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躲藏在我看似神淡气定的皮囊下,全然皱成了一团,我望着陈竞,依然是不动声色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腾一声站了起来,陈竞随意地拨弄一下手表的位置,他站着,居高临下望着我:“一个不顾友漫最高层执意挽留决意辞职的小小项目经理,在经历了一年的漂泊洗礼后,想要重返友漫,如果通过层层的面试筛选,说不定第一个回合就会被刷下去,或者你应该去找找陈正那个老狐狸。他在选用人才这一块,口味独特,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也站起来,与陈竞保持平视:“如果我不呢?”
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径直给我丢了过来,我眼疾手快,抓住了。
陈竞把烟在手中揉成一团,淡淡说:“给你,你孩子的尸骸,有个小拳头那么大,虽然现在干巴巴,但看着挺可爱,如果他能活下来,不管他是遗传了你,还是遗传陈图的基因,都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了,他没机会来到这个世界望上一眼。”
浑身一颤,我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一阵,又瞪大眼睛看着陈竞:“你什么意思?”
嘴角往上扬了扬,陈竞冷冷说:“没什么意思,不忍看你母子分离太久。我这个人优点很多,缺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容易心软,看不得这种分离的戏码。”
“你可以带着你孩子,回去考虑考虑。”
丢下这么一句,陈竞转身朝办公桌那边走去,他很快在那边坐下,舒舒服服地往后仰卧着,他又说:“给我带上门。滚吧。”
从陈竞的办公室里面出来,在楼梯口,我咬咬牙,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
一张小小的标示条映入眼帘:标本母体供应者,伍一。
上面的日期,正是我被护士带去做清宫手术的那一天。
盒子里面,果然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拳头大小干巴巴的小小人儿,皱成一团,看起来触目惊心。
失魂落魄一路来到停车场,可是我还没有走到那一辆各种狂野被我各种喜欢的越野车前,我的眼泪随即狂奔而下,我的大腿无力,膝盖一个打跪,整个人就捂住肚子跪下去,冲着钢管横生的天花板,连连吼了几声:“啊啊啊啊啊!”
我的耳边,全是我凄厉无助的哭声。
痛,特别痛,像是彻骨的痛。
恨,到了极致的恨,恨无可恨的恨,铺天盖地淹没了我。
我的眼眶里面,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也涌出了烈烈熊火。
不管是谁,把这一切的痛苦根植在我的身上,我都要把他们揪出来,让他们为此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代价!
咬咬牙,我正要站起来,却感觉到有一个目光在不远处注视着我。
抬起头来,我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陈图,他屹立在一辆高大上的保时捷旁,眼睛微微朝上扬,他一直在看着我,脸上演绎着的情绪,似乎纠葛浓浓。
我刚刚疯了般嚎啕大哭的形象,肯定全然落入他的眼底。
第一反应,我不是擦眼泪,也不是记着站起来,而是将那个小小的盒子,往后面藏了藏,最后放进了裤子后面的兜里。
这是我做过的,最让我心酸的事。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没有资格知道这个躲藏在盒子里,曾经鲜活,却被人为的制造成一团干巴巴的标本的孩子的存在!
手放回来,我用手撑着地板站立起来,丢给陈图一个藐视他的眼神,我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那般,朝车的方向走去。
可是我还没有机会拉开车门,陈图已经移动过来,靠在车门边上,他的眼眉拧成一团,眼眸里面演绎着雾霭,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盯着我,语速放得很慢:“你还在这里?怎么的,对吴一迪恋恋不舍,在他办公室腻腻歪歪到现在才下来?”
我咬了咬唇,用仇视的目光剜了他一眼:“滚!”
却没有依着我的意思,赶紧地滚离我的视线,陈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吴一迪做了什么事,让你需要感动到跪在这个鬼地方,哭成这个样子?”
怨恨更浓,我的眼眶里面再次涌出泪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给我滚!”
对于我的眼泪也好,愤怒也罢,视若罔顾,陈图脸上的不屑越发浓郁,他慢腾腾地调整了一下衣服的袖子,语气淡淡:“你刚才藏起来的东西,是吴一迪给你的戒指吧。很高兴?很感动?你用一年守望,总算换来他给你一个正式的回应?”
鼻子里面涌出来更多的酸意,我原本应该有更浓厚的愤怒,可是事实上,我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突然被人一个挤压,再松开那根扎得我紧绷的绳子,所有的气势就此散去,我不过是一个失魂落魄可悲的母亲。
而我的孩子,他被人装进盒子里面,贴上标签,被我藏在裤兜后来。
不知道他有没有窥见,这人世间最丑陋也最让人心酸的这一幕,不知道他如果有意识,他该有多恨。
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我最终连一个字都没有余力去回应陈图,我而是咬咬牙,朝电梯口那边走去。
电梯很快来了。
我直接按照自己的记忆,按了陈正办公室的楼层。
钻进洗手间里,把自己满脸的泪痕收拾了一下,我又用水拍了拍有点儿红肿的眼眶,再把那个小小的盒子放好,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走出大厅,在确定没有什么助理啊之类的人走动之后,我轻车熟路踩着点,敲响了陈正办公室的门。
半分钟后,里面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谁?”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沉声应:“陈总你好,我是友漫曾经辞职的项目部经理伍一。”
里面沉寂了将近两分钟,才缓缓传来一声:“我最近事忙,暂不见客,请回吧。”
再次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事,陈总你先忙你的,我站在门口等你就好。反正你总有忙完的时刻,是不是。”
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接着又是一阵稳健的脚步声,门开了。
陈正站在我面前,他站得笔直,眼神却是睥睨我:“找我?有事?”
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
语气却带着轻微的不耐烦,陈正玩味地看了看我:“你有三十秒的时间。”
迎着陈正让人坐如毛毡的刺人目光,我一字一顿:“我想回来友漫上班。”
微微张嘴,轻笑了一下,陈正的目光涟涟:“确实,你当初提请辞职,我有诚意挽留过你,但时过境迁,你从友漫辞职后,我花了万,聘请到了一个跟你工作能力相差无几,对我言听计从的项目经理,你以为时隔一年,我还会花85万,请回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吗?”
强迫自己站稳脚跟,为了不让自己还没出招就被陈正淘汰出局,我故作神秘:“一年不见,我以为陈总的目光和格局已经放大,已经有所进步,原来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陈总依然在跟85万这种小钱在死磕。”
似乎被我这番话勾起了兴趣,陈正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他瞥了我一眼,饶有兴趣般问:“哦?看来伍小姐这次来找我,是想跟我谈一些捡大钱的项目?”
我神淡气定,继续编:“那是自然。”
停顿几秒,我又说:“陈总这是打算让我站在门口谈事?”
咧开嘴,又是轻笑,陈正语气淡淡:“进来,把门带上。”
坐在我的对面,陈正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冷不丁说:“我以为,伍小姐会因为自己手头上项目侵权一事,而至少显得有些憔悴,却不想看伍小姐的精气神,倒是很足。”
我微微愣了一下,皱眉:“这事,你知道?”
陈正的语气更淡:“作为友漫的管理者,我难道不应该知情?”
眉头皱得更深:“你不认为友漫控告我侵权这事,显得很可笑吗?”
脸色一凛,陈正模棱两可两句:“作为友漫的管理者,我确实认为可笑。但作为一个父亲,我愿意原谅自己的孩子不太过界的瞎胡闹。”
话锋一转,陈正又说:“你是为了侵权这事来找我?你千万别是因为侵权这事在发酵,所以你决定重回友漫,借此来拆侵权的局。这样拆局虽然巧妙,可是心机太重,我断然不会用心机太重,重到让人能一眼窥见的人。”
满心的苦涩,我淡淡瞥了陈正一眼,反问:“我为什么需要拆这个局?”
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笑意,陈正望着我:“似乎伍小姐对于侵权这件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手捏起来,我直视着陈正,泰然自若:“首先,我非常确定我手上的项目,和友漫的私人订制项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毕竟,友漫的项目用金钱可以堆积,而我的项目,精髓是驴友的户外精神,这牛马不相及的东西,就算再有巧舌如簧的人牵强将它们捆绑在一起,也改变不了它们相差天壤地别的事实。如果侵权的事,真的要闹到对簿公堂,就算我输在友漫的财力雄厚下,我会赢得热度,我自然有本事把这个热度变成实打实的利益。而我赢了的话,友漫不过是我上一个层次的垫脚石,不管结果怎么样,最终的赢家都会是我。所以,我为什么需要拆这个局?”
眼神连连闪烁了几下,陈正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他瞥了我一眼,说:“你明天过来报道。尽量早一点,明天刚好要开会,我把你介绍给一些你以后可能有机会配合到的同事。”
啊?陈正就这么容易,就确定再次用我?
大多数的人都有点犯贱的小心理,我也不例外,虽然我是达到了目的,但我对于这么轻易就达到目的,持有怀疑态度。
沉思片刻,我用漫漫目光观察着陈正的神情,缓缓开口,不动声色地试探:“万和85万,这个数额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把烟点燃,在烟雾缭绕中,陈正很是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他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伍小姐不久前不是提醒过我,做人,目光和格局不能太小,不能跟一些小钱死磕么?怎么,伍小姐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
我一个措不及防,被陈正噎一个无言以对。
沉寂对峙了一阵,陈正冲我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伍小姐选择走进这一场游戏里面,我希望这一次伍小姐,不得过于任性,一定要玩到游戏结束,才能离场。毕竟在一场特别好玩的游戏里面,每个人对自己手中的牌都讳莫如深,越是这样,游戏越显得有意思,却也越显得繁复。于是,如果中途有人退出,又得重新洗牌开始游戏,这是一件特别烦人的事。”
我微微一愣,也换上意味深长的语气:“看来,想在这一场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只能把自己变成那个发牌的人,才不至于成为别人相争的牺牲品。”
笑意又淡到浓,陈正脸上的玩味越演越烈:“伍小姐,玩游戏,切忌太过天真,太过轻敌。你还是先回去审视一下,你能拿到一手什么样的牌,而不是还没开始就贪大,想要成为这场游戏的翻云覆雨手。你是聪明不假,你是心思缜密,我也承认,可是你需要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到底谁更略胜一筹,还明争暗斗过后,才能彻底分出胜负。”
我张了张嘴,正要接上陈正的话茬,身后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陈正微微端正了一下身体,他又淡淡然瞥了我一眼,冲着那边问:“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