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琉璃第一次看到,十岁的小姑娘,脸上居然也会有如此显而易见的憎恶表情。她的那番话是对着金爷爷说的,每一个字里都深深地透露着厌恶。
金爷爷低下头去,苦笑了一声,“你们都出去,我累了……”
“爸,淇淇她是无心的,她只是……”金元丰赶紧为女儿的口无遮找借口。
“我就是有心的!我讨厌他!我一点都不想来这个地方!爸,我要回去!”金淇淇却毅然打断爸爸的话,声音尖锐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啪……”,这时,忍无可忍的金元丰猛然给了女儿一巴掌,“他是你的爷爷,谁让你这么没大没小!”
这一巴掌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也让意识过来的金元丰忘记收回定格在半空中的手掌,楞在了原地。
金淇淇难以置信地捂着被打的右脸,委屈的泪水瞬间喷涌,“他不是爷爷!从他害死奶奶后我就没有爷爷了!”吼完的她立刻转身冲出房间。
“我去安慰她,你们陪着金爷爷!”自告奋勇的百依柔匆匆交代完一句,便是赶紧追了出去。
金淇淇没头没脑地跑了一段路后,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对于常年居住在国外的她来说,陌生的地方会带来巨大的不安感。她四处张望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百依柔好不容易追上金淇淇,现在的小孩子体力都这么好吗?她差点跑掉半条命,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她朝金淇淇招了招手,“淇淇,你别再跑了。”
听到声音的金淇淇朝百依柔的方向望过来,奇怪地说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百依柔站直了身子,让脸色恢复些自然,“我叫百依柔,你可以叫我百姐姐。刚刚我也在你爷爷的病房里……”
“他不是我爷爷!”金淇淇立刻激动地否决。
“好好……你先冷静一下。”百依柔退一步说道,“你这样忽然跑出来,大人们都会担心的。”
金淇淇咬了咬唇,“他们才不会担心我……爸爸都会打我了!他以前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你认为爸爸为什么这么生气呢?”百依柔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因为他难过啊。她可爱的女儿正在中伤他深爱的父亲,他夹在中间两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偏袒谁也不是,伤害谁也不行。”
金淇淇乌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浮起一层水汽,“爸爸就不应该管他!他就应该去死!”
从一个十岁的孩子里听到“去死”这两个恐怖的字眼,百依柔的心情是十分得震惊的,本该单纯美好的年纪,为何要牢牢困在仇恨里,让自己也变得面目狰狞。
“就因为奶奶病发的时候,爷爷喝得酩酊大醉,就让你恨他一辈子?”百依柔淡淡地开口了,她很想抹去孩子眼中的戾气,重回天真美好。她想,自己要努力了。
“你……”金淇淇显然没想到百依柔竟然知道,她楞了许久眼眶瞬间涨红,“你懂什么!他明明知道奶奶有心脏病还长年酗酒,当时奶奶病发的时候,他就在另一个房间喝得烂醉如泥!我哭着去推他,让他起来去帮帮奶奶,可是他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发酒疯!当时的我只有七岁,我吓得完全不知所措,我只能跑出家门去找邻居帮忙,可是晚了!当医护人员赶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没气了!就是他害死奶奶的!他就是杀人凶手!”
百依柔赶紧按住激动不已的金淇淇,唯恐她一不小心就冲到马路上,“淇淇,你听我说。金奶奶的去世,没有人比金爷爷更难过。他的愧疚和寂寞已经折磨了他三年,可是他更难过的是疼爱的小孙女视他如仇敌。这三年来,金爷爷戒了酒,把自己隔绝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与他人接触。他也在惩罚自己了。如今,陪伴着他的金妹也去世了,金爷爷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他本该有你们亲人的陪伴安度万年,如今却心灰意冷的几番选择自杀。难道你不心疼吗?放下怨恨,和爷爷重归于好,好不好?”
“不要!你什么都不懂!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就把我交给他们抚养。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奶奶的陪伴下长大。奶奶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人可以取代。可是他呢,除了喝酒就是耍酒疯,三番四次把自己喝进医院,还要害奶奶大半夜赶去医院照顾他。现在的情况,都是他自找的!”金淇淇的语气又狠又急,全然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可是奇怪的是,当她吼完这些话,眼眶却已经湿润,她立刻倔强地转过身去,拼命地吸着鼻子。
“淇淇……”百依柔忽然明白,这个十岁孩子心里的爱恨纠葛是多么的复杂,过早的懂事让她太早明白了人世间的感情,对于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她深爱着,即便爷爷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童年的陪伴让她依然深刻牢记于心。但是有一天,爷爷因为这个缺点间接导致了奶奶的离世,她把无处倾诉的思念转变成怨恨,全部嫁接在爷爷的身上。
“你是否想过,你现在如此怨恨爷爷,奶奶会难过?”百依柔搂住小女孩的肩膀,轻柔地在她耳边提醒着。
怀中娇小的身躯陡然一震,显然,十岁的思考力还未让她想到这一层。别说是孩子,有太多受过伤的成人也往往会忽略这个问题,心安理得地发泄着痛苦,再转嫁到亲人身上。
“奶奶她……她也一定是……恨着他……一定是这样子的……”金淇淇断断续续,却有些没有自信地说道。
“恨吗?奶奶陪着爷爷走过四十个念头,这个男人她一定是最为熟悉的。如果奶奶不喜欢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相守那么多年。淇淇,你还小,你可能不懂一种感情叫做,爱情……它还有个代名词,叫包容。奶奶一直包容着爷爷大大小小的缺点,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相信,她也不曾怪罪过爷爷,而更多的是担心他喝醉了会不会头疼?醒来没人给他端醒酒汤怎么办?你信不信?”百依柔明明自己是个爱情白痴,此刻开导起来居然头头是道。
“真的吗?”金淇淇抬起泪眼汪汪的脸颊,不可置信地问道,“奶奶她,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淇淇,将来你长大,就会明白,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情感,它可以改变命运,可以创造奇迹,也能让人心甘情愿付出。我相信,爷爷一定是奶奶最想保护的人,如今奶奶不在了,淇淇是不是该代替奶奶,好好守护爷爷呢?”百依柔动之以情,言之灼灼。
金淇淇呆立在原地,许久才微微点点头。
一直躲在不远处树丛后的金元丰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自己发出声音被发现。
一旁的墨黑轻轻拍了拍金元丰的肩膀,了然他此刻的激动。视线不由再次落到百依柔身上,这个蠢女人,居然懂得这么深奥的爱情……那么,她自己是否真的懂得其中的真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