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万象城这边时,华灯初上,陈图说怕我饿着,他在超市入口旁边的甜品店给我买了几盒小点心,我捧着那些做工精巧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抓起那些做得很小巧味道很好的点心,不断地往陈图的嘴里面塞,他的两边脸颊很快鼓起来,他还有心情跟我打贫嘴说:“伍一,我不能再吃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贪图我的美色,才答应跟我好的,我哪天被你喂成个胖子,我肯定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你就做做好心,放过我吧。我可不想刚把老婆娶回家没多久,就被踹了。”
不得不说,陈图这人情商很高,他不管说啥,管它正经的不正经,他总能让我在这其中体会到浓浓的在乎感,而这些东西,它会无限度地让我的安全感越发繁复,让我有种陈图此生最爱我如果我不主动走开我跟他就能天长地久的错觉。而这种再一次被他挑起的错觉,总算把我的心情拯救了一半,我抿嘴笑了笑,甜蜜万分地往他嘴里塞点心。
陈图拗不过我,他又吃不下那么甜腻的东西,只得躲着,我们就这样特别幼稚鬼地在人声鼎沸的商场里面纠缠着甜蜜着,可是这样美好的气氛,很快就被破坏掉了。
首先打破这一切的,是一个很稚嫩的声音。
“伍一阿姨晚上好。”
循着这个声音,我一个激灵,浑身禁不住小幅度地僵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捏紧陈图的手,愣是没有立刻回头去应一声的勇气。
高跟鞋踩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伴随着鼎沸的吵杂声交织在一起灌进我的耳膜里,我的大脑混沌成一片,我甚至有过短暂的失聪。
几秒后,林思爱牵着小智,越过我身侧,她冲着我璀璨一笑:“伍小姐,真巧。”
可是很快,她的视线全然落在陈图的脸上,我用余光瞟她,她似乎怔然了几秒,但她很快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冲着陈图也来了一句:“好久不见。”
陈图握着我的手,忽然变得灼热起来,他的力道忽轻忽重,让我觉得抓不住,最终我选择松开了他的手。
陈图应该是有下意识地过来捞我的手,可能是我的手离得太远了,他没成功。
气氛在焦躁中酝酿一阵,林思爱淡淡笑笑,主动说:“伍小姐,我以前跟陈图是同学,我之前以为我和你就是校友的机缘,却是没有想到你和我的老同学在谈恋爱。”
不得不说,林思爱真的是一个聪明到了极致的女人。
在深圳这个容易催生很多感情的城市,很多感情谈了最后散了,多少新欢成了旧爱。于是在街头与前任重逢的话题层出不穷,而前任身边林立着另外一个已经代替旧爱的新欢,在这个时候,旧爱的情商和素养就显得尤为重要。
而现在,林思爱不动声色地自认和陈图是同学,就这一场戏,我不管怎么样也得给她满分。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的结局,未必就是前浪死在沙滩上。毕竟有多少旧爱胜新欢。
就从林思爱在遇到我和陈图,她这么轻描淡写地扯淡,说什么她和陈图是老同学,将我们三个人原本该尴尬相对,变作了一场萍水相逢的巧合碰面。她的道行就可见一斑。
然而林思爱这番话刚刚说完,陈图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和伍一昨天拿证了。”
循着陈图这句话,林思爱依然毫无波澜,她很快用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笑说:“恭喜恭喜。我和伍小姐最近有些业务上的合作,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伍小姐是一个值得获得幸福的好姑娘,你们郎才女貌,真的很般配。”
停顿了一下,她微微俯身下去,冲着小智温柔地说:“小智,跟伍一阿姨和陈图叔叔说再见。”
小智脆生生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像是把一切都割裂了般,我立在原地,一直到林思爱带着小智潇洒地走远,远到混入到万象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才彻底晃过神来。
我再侧过脸去看陈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万象城的灯光开得太暗,还是他的脸色太暗,总之我没能彻彻底底看清楚他的表情。
杵在原地两相沉默一阵,陈图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
可能天太冷,他的手空荡荡挂在空气中太久,显得有点冷冰冰,我的手被他团住,寒意传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把大衣裹得更紧。
还是陈图率先打破这沉默僵持,他神色淡淡,说:“先去买东西。”
我拿在另外一只手上的小点心,在浑然不觉中黯然失色,我胡乱戳了一块丢在嘴里,最后把它们全数装进了袋子里。
接下来,陈图像刚才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他照样贫嘴逗乐,可是我总觉得气氛已然有所不同,只是全凭我和陈图在死撑着。
从万象城的停车场驱车出来,已经到了八点时分,陈图把车开得飞快,他不再说话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于是我们就让沉默再一次覆盖在我们之间,泾渭分明。
车行至盐田这边的沿海路,黑压压的天下起了漫漫大雨,车流堆积越来越多,陈图这才不得不把车速放缓。
他开窗几秒换了换气,有几滴雨花飞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脸上,陈图瞅了瞅我,他很快抽出几张纸巾塞到我手上,说:“擦擦。”
我拿过纸巾,才刚刚贴在我的脸上,陈图的声音再一次响在耳际:“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你和林思爱怎么就成了合作关系么?”
毫无情绪。
手僵了一下,我很快拿下来,把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我分不清楚陈图问这话时的情绪,我更不知道我该向陈图展露什么样的情绪,于是我把脸转过去面对着这漫天覆盖下来的雨水贴在车窗上带来的迷雾一片,简单说:“之前我在威客网接了几个单子,没多久那个叫宝轮的公司,在线下联系我去谈合作,我就过去了。没多久合约下来,我和宝轮签了一年合约,就一直与宝轮合作。我也是后面才知道,林思爱是宝轮的高层管理人员。”
说完,我把脸转正一些,企图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陈图到底会作出何种表情。
突兀侧过脸来,陈图睥睨了我一眼:“就这么简单?”
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顺口说的,还是在质疑什么,可是我心里面就是那么膈应,于是我再一次把脸面对着那一片迷雾,淡淡应:“是。”
陈图回馈我的,是一片沉默。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我委屈。在心里面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也抿着嘴,不再说话。
我们谁也没提起小智,就当做是没看到林思爱牵着一个小小娃儿似的。
半个小时后,陈图把车开进了华侨城天麓三区,他最后在一片苍翠的庭院停住了车。
我们才刚刚下车,老周就迎了上来,他很快去车尾箱两只手满满当当地拎东西,我见他拿得吃力,正要上前去帮忙,陈图淡淡一句:“让他自己拿。”
他这话,声音不大,震慑力倒是透彻,我彻底杵在原地,顿生别扭。
老周却不以为然地冲我笑笑,说:“小陈太太,你先跟小图进去,剩下的事由我来。”
朝老周微笑,我正要点头示意一下,陈图已经绕到我身边,他再一次抓起了我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别扭的感觉还在心头缭绕着,我第一次被陈图牵着手,内心却奔腾不断起伏连绵。
却勉强挤出一脸笑意,我被陈图牵着,走进了他家里的大厅。
在见识过香蜜湖一号的奢华靡靡后,我即使对于华侨城天麓的浮华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不得不说,我还是被小小震惊了一把。
震惊过后,就全是一片坦荡荡的坦然。
大厅里面,梁建芳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而陈正冷着脸翘着二郎腿坐在侧边,让我意外而又没啥意外的是,卢周和江丽容也在。卢周正在埋头玩手机,而江丽容则坐在梁建芳身边,一口一个大姨喊得热乎,又是削苹果又是剥提子的,忙得不亦乐乎。
梁建芳见到我和陈图走出来,她倒没给我空隙的时间来尴尬和反应,她很快朝我招手,说:“伍一,你过来。”
与我并排站着的陈图,他轻轻推了我一把,低语说:“妈喊你,过去吧。”
哪怕在路上,陈图与我沉默对峙间,我用静下心来想过等到了陈图家里,见到他爸妈我是不是就得改口,我也给自己做过心理准备,但原本“爸妈”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就倍感陌生,而我现在要将这个倍感陌生的词与陈正梁建芳嫁接在一起,更显艰难。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去,为了表示礼貌,我没敢直接坐在沙发上,而是弓下腰来,张了张嘴,想要艰难地开口喊一个。
然而,梁建芳的手却飞快搭在我的手背上,她说:“过来就好。先坐下再说。”
坐在一旁的陈正,再一次冷哼了一声。
却是不动声色,梁建芳淡淡扫了陈正一眼,说:“老陈,就算你跟我置气,我们关起门来再作讨论,今天图图带媳妇过来,长辈该有长辈的样。”
再从鼻孔里面冷哼一声,陈正腾一声站起来径直朝楼梯口那边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冲正拎着满满当当两手礼盒的老周说:“今晚我不吃饭了,没胃口。”
一分钟后,楼上传来了“砰”的关门闷响。
我自知陈正从一开始就不认可我,他这样反应我早已经能猜想到,所以被他这么一番埋汰,我倒没有多大的神情波动。
然而不仅仅只有我波澜不惊。被陈正这么一捣弄,似乎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陈图照常杵在原地,卢周照样玩儿他的手机,江丽容依然不慌不忙地削苹果,这一切看着无尽祥和,却也分外怪异。
在这样迥异的气氛中,梁建芳十分亲近地笑笑,她的手继续在我的手背上连连拍了两下,说:“伍一,你别往心里去。老陈这性格,跟图图一模一样,生起气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他是跟我置气,不是针对你。”
我如坐毛毡,继续拼命为难自己的脸,拼了命去挤笑脸,说:“没事。”
梁建芳这才把手拿开,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红包塞在我的手上,眉开眼笑:“改口费。拿了这个,可得改口了。”
抓着那个似乎很是滚烫的红包,我拧着手一阵,总算是艰难地喊了一声。
梁建芳似乎很是享受地应了一声,她笑笑说:“乖,你和图图以后好好的,我就安心。”
而我觉得嘴巴干涩,外加内心无限尴尬。
梁建芳停顿几秒,她冷不丁说:“伍一,改天,你把你爸妈电话给我一下,我好跟他们商讨一下婚礼的细节和礼节。”
我的尴尬更深,在这样的情境下,我不知道如何跟梁建芳再去说我爸妈才不管我的死活,而陈图,他总算走过来挨着我坐下,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他很快说:“妈,我们不打算弄那些。等忙完这一阵,出去旅游结婚就是。”
陈图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循着这脚步声,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只见吴一迪踩着稳稳的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思绪烦乱,我禁不住在心里打个问号,吴一迪怎么就过来了?
我正狐疑万分,陈图的手覆上了我的手,一片炙热。
我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吴一迪缓缓开口说:“梁总,十分感谢你邀请我过来吃饭。”
梁建芳向前前欠了欠身,满脸热忱:“一迪,既然来到这里,就不用再拘泥在友漫的那一套,还是喊我梁阿姨比较好。”
漫不经心般耸了耸肩,吴一迪淡淡然:“好的。”
再无下文。
气氛徒然再次变幻成僵冷一片。
就在这时,楼梯口那边再度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我以为这是陈正按捺不住,最终又再下楼来,却不想那头转眼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低音。
“呵呵,没想到这个破房子里,也有那么热闹的一天。果然哪里有狗,热闹就满地走。”
声音满是将要蓬勃而出的浓浓戏谑。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朝这个声音的方向投出,一个不小心,就与一个阴郁的眼眸四目相对。
在不过短暂几秒的对视里,寒意与心慌并驾齐驱,从我的手指尖,蔓延到心房,冰冰凉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