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蹲在面前,仔细替自己盖毛毯的小女人,洛城心中一片温馨,觉得这副场景,像极了他曾在公园看到的一幕: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喂鸽子,老头子坐在轮椅上,不小心将膝上的毛毯滑落,老奶奶瞋怪地看了他一眼,却马上把毛毯捡起来,仔细地抖干净,又颤巍巍地披到了老伴身上。
洛城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想,他以后也可以带夏芷涵去布拉格广场喂鸽子,还可以去圣维塔大教堂听牧师唱诗,去克鲁姆洛夫小镇划船……想着想着,他悄悄摸上自己的右眼,唇角的笑意便蓦然凝滞,没有以后了,他的眼睛已经变成这样,那些美好的东西,也只能是想想了。
他垂头看着夏芷涵,她的额头饱满洁白,发丝柔软黑亮,她笑起来的样子,矜持又羞涩,真是一个美好的女孩。只可惜,这般美好的女孩,他再也没有资格去追求了。
“洛城学长,你还冷不冷?”
夏芷涵给洛城的膝上盖好毛毯,仔细地将每一丝皱褶拉平,却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就着半蹲的姿势,抬起眼来笑问他。
这一抬头,她不禁愣了一下,洛城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他常见的温润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的寒气。他正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她,瞳孔深处黑得不见光亮,有些瘆人。
夏芷涵结巴了一下:“洛…洛城……你怎么了?”
“没什么。”洛城扯唇笑了一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我只是突然感觉右眼有点痛而已。”
夏芷涵虽觉得洛城突然变的有些古怪,但也没将他的异常放在心上。
她只是有些心疼地伸出手,从他缠着纱布的腰腹处轻抚起,指尖缓慢上移,最后滑落到他受伤的右眼处,声音一喑:“这里,很疼是不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伤势如何了?”
她的声音里满是心疼,目光里溢满了怜惜。
“够了!”
洛城却蓦地眼一眯,粗暴地推开了她的手,顿时将毫无防备的夏芷涵推倒在地,冷声道,“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我还没瞎,不需要你的可怜和施舍!”
“啊……”夏芷涵一声痛呼,跌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整个掌心都火辣辣的,但她却没放在心上,因为过分震惊,她甚至连爬起来都忘了,只是转头瞧着洛城,“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没有?”洛城冷声打断她,“那你告诉我,你刚刚是不是在同情我?”
夏芷涵犹豫了一下,不想欺骗他,便老实地点了点头:“是,我是同情你没错,但是……”她更多的是心疼啊!
“这不就是了吗?”洛城冷笑了一下,“你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这样的!”夏芷涵急忙道,“你听我说……”她想跟洛城解释清楚,慌乱而急切的目光撞进他讥谑的眼底,却顿时息了声,她垂下头,撑在地板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怎么,没话可说了吧?”洛城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动了动肩膀,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坐姿角度,慢悠悠地道,“那好,既然你没话说了,现在就该轮到我说了。”
“好……”夏芷涵垂着的头微微点了一下,低声道,“你说,我听。”
洛城目光一闪,扶在轮椅上的手指紧了紧,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为了救你,被韩子芳用荆棘扎中了右眼,诊断结果是永久性视力损伤,以后别说是看东西了,连阳光都不能常见,这只眼睛,跟瞎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夏芷涵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抖着唇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其实我现在挺后悔的,那会干嘛要逞英雄跑去救你呢?我虽然喜欢你,但也没喜欢到能拿一只眼睛去换你的地步,如果我没多管闲事,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
洛城轻嘲着,声音蓦然转为冰寒,“夏芷涵,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夏芷涵用力地闭了闭眼,点点头:“你说的对,我欠你的。”
“呵,你以为只有你欠我?”洛城扬高了声音,“不光是你,你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欧轩澈,他也欠我的!”
夏芷涵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为欧轩澈辩驳:“他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是没有带人去我家里捣乱呢?还是没把我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等死呢?”洛城冷笑着,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夏芷涵,你把我当傻瓜呢?”
“洛城,你不要这样……”夏芷涵抬眼看他,眼眸深处一片悲伤。
洛城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收起了笑容:“那你觉得我该怎样?在被你们如此对待后,我还要献上我的左眼,再为你牺牲一次?或者,腰上再添个窟窿,再让欧轩澈把我抛尸到荒野上?”
“对不起,对不起……”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夏芷涵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洛城厌恶地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受不起!”
见夏芷涵僵滞,他终是慢慢地叹了一口气:“芷涵,我以前是很喜欢你没错,但你从不给我回应,我的勇气,也会被慢慢消耗完。我算是看明白了,欧轩澈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不想再跟他争什么了,我只剩下一只眼睛,我怕了,我不敢再喜欢你了。你的爱,我赌不起……你明白吗?”
“我明白。”夏芷涵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咸涩而滚烫的液体滑进嘴里,让她心里发苦,“对不起……”
“我说了!不要再跟说这三个字!”
洛城烦躁地道,一把将膝上盖好的毛毯挥落,“夏芷涵,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我……对不……”夏芷涵被吼得一颤,正准备说对不起,却立刻反应过来,死命捂住了嘴。可那不断的抽噎声,却仍是透过手掌,清晰地传到洛城的耳朵里。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了又紧,用力到微微颤抖,骨节发白,可仍是慢慢地松了开来。
他转过轮椅,背对着夏芷涵,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道:“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夏芷涵一僵,立刻抬头去看他,嘴唇动了动,伫立良久,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地转身走了出去。
带上门前,她听到洛城又说道:“以后都别来了。”
关门的手微微一顿,夏芷涵才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声音低微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
门被轻轻的关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角落的台灯在散发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洛城坐在轮椅上,坐了很久,像雕像般一动不动。良久,寂静的病房里才响起一丝微弱的呜咽。他左眼处被包扎好的纱布上,突然缓缓地沁出了一丝粉色,那是血液被泪水稀释后的色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凌洛城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有的人也说不上是哪里好,但就是突然间遇上了,便入了眼,入了心,从此生根发芽,任谁都替代不了。
若要将她生生拔去,便是要在心上剜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从此以后,每呼吸一下,都会牵扯出微微的酸楚和痛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