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宴会是罗宾夫人举办的,今天是她的生日,作为她唯一的关门弟子,苏瑕自然一直陪同到宴会结束,当然,她现在还不能以她的关门弟子身份,只能以雅安‘好友’的身份。
凌晨两点,从庄园离开,苏瑕上了回家的车,她有些疲累地支着额头,半阖着眼,不知不觉在路上睡着了。
和顾东玦离婚后,苏瑕离开了A市来到了巴黎,经过大半年的努力,通过了ESMOD的入学考试,成了罗宾夫人的关门弟子,在巴黎正式定居。
三年前,她答应了追求自己两年多的安东尼的交往,后来因为需要住校,再在校外租房觉得太不划算,便干脆退掉了租房,如果不在学校住,便到安东尼家住。
车子在别墅前停下,苏瑕浑然不觉,司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忽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提前回来处理公事的安东尼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车内抱了出来。
苏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安东尼,便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继续睡。
安东尼温柔地弯起嘴角,抱着她稳步上了二楼,将她放在次卧的床上,苏瑕困极,前段时间为了‘珍珠杯’的比赛,她连续几天几夜都没合上眼过,今晚又喝了不少酒,此时真是有些撑不住了。
她嘟囔:“卸妆……”
安东尼只好将她的化妆盒拿过来,将瓶瓶罐罐都倒出来,一瓶一瓶地研究用法,他听雅安说过,对女人来说,皮肤比命都重要,所以他看这些化妆品的作用和用法的认真程度,不低于看一份上亿的合同,大半天之后才开始动手帮她卸妆。
五年前的苏瑕不爱化妆,即便化了也只是淡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学会用面具把真正的自己掩饰起来。
除去一层妆容,底下的皮肤白皙,唇是淡淡的樱花色,和宴会上那个似火似妖的女子截然不同。
安东尼看了素颜的她半响,忽然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才起身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来擦拭她的手,脱掉她的鞋,拉着被子盖住她的身体,苏瑕卷着被子滚到了一圈,蜷缩到床的边缘睡。
安东尼走到门口,手关掉了壁灯,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内轻荡:“Good-night,my-baby.”
苏瑕一直睡了第二天中午被饿醒,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神智渐渐回归,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难以忍受的爬下床,赶紧进浴室泡个澡。
从浴室出来,桌子上已经放了牛奶和三明治,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吩咐的,苏瑕端起热牛奶,边喝边出房门,她穿着藕色的睡裙,黑发披散在肩头,慵懒又性感。
今天是周六,安东尼应该没有去公司,而是在书房。
苏瑕正想去书房找她,但在走到门口时,却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安东尼声音温雅,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过说真的,顾先生会突然造访,我当真是非常惊讶,不如我们出去喝一杯,边喝边聊?”
另一人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紧张,笑道:“安东尼先生似乎很不欢迎我来你家做客,我进门到现在不到半个小时,安东尼先生已经说了三次‘出去’了。”
安东尼靠在沙发背上,笑得轻松:“怎么会呢?我只是怕怠慢顾先生罢了。”
“你我合作多年,上古和M`K在外界眼里也成了兄弟集团,如此情分,谈何怠慢?”
听着这声音,苏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从上到下都迅速冻结起来,耳螺边嗡嗡响,好一会儿大脑都是处于空白。
她僵硬地迈出一步,门虚掩着,透过那两指宽的门缝能看到里面的场景,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坐在沙发上,身形颀长均匀,侧脸线条冷硬却标致,一双潋滟的凤眼,多一份则艳,少一分则淡,神色不经意间透出冷傲,随便坐在那里,便有藏不住的清贵散发出来。
——嫁给我,你可以随意开一个数字,我都会满足你。
——你和阿东离婚吧,我有他的孩子了。
——抱歉,孩子没能保住。
——顾先生,我们离婚吧,好聚好散。
——再见。
被埋葬在岁月长河里的那些记忆突然破茧而出,苏瑕捂着头痛苦不堪,突然入侵的画面几乎要撕碎她的脑袋,手中的牛奶杯‘啪’的一声坠地,碎成了满地的晶莹。
她的四肢像是没力气再支撑身体,扶住墙壁才能勉强不摔倒,忽然,她听到书房内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顿时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窜入了最近的一间房里,‘砰’的一声关上门,背脊抵着门,瑟瑟发抖。
最先出来的是安东尼,他看着地上的牛奶杯,立即知道是苏瑕,微微抿了抿唇。
顾东玦跟在他身后,看着满地的碎片,不解地看向他。
安东尼故作轻松道:“是我妹妹安吉拉,粗手粗脚打碎了杯子,大概是怕被我责骂,所以干脆跑掉。”
顾东玦看向长廊那头,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向他传来了奇怪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了一步,安东尼立即在他背后喊住他:“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去用餐?”
顾东玦回头:“叫上你妹妹?”
安东尼神色自若,没有意见地摊手:“好啊。”
……
五年了。
五年了。
苏瑕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过去,就算无法做到波澜不惊,起码也能从容应对,但她没想到,只需一个人,只需一个声音,便能将她那看似坚硬其实薄弱不已的防护罩打破。
归根到底,她还是无法忘记他吗?
这个她曾为其笑过哭过的男人。
苏瑕坐在地板上许久,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神色一变,害怕是他去而复返,但幸好,门外传来的是温和的男声:“Diana,是我,开开门。”
苏瑕慢慢起身,握着门把将门打开,门外果然是那张五年来一直倾尽温柔对她的脸。
“安东尼……”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背脊,像是在风雨飘摇中的鸟儿紧紧依靠将要被吹落的巢穴,眼泪应声落下。
安东尼轻轻在她背后轻抚:“他已经走了,别怕。”
苏瑕用力摇头:“安东尼,安东尼,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都五年了……可是我一看到他,我就忍不住想起五年前那些事,想起周芷凝,想起顾南芵,想起我的孩子……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里,但过去也不是能轻而易举抹灭的,否则也不会有触景生情这个词,这不是你懦弱。”
安东尼也没想到苏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在心疼的同时,他心里还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静静地品尝了半响那种滋味,他忽然道:“不然,中国就不要去了。”
去中国,还是去A市,必定会遇到那个人,以她现在的敏感和状态,他不觉得她合适去面对那些旧人和旧物。
苏瑕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已经恢复冷静,她慢慢从他怀里离开,拒绝道:“不,我要去,我必须去。”
“可是你……”
“你说的对,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里。”苏瑕赤着脚走到窗边,手一推,霎间涌进来的春风扑了她满面,她的声音在风中那么冷静,近乎决绝,“有些债,我必须回去讨!”
安东尼脸上五色交杂,心中晦涩难当,许久之后,他走过去将窗户关上,抱住她薄弱到令人心疼的身体:“我陪你回去。”
天气已经回暖,春风拂过新土坟茔,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四月,苏瑕从巴黎离开,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机窗外天气阴沉,乌云冉冉,似将要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苏瑕收回目光,将座椅调低,戴上眼罩,平静地入眠了。
A市机场外,守候已久的媒体记者人头攒动,都挤在出入口,手中的机器刚换上新一卷胶卷,镜头擦得明亮,都只为一拍这位吊住时尚界上上下下整整五年胃口的鬼才设计师Diana。
下午四点三十分,巴黎的飞机降落在停机坪,旅客有条不紊地从阶梯上下来,此时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已经准备就绪。
十分钟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
……
飞机的机舱门已经关闭,但他们依旧没有等到那位神秘的设计师,毫无疑问,Diana再一次将媒体观众的胃口掉得老高,却又不按常理出牌地爽约了。
媒体们悻悻地将摄影工具收起,认命地接受白跑一趟这个悲剧的事实。
有个记者很不怠,嘟囔着:“真大牌!有那么不可见人吗?”
一个同事帮他将镜头拆下来,笑道:“其实,我们都不知道Diana到底长什么样,也许她并没有躲,反而是直接从我们眼皮底下走过去,只是我们没发现呢?”
记者惊讶:“不应该吧,她那样的大设计师,难道出门没有前呼后拥?”
“她的恩师罗宾夫人,不也经常轻车简从出行?”
这样说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就算不是这样的,他们又能如何?人已经走了,这是事实。
“反正三天后的创作比赛,她肯定会出现,到时候我们在拍。”
被这个记者同事说对了,苏瑕根本没有躲,她甚至没有待墨镜和口罩,只是带着一顶欧式圆帽,目不斜视地经过镜头泛滥的出入口罢了。
此时,她已经出现在苏家门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