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里的鼓声凄瑟入骨,晚月冰凉如钩戈深悬,而硕大恢宏的江府照样华灯高炬,炬上明灭不息的高烛凝股注下,殷红斑驳形如泣血。
江月漓坐在妆镜之前,困惑地看着镜中的少女。
这块镜子是她十岁的时候,父亲活着的时候到江苏行商带回来的西洋镜,镜框是用极品红木做的,周缘雕刻牡丹鸟兽,极为精致。
镜面是水银玻璃,照人无比清晰,脸上任何一点瑕疵都能映出。
当时大伯家的两个女儿都很眼馋这面镜子,可父亲只送给他的爱女,那两个堂姐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镜中少女如缎般的秀发长至腰际,莹白娇嫩吹弹即破的肌肤,一对翡水秋眸水光潋滟,嘴唇娇嫩如新桃。
江月漓摸着自己如玉般娇美的小脸,满心疑惑,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江家,又为何变成十二、三岁的模样。
难道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在冷宫等死的废后?
……等死她是不怕的,被自己付出一切的心上人如此出卖陷害,落到这般田地,她早就了无生机,只是一日一日的苦捱日子罢了。
可后来吴永造勒死她的珏儿,活蒸了她的继母,令士兵将姿兰蹂躏至死,却如烙铁一般以炽热入骨之痛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不能苟活,她要复仇!
江月漓有些厌倦地从镜子里移开目光,几曾何时,她是那么爱惜自己的容颜,庆幸上苍让她长得如此明艳动人。
可现在,她恨透了这张娇颜,如果她长相平平,吴永造就不会打她的主意,是不是就能避免后面所有的悲剧?
江月漓借着忽闪的烛光细细打量着屋中的陈设。
梳妆台旁是雕玉描金牡丹花开的红木千工床,挂着缠枝莲纹的绸帐。
左手旁四扇槅扇后是一张金丝楠木的桌子,临窗还有两把红漆椅,高几上放着一盆用极品翡翠雕琢的花好月圆的盆景。
单看翡翠,已是上乘,更兼着一块翡翠上有莹白、翠绿、暖黄三种颜色,且这三种颜色被玉雕师父巧妙应用,白色为皎月,翠玉做绿叶,暖黄雕成牡丹怒放,便越发价值连城了。
她前世是很喜欢这盆盆景的。
卧室与起居室连接处是圆形的雕花拱形门,门上挂了重重帷幔,还有一扇汉白玉骨架的屏风将里外隔开。
那扇屏风是江南最有名的苏绣苏娘子绣成。
传说苏娘子出自名门,十三就以苏绣闻名天下,至十五岁得病死了,留在世上的三座苏绣屏风,宫里两座,唯一在民间的这一座江月漓的父亲花重金买了送她。
只是父亲去世一年后,翡翠盆景、苏绣屏风……这些好东西都被堂姐江如燕骗夺去了。
那时自己刚刚丧父,年龄又小,又兼着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女子要温顺谦让柔和,再加上继母李氏为了她姐弟三人,暗中委身大伯,更使她渐渐养成怯懦的性格。
江月漓自小灵慧,虽已看出大伯一家狼子野心,却什么也不敢争,只知一味委屈求全,不仅没有守住父亲留给她和弟弟怀月的万贯家产,还在大伯江山川玩腻了继母,与大伯母合演了一出捉奸丑剧,到处跟人说继母李氏守不住寡,勾引她老公,而她做为江家的原配嫡长女连吭都不敢吭一下,大伯母见状,便把她母子三人赶出了方府,鸠占鹊巢,让她们连个栖身之处也没有。
之后便“巧遇”上了吴永造,被他花言巧语玩弄感情,要不是自己因继母与大伯苟且,对男女之事心生反感,只怕早就委身与他了。
她听信他的话,不顾继母李氏苦苦哀求,到勾栏卖艺,一夜之间,名动长安。
那些望门贵族的公子哥儿,为了一睹她起舞时的曼妙玉姿,一掷千金,可惜大部分的银子全落入了吴永造的腰包。
一年之后,吴永造哭着对她说,他妹妹与当时的废太子李承毅有婚约,可他妹妹已有了心上人,死活不肯嫁,求她替嫁。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江月漓见吴永造哭得那般辛酸,便违心答应了。
吴永造许诺,只要新太子李承越一登基,肯定会杀了李承毅以绝后患,到时他就来迎娶她。
可后来她却无意中得知,吴永造并没有哪个妹妹与李承毅有婚约,与李承毅有婚约的是堂姐江如燕。
伯父借助江府的敌国之富,成功与当时没废的太子订下了婚约,可谁曾想,朝堂风云诡谲,在迎娶前夕,李承毅突然被废了。
江如燕自然不肯嫁给一个没前途的废太子,便逼着情人吴永造替她想办法,于是,他便想出这么个偷梁换柱的毒计,让江月漓一脚踏入火坑。
知道真相后,江月漓痛定思痛,斩慧剑,断了与吴永造的孽缘,一心一计辅佐李承毅。
从三岁起,父亲就请了西席,通读了古今之书,《孙子兵法》、《国策》等权谋之类的书籍她也涉猎。
她不仅貌美,而且聪慧,许多知识无师自通,只是性格过于软弱罢了。
在江月漓的倾心辅佐下,李承毅很快逆转了颓势,重夺太子之位,为免夜长梦多,毒杀了先皇,登了基。
吴永造那时潦倒,千方百计派人递了封信给江月漓,痛哭流涕恳请她为他谋得一官半职。
她当时拿着那封信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交待高公公:“叫曹琉敏给他安排个差事吧。”
……虽然遭他背叛出卖,她原来还是对他恨不起来,时光抛了流年,却不曾抛了她对他压抑的爱恋。
……只一个情字难了。
吴永造进宫之后,打着她的名义把江如燕弄了进来当宫女,她却并不知情。
之后,一系列的诬陷终于击碎了她对吴永造仅存的一点念想,可惜,一切都迟了!
江月漓低着头,看着自己如青葱般娇嫩的手,自那日从噩梦中惊醒,已过了三个昼夜,这三天里,一切都那么真实清晰,并不像梦境。
难道是上天怜悯她一生凄苦,且大仇未报,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江月漓很有些动容,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再不与人为善,恩怨分明地寻觅自己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