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吃饭带着一大群不足十岁的小孩儿站在路边给江鸽子送行。
虽然肩膀上压了千斤的重担,可是这孩子依旧满面笑容, 她快乐极了, 最近每天都要带着成群的孩子, 在栗红谷的山谷里奔跑。
虽然又要回到泥巴房子, 又要监管蜂窝监狱里面的那些囚徒,还要照顾当初一起蒙难的兄弟姐妹,还要照顾部落里失去父母没人带着迁移的这些孩童,她也无所畏惧。
这姑娘有颗值得敬佩的钢铁雄心。
江鸽子对她倒是无比内疚,他看着咧嘴笑的江吃饭, 如老父亲一般的唠叨着。
“……你再坚持几天,这附近会有片果林, 你先将就从那边找点吃的。等到九谦他们到了, 以后会定期给你送物资,他花的都是咱的钱, 你不用跟他客气,缺了什么要说, 不要忍耐……”
江吃饭笑眯眯的点头, 压根不在意自己失去的那个王位。
江鸽子实在不放心, 到底说:“要是有天~他们都不在了,你就可以去九州找我,地址你记住了没有?”
江吃饭手里握着一张纸条,很认真的点点头背诵到:“记的,大九州,常辉郡, 老三巷,江杆子。”
“对对……就是这个。”
江吃饭把地址郑重收起来,看看身后,她也认真的问江鸽子:“爸~他们会~死?”
江鸽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跟江吃饭一起看向那边。
那是他给他们的惩罚,每人一个逼仄的没有人可以交流的空间,他们可以劳作,那空间植物生长快速,产出只够一人食用一天的量,只要停止耕耘种子就再也不会发芽。
那儿除了孤独,他们没有工具,没有财产,只有气压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们,就如他们当初压迫那些魇人一样,他们的每一次的行动都会使出过去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力量,才能靠着劳动换取食物跟用水活下去。
江鸽子还大度恩赐给了他们最好的视觉角度。他们可以强活下来,看着他们曾经压榨过的这片土地一日一日的兴盛,一日一日的复苏,只是这一切都跟他们无关了。
锦衣玉食的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生存几天呢?反正,在佛偈艾利这块土地上,江鸽子永远不会为他们打开轮回的大门。
这些人罪无可赦,灵魂都不能得到恩赎。
将越野车上所有的物资都放在地上,就恨不得把车后座都拆下来的俞东池总算忙完。
他走过来,从衣服口袋里拽出一个本地人喜欢用的植物纤维袋子递给江吃饭。
“这个你拿着应急,不够就给你江爸爸写信,这几年珠宝环境肯定变动,你别着急卖它,以后能卖个大价钱。”
江吃饭结过袋子打开,看到里面却是她见过多次,曾经栗红谷到处都有,吃不当吃,喝不当喝的破石头。
看这姑娘满面的迷茫,江鸽子就瞪了俞东池一眼说:“你瞎嘱咐什么,她又不懂。”
他指着袋子简化了跟她解释:“现在别卖,过三~不,五年后再卖!!”
这次江吃饭倒是懂了,她点点头,没什么在意的将东西拴在她的越野服腰带上。
她不能卖了这些东西,她清楚,此次告别也许就永无再见之日,像部落里长者说的那些话一般,每个人被神允许到这个世界,都必有要做的事情。
她注定是要为这片土地付出的,直至她死亡才能得到彻底的安眠。她这条命来之不易,所以要加倍努力才是。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江鸽子主动拥抱了一下这个好姑娘,最后他对她说:“吃饭是个悲哀的名字,以后……你就叫裴娜吧,江裴娜。”
江吃饭腔调别扭的重复这个名字。
“裴~娜。”
江鸽子找来小树枝给这姑娘一笔一划的写着:“在我们那边,裴娜是掌管天堂钥匙的女神,而你是掌管佛偈艾利天堂的姑娘,看!江裴娜,这是你的新名字。”
那姑娘很认真的看着那三个字儿,最后她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说:“不!我吃饭,吃饭好……江吃饭好!”
江鸽子看着她终于笑了,用更大的力量,更加热烈的拥抱这个姑娘。
他说:“好,就叫江吃饭,总有饭吃,有饭吃是个幸福的事情啊!以后你可以在这个地方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了,好姑娘,你会拥有爱情,拥有家庭,会生更多的能吃好多饭的崽儿,好姑娘,我祝福你。”
他亲吻她的额头,最后,他们一起站在高处凝望远处充满生机的绿色山谷。
他们跟江吃饭告别,车子开了很远,还能看到身后江吃饭带着一群孩子站在高坡挥手告别。
路边,几个留下的部落民牵着一头老牛正在泥巴里艰难开垦,更多的栗红谷原住民正带着自己的家人向着远方迁徙……
山谷传来阵阵空幻般的歌声,能听出那是江吃饭在送他们。
车子行一会儿,江鸽子忽然对俞东池说:“我想起地球上的一首歌,。”
俞东池看他一眼:“什么?”
“最后的莫西干人。”
四五个背着小木弓的孩子从身边的山谷上赤足冲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们对俞东池这一行人已经挣脱了畏惧,还追着车子跑了一段路。
俞东池悠悠的说到:“是呀,现在他们真正的自由了。”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依附在国籍法典之下,被当成真正的人类一样,受着一模一样的照顾,付出一模一样的义务以及责任。
然后~在三个月后,又是一场隆重的送别仪式。
久违的三十六先生穿着体面的长袍,笑眯眯的站在九谦先生身边。
无数的佛偈艾利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站在那儿目送,虽不认识江鸽子,也不知道九州在什么地方。可他们却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国家,那么多人,却只有九州北燕这些人愿意为他们带来真正的文明。
在全世界都抛弃了佛界艾利的时候,是伟大的九州北燕为他们提供了无法想象的援助,他们会支援一条贯通全国的公路,会支援他们一百所基础教育学校,会为他们的青年提供更好教育的机会……
所以他们真诚的感激。
新的佛偈艾利没有皇帝,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这里有的是再也不会被随意践踏的灵魂。
江鸽子跟着三十六先生特意走到了佛偈艾利那个只有一张桌子的海关。
三十六先生亲自拿着过关印,在江鸽子的护照上为他扣下一个蓝印。
他将这本东西双手捧着送到江鸽子面前,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着对江鸽子说:“先生,佛偈艾利欢迎您再来……我~”他嘴唇抽动:“谢谢~谢谢您。”
这老头情感脆弱,整的江鸽子心里都酸了。
虽然以前他是看不起他的,可在佛偈艾利最艰难的时候,只有这老头满世界的呼吁,想为这个可怜的国家挣扎一下。
他不断的提醒全世界,在这个伟大的星球,阳光照耀下的土地上有个叫佛偈艾利的地方还活着跟你们一样的人类,他们应该拥有同等的权利……
现在想下,真是太不容易了。
想到这儿,江鸽子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小老头儿。老头儿身体抽动,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江鸽子温柔的拍着他的脊背,他最近真是给了太多人发自内心,真心诚挚的拥抱。
一边铁网边缘,九谦跟俞东池站在一起看着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市。
新的马梅罗比正在建设当中,他们最先修建的不是国会大楼,而是一个标准的邮政大楼。
俞东池心情很好的对他说:“恭喜立国,终于得偿所愿了,佛偈艾利是个好地方……恩,到时候我会让我的外交部发来正式的道贺书的。”
“非常感谢。”
九谦神色敬畏的看着俞东池,他不知道俞东池用了什么办法?使得沼灵教一夜之间终于符合了他们的名字成了泽国水沼。
现在,他终于在靠海的地方,为九姓人家争取了一快四十平方公里的沃土。
虽然将佛偈艾利一分二了,可是九谦作为新国的财政大臣,他想~伟大的佛偈艾利人不会计较的。
谢完,他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俞东池。
俞东池接过信封纳闷的问他:“什么?贿赂金么?”
九谦笑着说:“差不多吧,您不会以为我们先祖就身无长物的被驱赶了出来,好歹我的祖宗也是皇帝来着。”
俞东池有些惊愕的挥舞了一下信封:“这个~是你家的宝藏?”
九谦点点头:“啊,就是这个东西,家里老人托我给你的谢礼,其实宝藏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那万一有个地震龙卷风什么的也许就没了呢。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给他的,说是被驱赶前夜,家族就把复国的希望藏起来了。”
俞东池看看信封,又看看九谦笑着说:“所以是不回去了?”
九谦表情有些幸福的点点头:“对!不回去了,我大哥会成为新的掌权人,而我会一生服务于佛偈艾利,我想这是我能为这块土地做的唯一报答吧。”
看着笑眯眯的俞东池,九谦脸色越来越红,他说:“喂~我知道你有钱,也看不上我们这一点儿。”
怎么会啊,全世界就数他穷好么。哦,不止他,全九州新立的一个赛一个精穷,没外债的如今都是大爷了。
俞东池利落的收了信封,还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那边跟小老头拥抱的内当家。
这里的一切投资,就是人家佛偈艾利的钱儿,这个信封儿才是他的私房钱呢。
最后,告别的时间终于是来了。
那些佛偈艾利人热泪盈眶的呐喊着。
能够被赞颂的只有北燕与佛偈艾利,友谊长存!北燕皇帝万岁!北燕沛梧亲王千岁……
北燕皇家飞艇终于没入云霄,江鸽子躺在他房间最喜欢的露天悬台上。
因为进入高速飞行状态,悬台的玻璃罩子倒扣着,没有风,景色却是一级棒。
记忆里不能四处走动的飞机旅行经验是不能跟飞艇飞行经验媲美的。他喜欢斜倚在躺椅上享受云中穿梭,最好身边还得有个烧烤台,身前还有个电视机。
如果不想看电视,江鸽子会命令戚刃把路途当中,需要调整的飞艇站点的乱七八糟杂志买上一大堆,然后坐在这里一本一本的翻看。
小市民认为,每个国家纸媒风格都是不同的,看这些小册子有种玄妙的出国感。
两天后,俞东池总算处理完一切事务,他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幕僚团还有他的办公室了。
他来到悬台,将江鸽子盖在脸上的杂志取下来,他撑开江鸽子身边的遮阳伞后,江鸽子才睁开眼睛,用鼻翼轻轻哼了一声。
“呵~忙完了?”
这话有着毫不遮掩的酸意。
俞东池脱去外衣,递给身边戚刃。
“是呀,不能跟您比啊!”
这话也是够酸的。
他脱去长靴,解开严肃的衬衣扣子唠叨着:“幸亏咱家小,事情也不多。他们告诉我李拓正跟我嫂子闹离婚呢。”
哎?有瓜吃?
江鸽子利落的翻身坐起。
“你说李拓?中州皇帝要离婚了?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折腾的劲儿还挺大的,呵~要是我,我也不跟李拓过,财政到处都是窟窿,跟他过跟守活寡的一样,他写信跟我还抱怨,嘿!我又不是大皇帝,关我个屁事!”
俞东池也躺在了另外一张躺椅上,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哼哼。
江鸽子是了解李氏家族的亲情关系的,这里只有血缘关系,至于亲情,老李家似乎是不生产这玩意儿的。
他指挥戚刃烤一些佛偈艾利山羊腿肉,一边安排一边问:“他怎么会跟你抱怨这个?”
俞东池眯着眼睛轻笑:“大概因为我是家里最有钱儿的人吧,他看到我给佛偈艾利的赞助了。不止他,还有我伟大的母亲,她最近活跃的跟我追忆童年母子亲情。”
说到他的母亲,他睁开眼侧过身体看着江鸽子说:“最新消息,我的母亲将会成立一个简朴会,她将成为这个国际协会的第一任理事长。这个协会今后将会在全世界推行简朴生活,他们还有一句口号是这样的,无所欲,守朴素,自心安。”
拿着夹子正在翻肉的手停顿了下来。悬台上一片安静,江鸽子终于噗哧一声笑了,笑完他说:“这是真的穷了。”
俞东池扬扬眉毛:“啊!穷了吖,她挨个给我们写信,我这里信件挤压足有半尺厚。”
“跟你要钱?”
俞东池笑笑:“没有,女皇有自己的尊严,她掌握着高妙的说话艺术。”
他不好意思告诉江鸽子,他的母亲把一堆垃圾产业全部打包,卖了一个很高的价格给他。
他会把这封信原样送到中州皇帝御前,他是个没有继承家业的可怜人,这事儿还是推给李拓吧。
江鸽子把切好的肉端上桌,俞东池便利落的坐在桌边食用。
他觉着他最近的小日子简直了,北燕一切顺利,口袋里还有一笔私房钱。
除了那些因为佛偈艾利赞助计划带来的压力,他觉着天堂不过如此。
看俞东池吃的香甜,江鸽子就托着下巴微笑的看着,等到他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江鸽子才笑着放了一枚天雷。
“喂。”
“恩?”
“我准备在北燕未央,彻底开放游戏中级职业所……”
俞东池闻言有些呛,他看看左右,几口咽下食物之后压低声音问到:“你确定?”
江鸽子点头:“对!确定!其实这段时间,我把碎片整理了一下,我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最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奔波劳碌,事事亲力亲为,这本来就是个游戏世界,它应该有属于它的战士,法师,祭祀,这些职业应该随着这个星球一起成长,最后在一千五百年后,当大灾劫来到,他们会成长为符合时代的英雄。”
俞东池放下手里的食器,他倒是不担心放开职业,他只担心强大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不说魔魇问题,魔魇再凶并不具备人性,所以它们的破坏是有限的,他是人性本恶论的坚定信众。
他对江鸽子的计划并不看好。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悬台边缘向下眺望,许久……他回头对江鸽子郑重其事的哀求到:“鸽子,现在不要好么?我觉着现在的盖尔不合适,盖尔不合适,北燕也不合适,甚至~我们都不合适。”
其实江鸽子说出这件事之前,也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他不明白哪儿不合适?
所以他站起来来到俞东池身边问他:“我能听下原因么?”
俞东池微微合眼又缓缓张开双目说:“鸽子,我们不能每次都去考验人性,在培训出最最忠诚的士兵之前,我是绝对不赞同开放中级职业的。
您清楚,只要一点没把控好,将职业开放给我们无法掌握的力量,他们今后,增长的破坏力都不小于一个小型魔魇。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只可能更加的繁忙,您想过么?如果事情失去控制……不用等待一千五百年,凭着人类自己的折腾劲儿,就能把这颗星球彻底沉底。”
江鸽子脸上本来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光线逐渐消失,眼神越来越暗淡……
他说:“……啊,是这样啊!”
他自嘲一般的笑着说:“其实我就是个普通的地球人,俞东池~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俞东池赶紧伸出手双臂拥抱他,他亲吻他的额头,不断的加大力量圈紧他,他说:“不不,您那么好,很抱歉!我对您说这样的话并非是想打击您。可~您不能拿遭受过地狱生活的佛偈艾利人跟这世上更多的人去对比,见过地狱才会珍惜美好的生活。至于外面的世界,请您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安静祥和的世界并不知道才将有两个奇妙人,差点就改变了一球人的命运。
盖尔星球一如往常的转动。
而就在常辉郡,常青山的老三巷杆子爷寓所内,得知杆子爷就要回归,老少爷们就有些疯。
段四嫂子指挥着一票妇人正在来回迅速的忙活着。
她就如一个大将军般,系着一个长身的围裙,脖子后面插着一根鸡毛掸子,还双手叉腰的在吆喝人。
“二楼的!窗帘要全部换上淡蓝色有碎花的!不是这个鹅黄的,这个是冬天的!撤了撤了~。”
一群妇人又排着队跑上去摘窗帘换窗帘。
一群抱着新棉被的妇人从外面进来:“嫂子,棉被晒好了。”
她又指挥这群人:“这些全部换上蓝色床套放在二楼的壁橱里……喂!那个谁?!”
她一个健步来到玄关,堵住了抱着一堆杂物的钱太太。
“哎呀~怎么?虾酱不要了,您这是改行做偷儿了?昨儿是您家那大闺女今儿是您?您家这是祖传老耗子,搬仓打洞的您也不嫌寒颤!!”
钱太太讪讪的倒退两步,紧搂包袱笑着说:“老四家的,你说啥呢?这些都是不用的,真的,你去问那边的厨官儿,这就是厨房退下来的笼屉布……哎~哎哎!”
随着四嫂子一顿拖拽,几块崭新的白棉布掉落在地面上。
钱太太不说话了,老脸涨红的。
段四嫂子冷笑着捡起东西,拍拍上面的灰尘道:“得了,您赶紧请走吧,咱杆子爷这点家底儿,就不劳烦您惦记了。”
钱太太怎么舍得走,她不服气的对着段四嫂子大喊起来:“呦~杆子爷都没有说我!那会子,我就是到了爷儿门上,热饭热水他也是没少招待,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你可别忘了,我跟你家老婆婆可是一辈儿的……”
可惜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老四家的凶婆娘指着一个大兵喊了起来:“你!过来!”
可怜的小幼芽浑身一抖,慢吞吞的走过去。
段四嫂子柳眉倒竖,指着钱太太的脸大声到:“看清楚这张老脸,看紧点你们家爷儿的财产,以后这老货不要放家里知道么?”
就这样,可怜的钱太太被丢了出去。
被大早上抓来当劳力,正在给杆子爷家擦玻璃的段四哥与他的孩子们在二楼索索发抖。
段四哥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哀叹:“太可怕了,你们的娘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