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灾民一面围在灶边烤火,一面馋涎欲滴地盯着锅里粘稠的八宝粥。
一个时辰之后,八宝粥的甜香在风雪里流动,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暂时忘了忧愁。
十几个婆子两人一组抬着热气腾腾的大蒸笼走了出来。
众灾民有些惊奇,这么多蒸笼是平日的两倍不止。
两个婆子施粥,两个婆子施馒头。
第一个领到馒头的灾民看着怀里的五个白面大馒头,简直难以置信:“这些全是给我的?”
施馒头的婆子答道:“是的,领了馒头就快让开,磨磨蹭蹭的后面的人该领到冷馒头了。”
那个灾民喜滋滋地用衣襟兜着五个大馒头,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滚烫的八宝粥走到墙根蹲下,喝起粥,吃起馒头来。
后面排队的灾民也都伸长脖子喊:“我也要五个大馒头!”
李氏顶着风雪走来,身上穿了一件青色哆啰呢子对襟褂子,和一条墨绿色绣花洋绸裙子,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了一只水滴样蓝色碧玺金步摇,古朴典雅,不至于让人感到距离感。
她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可亲,就如邻家的大嫂一般:“大伙别急,每个人都是五个馒头,大过节的,不能让你们吃上一口肉,还不能让你们把馒头吃个饱?”
灾民们之前见到李氏是有几分鄙夷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也曾耳闻李氏与江月漓的大伯不清不楚,虽然有人说她是被胁迫的,但许多人并不信,一个出身风尘,又正是三十几岁如狼似虎的年龄的女人怎么可能守得住寡!
可等到几番接触下来,这个女人果然古朴稳重且心地善良,众人对她的印象渐渐改观,由最初的轻视变为敬重。
众人听了她的话道:“也只有夫人记挂着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给我们白面馒头和八宝粥吃,我们若还想着夫人舍肉我们吃,也太不知好歹了。”
李氏脸上带着歉意道:“主要是金氏不肯赔偿她侵吞的银两,我家漓儿说了,只要一拿到赔偿,她请大伙儿吃顿羊肉汤。”
众灾民听说有羊肉汤吃,哪怕眼前只是画饼,但都兴奋了起来,齐道:“夫人不必忧心,我等一定想办法帮小姐讨回赔偿!”
李氏有点惊慌:“你们可别乱来,由着我家漓儿想法子去。”
江月漓站在自家外宅揽月楼的第三层,把府外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莞尔一笑,下了楼。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停了,李氏指挥着一群婆子把金玉满堂前的积雪扫净,又在空地上支起油布棚子,以防下雪,然后命摆上桌椅。
江家的生意很大,长安的伙计不下千余人。
摆好桌椅已是酉时,正是各店铺打烊的时候,伙计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李氏见天寒地冻的,命厨房给先来的人一人盛一海碗滚烫的八宝粥来,又在桌椅的空隙间生了不少碳炉。
众伙计一面喝着八宝粥,一面说着话,个个面放红光,他们以前可从来没有进过江府,更没如此礼遇过。
不一会子,各小掌柜和大小帐房也来了,他们看了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伙计,拦住一个家丁问:“我们该坐哪儿?”
那个家丁像他们问了一个极好笑的问题似的,凉凉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子才用嘴朝那些谈天说地的伙计努了努:“当然是坐那里,你们自己找桌子坐下。”
跟伙计坐一起?
那群帐房和小掌柜无奈地互相看了看,找了桌子各自坐下。
快开席的时候,徐大掌柜几个也终于来了,他们一来就一头往金玉满堂里钻,却发现里面黑灯瞎火,也没生碳盆,里面寒浸浸的更别提有人了。
五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要他们跟伙计们坐在一块儿?
一个家丁进来,陪笑道:“几位爷,外边请。”
徐掌柜们不乐意了:“我们怎能坐那里,那里可全都是奴才!”
“你们不也是奴才么?只不过是有些体面的奴才罢了。”江月漓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双星辰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冷冷地斜瞟了他们几个一眼,神情甚是不屑:“这个体面,做主子的给你们你们就有,不给你们,你们哪来的体面?”
徐掌柜几个气得几欲吐血,却不敢跟她争执半句。
外面坐着那么多江家的奴才,被人听到他们与江月漓争吵,定会说他们几个欺负幼主。
拂袖而去?早知是这么个情况,来都不该来,直接装病多好!
现在刚来又走,外面那些人怎么猜测?等知道他们离去的原因还不骂他们是恶奴?
几个掌柜只得咽下这口恶气,走到外面和众伙计坐在一起。
人差不多到齐了,李氏命上菜开席,大鱼大肉陆续端到桌子上,还有烫热了的酒。
众人吃的正酣,江月漓款款而来。
她披了一件大红团金花的披风,在白雪的相映下更显绝色姿容,众人被炫得眼都睁不开了。
江月漓静静地扫视了一遍众人,歉意道:“听说往年到了年底,我爹都会给各位封个二两银子的红包以示谢意。
我也很想给各位封红包,只可惜,我昨儿匆匆扫了一遍帐本,我大伯在的时候,怎么有许多帐目不明?
明明是从西域进的五百斤胡椒,怎么帐上只有四百斤售出的记录,另一百斤哪里去了?
还有,运出的丝绸共一千匹,卖到波斯,一匹要赚三两银子,除去人工路费,最后一匹应净赚一两五钱,怎么帐面上只有一千两的利润,另五百两哪里去了?
诸如此种帐目不明的地方不下十余处,算算也有近六千两银子的亏空,再加上近年关的这一个月还有一千两帐目不明,合起来共七千两之多,因此无钱给各位包红包,只能请各位吃一顿饭答谢,还望各位谅解。”说罢,极内疚地看着众人。
众伙计闻言,已嗡嗡议论开了,徐大掌柜几个显得极为不安。
江月漓眼里闪过一丝冷笑,神情却是一脸懵懂,继续道:“趁着各位在场,我想问问,那一百斤胡椒是放霉了扔了呢还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一千匹丝绸,难不成经过西域的时候被强人打劫了一些去?”
徐大掌柜几个听了,脸色煞白,如坐针毡一般很是惶恐。
有些伙计站起来回话道:“奴才几个都是店里的老伙计,货物损耗,不论多少,没有奴才们不知的。
何况像小姐所说,动辄一百斤胡椒和一千匹丝绸这样的大数目,更是瞒不住众人的。
但这一年里,奴才几个从未听说过如此大额的货物损坏或丢失。”
江月漓装糊涂道:“这就奇了,既无损坏或丢失,怎么数目对不拢?”
底下有伙计道:“这不明白着有人做虚帐贪污吗?”
江月漓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将脸一变,冷声喝问道:“做帐的是哪些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