄的甬道,最终被带到一个小小的等候室里面。
几分钟后,梁建芳出现在我的面前。
距离上一次见面,明明时间不长,但却像是过了好几年一般,她的头发白得更多,眼睛深陷,皮肤干枯,越发的老态。
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依然有着鹰一样的凌厉。
目光如电光火石,梁建芳盯着我看了一阵,她那龟裂的嘴唇动了动:“看来你最近过得很滋润,气色不错。”
刚刚我过来,工作人员已经告知,我有0分钟的会面时间。所以就算我再跟梁建芳拉多几句家常,时间也是充裕,但我真的不愿意面对着这个女人太久。
冷如仙鹤,我迎着她的目光:“我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说吧,你把我找过来,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你才能告诉我答案。”
用手蹭了蹭嘴唇,梁建芳的眼神,徒然变得深邃起来,她沉寂了将近半分钟,才缓缓开口:“你真的是冰雪聪明。你跟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像。聪颖,直接,干脆,利落。你像我年轻的翻版。不得不说,陈正和陈图这两父子,选女人的口味真是接近。”
我的后背,起了一堆的鸡皮疙瘩。
稍稍往后靠了一下,我冷冷道:“你别抬举我。我可不敢像你。”
咧开嘴,梁建芳不以为然地笑笑,她自顾自地继续用自己的思路来主导着:“我第一次在陈图家门口见到你,在那时我并不觉得你有能耐把陈图拿下来,因为那一次,你锋芒过漏,看起来有些愚蠢。但是我邀请你上来我办公室那一次,我开始不得不重新去审视你评估你,你确实有本事把陈图吃得死死的,因为你像我。”
我也是醉了!
这个老妖婆,她到底是多大的自信,才敢叨叨逼逼的变着法子来夸自己?她还要摆出一副你像我是你的荣幸是你一生最幸运的事这款,我接受无能。
抬起眼帘,我瞟了瞟墙上的挂钟,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继续按照你的思路扯淡,但我在这里不会待超过十分钟。你还剩七分钟。”
漫不经心地笑,梁建芳似乎没听懂我说什么似的,她似乎已经沉湎在她的世界里面不能自拔:“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几十年。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我一直过得穷苦,自卑,但所幸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所幸我总是比同龄人聪明一些。因为我聪明,所以哪怕我妈生了一串的孩子,男的女的一大串,我也不是她最疼爱的那一个,我依然能去读书,不断地读书。所以我有机会遇到陈正。他跟我不一样,他那前二十年,过得非常顺畅,过得非常舒服,他有无数的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原本该阅人无数,但他最终败在我的手上。于是我后面那三十来年,都得以过上想做什么,想吃什么,想去哪里,都能轻而易举实现的日子。”
确实,我的骨子里面,深深地藏匿着好奇这个因子,可是对于梁建芳这个残害过我孩子的杀人凶手,我八卦不起来。
焦躁慢慢盘踞上心头,我有些不耐烦地再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六分钟。”
眼睛稍稍眯起来一些,梁建芳将涣散的目光收敛起来,她睥睨了我一眼:“我相信我的判断,你会待到你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为止。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毫无遮掩地直视着她,我的语气更冷:“梁建芳,你可以固执地认为,我是年轻版的你,你年轻时候所有的行为,套在我的身上都适用。但我可能要提醒你的是,当然你现在身在这里跟你的恶毒有关,但也是因为你的过度自信,你才这么快身陷囹圄。我可以直接跟你承认,我确实对你嘴里面所说的,你可以告诉我指使江丽容把我孩子制成标本这事很感兴趣。”
缓了缓气,我更是冷冽:“可我从来没有对此抱以希望,你给到我的就是正确的答案,我只能说这只是一个促进我们见面的契机,这个契机的功效仅此一次,我过时不候。毕竟我现在行动自由,只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浮现。而你不一样,没有那些外来的媒介,将你的诉求也好索求也罢,带出这个牢笼,你的诉求索求就会跟你一样,老死在这个梏桎里。属于你的时代过去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凝立在食物链最顶点的那个人,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可怜虫,你正在为自己的恶毒接受该有的惩罚,不管你人生的前半段多精彩也好多美好也罢,都结束了,你只剩下这冷冰冰的噩梦了,你该醒一醒,有话快说有屁,别再阻止这个地球转动。”
在我说这番话的整个过程,我一直用余光在梁建芳的脸上游走,只见她刚开始不为所动不以为然,变作眉头微蹙,再到拧成一个结,她的嘴角连连抽搐了几下后,她所有秉持着的所谓风平浪静消失殆尽,她把脸微微埋了下去,言语间已经是满满的自嘲:“你说得对。就我一个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人,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占用你这个大活人的宝贵时间,是不是。”
我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着梁建芳的下文。
埋着头的梁建芳,用她那渐白的头发对着我,她连坐着,都有些颤颤巍巍,她不断地把两只手交织着绞在一起,好一阵之后,她才缓缓仰起脸来,望着我:“伍一,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陈正那老头子过来看看我?只要你帮我,我肯定不再耍心眼,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相信我,我能给你一些让你少走很多弯路的信息,你只需要去劝说那老头子来看看我,就好。”
我彻底愣住了。
我设想过很多梁建芳会跟我提的要求,比如让我帮她弄点书籍过来,或者帮她在登记处存点零用钱,也可能是要一些别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不过是想用她知道的信息,来交换见陈正一面。
这一下,轮到我为难了。
站在我自己的角度,我就算不能确定梁建芳给到我的信息,是不是接近真相,但她既然能让老周给我带来这样的话,那证明她肯定是多少知道一些事,她或者会给我指一条比较快捷的路,让我早一些在打怪的路上功德圆满。
可抛开我自己的立场,我亲眼目睹过陈正在面对梁建芳这个问题上面的手足无措,他那一次就有表示过,那将会是他见梁建芳的最后一面。我不知道我贸贸然答应梁建芳,真的去劝说陈正,会不会造成陈正的困惑。
抿着嘴纠结了一阵,我摊了摊手:“这个交易我没法做。不然你就带着所谓的秘密,老死在这里吧。”
死死地咬住自己干裂的唇,梁建芳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着,她的脸不断地挪动,表情变幻着,最后她的眼眶变红,姿态一低再低,已经低到尘埃:“我求你,可以吗?如果是你去劝,陈正那老头子肯定会听的。上次,上次他不是就带着你过来了吗?”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如此卑微地乞求,我的内心没有一丝的痛快,反而是一片的沉寂,张了张嘴,我作势想要站起来:“今天就当我没来过这里吧。”
咬着我的话尾音,梁建芳的眼泪已经奔腾而下:“今天早上老周跟我说,陈正那老头子最近过得不太靠谱,他又不小心摔了一次,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伤得怎么样而已。我得见到他实实在在的没事,我才能安心。就这一次,我求你,我给你磕头。”
骤然仰起头来,梁建芳狠狠地朝着桌面作势就要摔去。
幸好一旁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及时制止了她。
这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一边禁锢着梁建芳,一边冲我说:“伍小姐,不好意思,因为犯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可能需要提前终止这一次会面。”
就算我身经百战,我也被梁建芳这一番失控所惊吓到,我有些无措地站起来,迟缓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没事。麻烦你了。”
一直到我走到甬道这一边,我依然能听到梁建芳凄厉的哭声,这些刺耳的声音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地切割着,似乎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是非对错都切得支离破碎,我忽然觉得梁建芳她不仅仅可悲,她还有一些可怜。
车已经上了高速,我的心情还久久不能平息,思前想后,我掏出手机拨了陈图的电话,然后把手机丢到一旁,用车载的蓝牙接听。
很快,陈图的声音传过来:“伍一。买好办公桌椅了?”
单刀直入,我尽量用不会引起人不安的词措:“几个小时前,梁建芳托老周带话给我,说她知道是谁指使江丽容用极端的手法来对待我们的孩子,于是我去见了她。”
呼吸声徒然变得急促,陈图明显有些急躁:“伍一,她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有些迷惘地望着前方,我迟缓了几秒:“她想见陈总。想让我帮忙劝陈总去见她。”
我似乎听到了陈图在那一头轻叹了一下,不过那些轻叹很轻,他很快用话语去掩盖住:“伍一,不然你过来友漫一趟?我五分钟后有个会议,暂时走不开去找你。”
想想时间还早,我也无处可去,于是我说:“行,我直接到你办公室等。”
心情起伏不定,挂掉电话后,我不断加速前行,没多时就到了国际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锁车,拿包包,我从车上钻出来,正要按一个锁车键,从入口处忽然迎面飞驰过来一辆崭新的卡宴,那炫目的大红色,在加上非一般的速度,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在草地上狂奔着的玫瑰花。由于车速太快,我压根没看清楚开车的是人是鬼,它就越过了我身旁。
我倒没有开那种跑车的野心,但出于习惯,我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那辆车在拐角处一个车位停了下来,车门很快开了。
我正要把目光收回来,却猛然看到了汤雯雯的脸。
妆容精致,表情高冷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