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强撑着精神握住太后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太后同他相守了一辈子,怎可能看不出他在强撑,况且耳畔隐忍的抽泣声也足以说明一切。
“沁儿,你老实跟母后说,你父皇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太后问出这话,眼底的担忧之色更甚了。
“母后......”卿雪张张嘴,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又接着说:“父皇或许撑不过今夜了。”
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落,太后却是身子向后一仰直接晕了过去。
“母后!母后!”卿雪赶紧起身扶住,而身后的嬷嬷奴才也都跑上前来,殿里乱作一团,站在殿外的朝臣们听了这动静也是心急如焚。
赤云此刻正面临着古羅、娄契、洛窟的入侵,而太上皇又在此刻倒下了。
眼看着赤云才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开始摇摇欲坠,上至朝臣下至宫婢,每个人的脸上好似都笼罩上了一层萧索之色。
入了夜,卿雪一直守在太上皇床前,而太后晕厥之后一直都未醒过来。
直到那一缕幽微的脉息彻底从太上皇脉搏处消失,卿雪才转过头看向站在身旁的穆淸决,与此同时两簇滚烫的眼泪从哭得红肿的眸子中溢出,灼灼的在心底燃烧。
她没有说话,穆淸决却已经懂得。
哦呜~~
一声悲绝的狼嚎响起,随后整个皇城内外的狼嚎声像是要将天地撕裂一般响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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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的灵堂依旧设在熙华殿,一连几日卿雪都未曾听到穆淸决再说过话,大多时候他都站在熙华殿屋顶朝远处眺望,眸子里有让人猜不透的坚决和杀意。
卿雪跪在灵前看着满室的白绫和漆黑的棺椁,蓦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情景,那时穆淸决为了让太上皇和太后避开古阎的荼毒,安排了一场大火,又用尸体鱼目混珠将于他们救走。而卿雪怀着孩子就住在这里,日日守着灵堂度日。
那时棺椁里躺的不过是牢里的死囚,她唯一伤心的事就是穆淸决变了心。
而今日,太上皇真的殡天了,穆淸决变成了狼,太后又昏迷不醒。她从前拥有的一切幸福与安详都被夺走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叫古阎的人,哪怕他已经死了,可卿雪心底对他的那份恨意从未消散过。
狼兵传来消息,许询易率领将士依旧在邺城与敌军僵持着,虽然烧了敌军粮草让其士气大减,但数量上的差距依旧横杠在中间,纵使许询易再是用兵如神、狼军再是神出鬼没,却还是吃亏的。
数战下来,杀敌一万三千人,而狼兵和将士也损失了四千有余。
再这样下去,两军的数量差距会越来越大,战局也会更加严峻。
卿雪听着丁启将战况细细的和她做了分析,站起身看向屋顶的穆淸决,他墨色的身子在夕阳之下显得苍凉而颓唐,全然失了从前卓然恢弘的气性。
卿雪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心底的天平每一次摇摆过后都倾斜向了同一端,她不希望穆淸决再去冒险,哪怕是国破家亡。可此刻看着穆淸决的背影,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自私。
穆淸决胸中藏着天下,她却总是以爱的名义逼他去做一个没有血肉的躯壳,这与古阎夺走他的身体又有什么区别?
哦呜~~
熟悉的狼嚎从远处传来,面前的屋顶上又多了一个黑影。
卿雪此刻对这只叫影刹的黑狼已经十分熟悉了,它专门负责联络宫外传讯的狼兵,再将消息禀报给穆淸决。
卿雪走进了一些,扭头看向丁启,让他帮忙翻译。
日头一点点的没入地平线之下,而狼兵的吼声也似乎也带了些夜幕之下的凉意。纵使还没听完丁启翻译的话,卿雪也能从狼兵的神情中察觉到这并非什么好消息。
“你是说穆晋轩被敌军俘虏了?”
卿雪柳眉紧蹙,按理说娄契那边的战局是最不用担心的,黑戟率领将士这几日下来又攻破了十几座城池,可以说要覆灭娄契已经近在咫尺了。而穆晋轩只要不走出狼兵的视线范围,又怎么会被敌军俘虏呢?
“嗯,黑戟率领狼兵朝娄契都城进攻,不知为何穆晋轩非要反其道而行,带着两万将士从侧翼进攻洛城,而追赶狼兵的敌军当日恰巧途经洛城,两军交战下来,我军一万三千余将士被杀,其余的和穆晋轩一起被敌军俘虏。”
“什么?”卿雪听着这话,本就黯然的眸光更死阴沉得没有半分光亮。
她到不是担忧穆晋轩,而是心疼那一万三千余将士的性命。连许询易那边如此紧张的战局也不曾损失这么多将士,而穆晋轩一个鲁莽的决定生生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卿雪抬头望着穆淸决越发苍凉的背影,甚至连张口叫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如果她当日没有阻止穆淸决亲征,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
在卿雪愣神之际,穆淸决已经从房梁上跃下来了,灼灼的目光看着卿雪,却迟迟都没有说话。
穆晋轩是他二哥唯一的骨血,太上皇尸骨未寒,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管。而敌军抓到穆晋轩毕定会用他来谈条件挽回败局,狼兵的进攻也会因此不得不停下。所以卿雪知道不论是为了解救穆晋轩还是为了战局,穆淸决都必须要去了。
“你去吧!”纵是心底再不愿卿雪还是开口了,只是声音哽在喉间太久,显得有些沙哑而苦涩。
她不知道穆淸决此去会面临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沁儿”穆淸决唤了她一声,这声狼语卿雪早已经熟捻于心了,无需丁启翻译。
“活着回来。”卿雪忍住眸间随时会迸发而出的眼泪,浅浅淡淡的四个字,却是她唯一的期盼了。
“好”穆淸决点头,望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小妻子,转头朝丁启狼语一句:“替我照顾好她,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你就带着他们母子找个远离战火的安身之所,或者回你们那个没有硝烟的世界。”
“嗯”丁启沉闷的应了一声,没有将这话告诉卿雪,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和笃定。
穆淸决并未多做耽搁,去看过太后和两个孩子后便跃上了屋顶,只是转身的那一刹那,看着站在院中哭得泣不成声的小妻子动作明显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又极快速的消失在夜幕里。
纵使他现下拥有狼的速度,但两国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哪怕日以继夜至少也要五六日才能到达,但这不长不短的五六日足以影响娄赤的整个战局,也能拖垮许询易那边本就吃力的局面。
而洛窟也会因为多了这五六日的时间而一举拥兵来犯,到时整个赤云都会陷入水深火热的战场,所以再是不舍穆淸决也不敢有半刻的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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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卿雪日日留在宫中,心底的那份惶惶不安从穆淸决的身影在眼前消失的那刻起就卷拧在一起,没有一夜不是在噩梦中惊醒。
迷迷糊糊的梦境,她就站在战场的最中央,周遭的厮杀声像是要将她吞没,她拼命的寻找,寻找穆淸决的身影,可是无论她怎么哭喊,身旁的人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她。
只有那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尸体落在脚踝边,溅得她衣裙上满是血迹。
远远地,她像是看到了一匹黑狼朝她奔来,那幽蓝的眸光里布满了悲绝的神色,而黑狼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墨色衣袍的男人。
“淸决”她叫他。
可刚叫出声却看到了那副面孔里流露出的阴狠之色,
“他是古阎!”
卿雪想提醒跑向自己的黑狼,却又恍惚间看到了黑袍男人手上握着的枪和脸上温润坚毅的神色。但那漆黑的枪口正不偏不倚的对着前方的黑狼。
她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古阎还是丁启,却还是在梦醒的那一刻哭喊出声:“丁启,不要。”
蓦然醒转,卿雪发现自己正坐在寝殿的床上,身旁空空如也,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夜幕里,唯有几许淡淡的月光顺着门窗的缝隙照进来。
分明是盛夏,却透着蚀骨的寒。
卿雪坐在榻上紧紧的抱着膝盖,方才那个梦境还萦绕在脑中久久不散。满身的冷汗将寝衣浸湿了粘附在身上,伴随着眼泪将床榻和被褥也染上了水迹。
这一夜,又是无眠,卿雪不敢闭眼,只要一闭上眼睛那血腥的战场就会将她整个人吞没,她根本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黑袍男人到底是谁。
在他深情的望着她时,她想奔上去抱住他;在他露出阴险之色时,她想捡起地上的刀剑亲手杀了他;在他漆黑的枪口对准黑狼时她又拼命的想去阻止。
这些混乱的画面和眼神在卿雪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回放,搅得她心口血淋淋的疼。
窗外有风声刮过,卿雪以为是狼兵传来了穆淸决的消息,蓦然从下了床榻,连鞋子都未穿就跑过去开了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