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的情况如何了?”
每次只有提及金玉的消息,卓凌霄的眼珠方才会转动两下。
那日幸得百里校尉及时救助,金玉及时逃出火海,但她的嗓子受损严重,今后只怕再也开口说话,这个情况卓凌霄在醒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从旁打听到了,她蒙着被子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心中的痛苦更是成了养料,浇灌着仇恨的种子越发成长。
“金玉的轻微灼伤,已经全部好了,至于嗓子的情况,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我的师弟,邀请他来诊治,白芥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会有办法的,而且他已经连夜从洛城出发,想必即日便可抵达……”
卓凌霄心头稍缓,这一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慕云白的眼睛,后者也跟着松了口气,像往常一般悄然离去。
“你的肺部毒素已清除,但是旧疾深入肌理,若不再加以调理,只怕病情恶化,药石难医,这个道理,同样身为医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韩子文自顾自地向卓凌霄讲述其病情,后者全程目不转睛,全然当他是空气。
“爷有他的苦衷,你也不能全怪他……”
虽然韩子文也觉得此事慕云白是有些过分,但慕云白的矛盾痛苦他一直看在眼里,自然比旁人多一份理解,加上慕云白火场救人时的奋不顾身,到如今的细致入微的体贴用心,韩子文作为一个旁观者,早已对他悄然改变了看法。
“可不是嘛?少爷是个痴心的孩子,断不会对你不起的……”
谢大娘不知何时挎着个篮子,从门外进来了,立即加入了劝说分队中,“就我进来之前,爷还在门口愣愣地看了半响方才离去,而且日日如此……王妃你就听我一句劝,男人能做到这份上的不多,你又何必计较别院里的那位……”
虽然时隔半个月多再见到谢大娘,卓凌霄有种仿如隔世的唏嘘,但一见面的立场就如此分明,卓凌霄着实跨不了那条已经鲠在其中的鸿沟。
“……王妃许是累了,让她歇着吧……”
见卓凌霄油盐不进,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敌意,谢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和韩子文交换了意见,服侍卓凌霄用过清菜小粥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韩子文踟蹰了片刻,终于开始忍不住开口道。
“这段时间,其实难过的远不止你个人,素素为了你的事,七日七夜也未曾合过眼,甚至不惜以身试毒……若不是此刻余毒未清,素素又岂会不日日守在你身边?这件事,素素原本不让我告知于你,但我实在无法看到你这般作茧自缚!”
“你若再这般低靡颓废下去,引得旧疾入骨,枉送了性命,又如何对得起素素舍身救你的一片苦心!”
韩子文的严厉质问宛若一记响钟敲在卓凌霄的心上。
对,她不能这般丧失斗志,她要活着,去让那些曾经让她痛苦的人生不如死。
“我想去看看素素,烦请你安排一二!”
卓凌霄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沙哑得如同砂石刮在玉盘上粗嘎难听。
韩子文却面露喜色,点了点头。
“素素?”
望着带着面纱立在院子里翻晒药材的柳灵素,卓凌霄只觉心头被塞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眼泪“唰”的一声就下来了。
柳灵素一见卓凌霄,立马转过身,下意识地捂着脸,神色慌乱道:
“你怎么来了?凌霄……”
卓凌霄快步走到她面前,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一眨不眨地盯着柳灵素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那么傻?”
颤抖的手指揭下那雪白的面纱,露出一张变形的脸来。
原本清秀可人的一张脸,如今血管暴突,一半泛白如死灰,一半猩红如斑痕,宛若脸皮被活活撕下来又迅速贴上去,血肉和面皮丝毫没有贴合在一起。
这是“美人骨”的后遗症,卓凌霄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那皮肉活生生分离的痛苦又岂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卓凌霄怔怔地看着柳灵素的脸,连眼泪都不敢流下来,只觉心底的破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无尽的悔恨和愧疚充斥着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恨不得跪下来,抱着柳灵素的腿忏悔求恕。
“……你不要伤心……很快就好了,至多半个月,你瞧,这些可都是我研制出来的升级版解药……”
以前的卓凌霄总是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顽强,就算是在最绝望的境地下,都不忘微笑和调侃,但如今的她却像是一只失去灵魂的破布娃娃,毫无生气,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戾气和杀意。
柳灵素从未见过这样的卓凌霄,不由有点着慌,连声安慰。
不料卓凌霄突然一把抱住她,用粗嘎嘶哑的声音低吼道:
“对不起……对不起,素素……”
这句话中的歉意和痛苦,柳灵素自然只懂了一半,那日,以身试毒之后,柳灵素身体虚弱,必须加以疗养方能抵抗体内“美人骨”发作,但是偏偏在刚刚得以喘息之际,又听闻冷香殿着火。
柳灵素自然是不顾韩子文的反对,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换言之,若不是没有那场大火,柳灵素好生静养,“美人骨”及时解除,亦不会有如今的“毒发”惨状。
只觉肩头的人儿不知何时瘦得只剩骨头,抱着她很用力,紧得让她生疼,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柳灵素不由安慰道: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般伤心,所以才不让子桑告诉你的……快,别难过了……记着,你不能大喜大悲,不让我这个神医该哭了……”
柳灵素的安慰却让卓凌霄哭得更凶了,先前所有的防备和伪装都在这一刻随着眼泪的蒸发,化为乌有。
“素素……对不起,那火其实我自己是放的……”
片刻后,两人围着炉子团坐着,炉子上煮着清茶,咕咕噜噜地冒着泡。
隔着朦胧萦绕的水雾,两位闺蜜相视一望,恍若隔世。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只见两人皆是秀眉紧蹙,对对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不由相视一望,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像这般开怀大笑,还是在稻花村的破茅屋里……”
卓凌霄拨弄着面前的茶杯,一双眼眸望着窗外,思绪仿佛瞬间穿越回到了那个巴掌大的农家小院里。
“是呀,那时候的你故意爱拣笑话逗你娘亲,不管是和隔壁寡妇骂架,还是和翠花唠家常,你总是用不完的活力……偏偏你连穴位都认不齐全,竟然还敢给人家看病拿药……偏偏还治好了‘情蛊之毒’,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说起以前的事情,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卓凌霄不由心生缅怀,甚至有一丝失去的疼痛。
“若是那时候我们一直留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只听一声叹息从卓凌霄的嘴里跑出来,顷刻间跌入茶杯里,混着袅袅水雾让人不辩踪迹。
柳灵素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并未戳破,卓凌霄不讲,她便不问。
“凌霄,你还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嗯?”
卓凌霄给柳灵素讲过的故事没有一百件,也有几十个,一时自然记不起,疑惑地看着她的眼睛,却听柳灵素回望她,满眼真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