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请坐!”美貌的孀妇点亮煤油灯,请他们在壁炉旁边坐下,另一个带着头巾的小女仆走出来,身材消瘦,样貌寡淡的脸上带着浅浅的雀斑,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水。
闻折柳将水壶接过来, 笑道:“不必麻烦。”
女孩受宠若惊, 连连躬身, 杜子君往手里的水杯上看了一眼,将其递给被忽略的谢源源。
格蕾丝看他们每个人都稍微歇息了一会,于是好奇道:“几位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是要那边的修道院去吗?”
“是的,”闻折柳道, “我们的向导也绕了好半天,才找到这里的。”
格蕾丝不好意思地说:“让先生们见笑啦——女士, 您也喝水啊, 晚餐马上就做好了。”
杜子君点一点头, 听见她继续说:“我们这里本来只有一个村落, 附近除了修道院,就是山。战争刚开始那两年,这里的老人害怕受到波及,于是先领着人把路挖断了。”
“挖断了?”谢源源想象不出来,“路怎么挖断啊?”
“是把路面翻开之后再种上植物遮盖吗?”闻折柳推测,“刚刚过来的时候, 我看其中一段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还有一些根须残留。”
“您可真聪明哩,”格蕾丝赞许道,“没错,就是这样的。村子里的土豆和卷心菜长得都不错,修道院里还有猪仔和羊奶,硬是平安无事地撑过了前两年。时间长了,周边村子的人好像也知道这儿是个宝地,大多拖家带口地往这来了,我们呢,也来者不拒,所以渐渐的,这个镇子就发展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贺钦就打量着这栋小楼的摆设,他看见桌子上的相框,忽然皱了皱眉头。
“冒昧问一下,”他看着桌子上的相框,“那是您和您的……”
孀妇一转头,望见他询问的对象,叹了口气,说:“是呀,那是我过世的丈夫。愿主在天上保佑他,可怜的苦命人儿啊,再等两年,战争就要结束了,他却因为一次要命的伤寒走了,连带着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是什么季节的伤寒?”贺钦不经意地继续问,“如果在冬天患上伤寒,那确实不太好医治。”
孀妇愁容满面,连连点头:“是哩!确实是冬天生的病,前年冬天的事,把所有人都伤心得够呛!没有死在战争中,反而被疾病打败了,人常说生命无常,我算是见识到了……”
她兀自叨叨地感慨着,没有注意到突然安静下来的几个客人。
闻折柳不动声色地放下水杯,杜子君腰后闪过一阵盘旋的紫光,随即在衣料和沙发的间隙中露出枪管乌黑的色泽,谢源源目露震惊之色,喃喃道:“可是,现在距离战争结束,已经过去将近九年了啊……”
只有贺钦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犹如一名真正的神父,劝慰道:“是,人生无常,唯恒信我主,才能得到长久的,心灵上的宁静和幸福。”
妇人眉宇忧愁,她低下头,在身前画了一个十字。
这时女仆走过来,轻声招呼道:“太太,晚饭好了。”
看着缄默不语的众人,格蕾丝将火焰般的碎发别在耳后,强颜欢笑道:“请务必别客气,希望这里的粗茶淡饭不会怠慢到……”
“不会的,夫人。”闻折柳赶在她前面说,“一颗真诚的心比所有佳肴都宝贵。”
孀妇的笑容总算在黑头巾之下有了点欢悦的模样。她请客人落座,晚餐是热腾腾的玉米浓汤和淋了酱汁的大盘土豆泥,几个伪装的神职人员煞有其事地做了餐前祷告,彼此对视一眼。
无毒,闻折柳轻轻地摇了摇头。
经历过这么多高难度的世界,这点程度的灵异事件已经不会让他们觉得心悸了,对面的杜子君和谢源源稍一颔首,四个人在女主人期待的目光中舀下一勺土豆泥,不约而同地放进嘴里。
但凡是冒着热气的食物,味道在温度的加成下都不会太糟糕。土豆泥十分软糯,淋在上面的酱汁似乎也是用蔬菜制成的,仔细一尝,里面似乎还加了火腿,玉米浓汤也带着奶油的甜香,平心而论,算是很不错了。但他们既然看出了身处环境的不对劲之处,也没办法安心吃下去,全是吃了一半,就把餐具放下了。
“怎么了?”格蕾丝急忙问道,“是不好吃吗?”
贺钦笑道:“味道非常好,夫人,感谢你的慷慨。只是我们颠簸了一路,现在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吃饭,请你见谅。”
格蕾丝恍然道:“那我现在去给你们安排床铺……”
“这也不用麻烦了,夫人。”闻折柳哭笑不得,急忙推拒这种太过麻烦的热情,“我们就在客厅歇一下就好了,还有很多文件需要晚上收拾,您不用管我们。”
好不容易劝住了女主人,又等到收拾完餐具,他们又一装到底,陪着格蕾丝做了个睡前祷告。等到无关的npc都上楼,贺钦侧耳倾听,在四周贴上结界符咒,道:“关门了,开始做我们的事情吧。”
煤油灯的气味十分刺鼻,贺钦的照明方法又太招摇,闻折柳便拿了大号的登山手电筒,支在一旁打开,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她知道她已经……死了吗?”谢源源斟酌着问。
“也不一定就是死了。”杜子君打开笔记本,“或许是这里的时间力场有问题,或许是这里被什么力量影响了,就像海河中学一样,一直在同一个时间段打转。”
“不是没有可能。”闻折柳翻动纸张,“或许,这也是我们需要解开的谜团之一。”
他们都打开了笔记本,不同的字迹,写着内容基本一致的话:修道院的委托进行中,能不能得到丰厚的报酬,就看这一次了。
【主线任务1已更新:查明修道院闹鬼的真相(0/1)】
听见系统的提示,谢源源出了口气:“总算来了,闹鬼是吧,行。”
“底下还有委托内容呢。”闻折柳一字一句地念道:“协助委托物品:地图四份,委托定金:三百美元的支票……定金三百美元?那还真是挺多的。委托信物:古金币一枚……等等,古金币?你们见着了吗?”
谢源源茫然道:“没啊,哪有金币?”
“找一下,”杜子君拎过手提箱,“到时候进那个修道院,说不定还要让我们出示信物。”
四个人在身上、箱子里搜索起来,最后,闻折柳在箱子的夹缝里找到了一枚金灿灿的沉重钱币。
“找着了!”他精神一振,“来看看呢!”
三个人挨过来,闻折柳把金币一翻面,只见那不规则的圆形上,一条长蛇头尾相接,圈成了一个环绕五芒星的图案。
贺钦:“……”
闻折柳:“……”
杜子君:“……”
谢源源:“……”
四个人无语凝噎,闻折柳拿着它,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日了,”杜子君低声道,“搞了半天委托方是圣修女?那还玩个屁啊,上一关救她的命这一关要完成她的委托,我们干脆也别打了,当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算逑。”
谢源源勉强挽尊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该做的任务委托还是得完成,也没别的办法……”
贺钦把金币接过来,在手上来回掂量了几次,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闻折柳手中的月戒一闪,瞬间与贺钦同步了听觉,“等一下,好像是有人……”
远处传来阵阵隐约的震颤,仿佛有很多人跟着这边闯过来一样。闻折柳跳起来,急急过去撩开窗帘,只见夜色深沉,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河水,又如野兽群聚亮起的眼瞳,正朝这里快速移动过来。
“那是什么?”谢源源紧张发问,“是人吗,还是突袭的狼群啊?”
杜子君也跟着撩开一线窗帘:“不是狼群,是拿着火把的人……还有武器,看样子来者不善。”
“去通知镇民,”贺钦果断道,“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全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被那愈来愈接近的火光晃醒了,纷纷披着睡衣,出门好奇地查看。闻折柳速度极快地拉开门栓,厉喝道:“回去!别出来,把门堵死,这不是你们该看的热闹!”
说来也奇怪,黑夜寂静,他拔高的声音又大,只要不是个聋子,应该都能听见了,可出门议论的镇民越发多,却没有一个是往闻折柳身上看一眼的。
“你们……”闻折柳愣住了,“你们没听见吗?来的人还有武器,很可能是强盗一类的,你们快进去……!”
他刚要扯住一个人的手臂,但掌心却仿佛穿过了一片行迹不定的雾气,一下捞空了!
闻折柳霎时呆滞了。
他不信邪地向前跑去,撞向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群,然而他和他们就像不是一个世界,乃至不是一个时空的人。闻折柳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游离不定的魂魄,还是这些镇民是死后不散的幽灵,他穿过他们的身体,却没有对他们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怎么会……”闻折柳一回头,便看见格蕾丝和女仆慌慌张张地从屋子里出来,沿途穿过了谢源源阻拦的身体。
“哎!”谢源源惊叫一声,“怎么回事,变鬼了吗?!”
闻折柳粗粗一数,那些人足有三百多个,还未到眼前,几支飞溅的火把先从天空划落,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镇口的茅草堆上!
此时正值初夏,夜晚的空气还很闷热干燥,火焰一沾草堆,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女人大声尖叫,镇民这才惊慌失措,纷纷回家寻找封存的武器,打算组织抵抗。
“是什么,是强盗吗?!”谢源源大喊道,“你们赶紧跑啊,别在这等死了!”
贺钦的神情冷肃,他眯起映照着火光的金瞳,沉声道:“别喊了,他们听不见的。”
“为什么啊?!”谢源源无措地来回张望,“我们是被什么道具算计了吗,怎么都不能和身边的物体接触了?”
闻折柳看着鸣枪警告的镇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不,”他说,“我们没有被算计,我们只是……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
谢源源一愣,听到杜子君说:“……活人的世界和死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马厩里的两匹老马哀哀嘶鸣,马车夫也从屋子里窜出来,叫苦不迭道:“先生们,别看了,见鬼的强盗打过来了!趁他们还没注意到我的马车,我们快跑吧!”
“这不是强盗,”闻折柳的眼神中显出痛苦之色,“是战争结束后无处可去的士兵,又把枪口对准无辜的民众了。”
马车夫被他吓了一跳:“先生,你别说胡话了!战争结束小十年了,我儿子都已经成年,去大城市做工了,现在哪还有大兵?”
“你所处的时空,也并非现在,而是循环往复的以前,1946年的夏天。”贺钦打了一个响指,车夫顿时眼前一花,扑通向后倒去,“对你来说,只要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火光冲天,两方短兵交接,即刻便展现出一边倒的屠杀趋势。入侵这座小镇的强盗身上犹穿着旧时的军装,可他们此刻面对的敌人,却不是和他们站在相反阵营的敌国士兵,而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普通人。
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惨叫声,男人的怒吼和哀嚎,火焰烧着了成排的房屋,焦灼的热流扭曲席卷着空气,四处都是飞射的火星,那冲进来的强人见人便杀,顷刻间血流成河,窄窄一条街道,转眼全是横躺的尸首!
四人置身其中,宛如站在洪水中的石头上,周遭巨浪滔天,只有他们是唯一的目击者,以及事不关己身的亲历者。
“啊——!”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嘶哑破音的尖叫,闻折柳触电般转身,只能看见一张黑色的头纱在火焰上翻飞燃烧,它的主人手脚并用地挣扎,被野兽嚎叫一样的大笑包围在中间。
贺钦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柠柠,我们从这出去!”
“我……让我想个……!”闻折柳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挣动身体,“不行,我一定可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声沸震天,贺钦在他耳边大声说,“宝宝,唯独这个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
杜子君轰然从肩头的刺青中抓出咆哮翻滚的海水,朝身前正在噼啪燃烧的房屋上冲刷过去,但那遮蔽半天的海水全都在巨响中哗啦落地,与火焰形成了不可思议的重叠景象,它们就像是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两种形态。火在海水上跳跃,海水在火里四溢。
“……没办法,”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我们可以……”
“干嘛借我的海?”珑姬的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要熄灭这火,你只能去舀传说中能让人返老还童的泉水了,它能够改变时间,说不定也可以干涉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呢。”
“后来的人,不可以更改既定的结果啊。”雾气悄然弥漫,珍妮也在他们耳畔低语,“无需悲伤,他们的命运早已在过去成为定局。万千世界,也只有时间才能改变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指补完这个世界的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