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年轻人中, 有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也有退伍军人, 还有农民,以及原本国营单位的工人。
到底是什么把他们凝聚在了一起?
在陈书记关切的眼神中, 有人站了出来。
“报告书记, 我是李定坤, 负责盛夏服装厂的物流运输工作。我们厂因为业务需要, 计划购入两辆货车。您也知道, 现在买车都要指标,这就是我们部门遇到的困难。”
“书记你好, 我是江瑞福, 负责盛夏服装的零售业务。眼看着秋装马上就要上市,我们准备策划一次‘我是代言人’的评选活动。现在早已经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消费才是拉动经济发展的马车。因为没有先例, 所以想问问政府在举办这些活动方面有什么手续?”
江瑞福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要不是杜文砚对他们的培训,他哪里懂得这么多官方的说法。
在这么多领导前面发言, 他手心有些发汗。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老师, 自己没说错话吧?
“嗯, 这些我都记下了,你们还有别的困难吗?”陈书记笑着点了点头,很难想像,他是在一个成立刚刚四个月的民营服装厂听到这样的需求。
这一趟,他没白来。到基层调研, 远比在会议室里开会来得有用得多。
上级的政策如何落实到位,才是学习的根本。
不懂得私营单位经营的现状,谈什么保护和支持?
昨天江夏让大家准备的东西现在都派上了用场,大家各抒己见,真实反映了盛夏服装厂现在各个部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
比如,厂里要开立医务室,需要走什么流程?
厂里办的学前教育班,能不能得到小学招生资格的认可?
“你们的问题,我都记了下来。一个星期之后,给你们明确的答复,好不好?”看得出来,陈书记非常高兴,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上扬,看大家的目光全是认可和鼓励。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江夏,“他们都说了自己遇到的困难,你呢?你有什么困难没有?”
盛夏服装厂现在挂名的厂长是江瑞清,但是陈书记知道,江夏才是盛夏服饰的创始人。或许他们家里人有别的考虑,不忍心把厂里的重担都压在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江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从服装厂刚刚成立的时候起,我就在想,如何让我们的工人不仅通过劳动可以赚取到工资,还可以提升自己。虽然我们服装厂是私营企业,但是我们也希望员工和企业一起共同成长。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学习,所以我们厂里想要采购一批图书,放在我们的图书室里,供我们的员工在工作之余借阅充实自己。”
“好!你的想法非常好。这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下来。”
陈有亮书记带头鼓掌,做企业有这样的格局,才能真正带动老百姓生活富余,带领地方经济向前发展,无论企业本身是什么性质。
送走调研的领导一行人,盛夏服装厂中高层领导开了一个小会。
这是厂里自从成立以来,第二次危机应对,第一次发生在总厂被查封那一次。
江夏希望借此机会,他们的团队能够总结经验。服装厂未来的发展可能会遇到种种困难,大家得有面对困难时不慌乱的冷静态度。
只有大家团结在一起,不畏惧各种艰难,充分发挥他们每个人的能量,才能把困难当成进步的垫脚石,在逆境中更上一层楼。
没过多久,龙安县城的领导班子发生重大变动。思想老旧的领导干部被撤职,换上了一批年轻的大学生干部。
而盛夏服装厂调研会上大家提出的问题,也分别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李定坤拿到两辆货车的指标后,兴奋地冲到江夏的办公室,“夏夏,你看,这是陈书记的特批文件。再过半个月,我们厂就能有自己的货车了。”
以后送货路上,再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酷暑严寒了。
“阿坤哥,这可真是好消息。上次你组织大家考驾照的结果如何?”
“我们运输和安保组全部拿到了货车驾照,下一批次,我准备再组织一次驾照考试小组。争取让大哥和二哥也能拿到驾驶执照。”
如果不是这次厂里停电事件闹大,陈书记没有来厂里调研,他们还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将盛夏服饰推入全省人民眼中的契机。
“夏夏,我需要帮助。”
江瑞福知道自己在会议上提出的代言人选拔赛得到允许,第一时间找到江夏。
这个提案并不算是江瑞福一个人提出来的,“我是代言人”的评选方案出自江夏的手,经过大家讨论之后,由江瑞福在调研会议上提出来。
目前,算得上是盛夏服装厂的头等大事。
他们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打开全省市场。同时也是盛夏服饰秋装的新品推广活动。
“通知各部门负责人,马上到会议室开会。关于陈书记的批示,我们要把各项工作安排落实一下。”
江夏目前的头衔是副厂长兼设计师,大家还是习惯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来找她。
对于这一点,江瑞清并没有任何不满,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把生产和销售管理的工作做得很好。
夏夏在服装厂里的地位,永远都不会改变。
开办服装厂这段时间,江夏渐渐意识到,像他们这样的民办厂,最缺少的就是各种资源。面对社会经济转型期,他们有着国营单位没有的优势,但也有很多发展上的限制,需要他们自己创造条件。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图书室和医疗室的建设工作就交给杜老师;采购货车的事情交给阿坤哥;黄姐负责学前班手续的办理;周海笙、刘杨、江瑞福以及我,负责代言人评选活动。”
被江夏点到名字,刘杨有些意外。
他也可以参与到这么重要的活动中来?
“刘杨,你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我只是担心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
刘杨在大学的时候就不是一个热衷于参加活动的人,到了单位,他一心扑在机器设备上。如果不是遇到黄桂花,他很有可能现在还是电缆厂设备管理组的一名工程师。
自从来到盛夏服装厂,他开始自学工业工程,把设备管理和优化生产结合起来。
他就像是一块海绵,努力吸收着相关的知识,日子比在电缆厂过得充实多了。
听了刘杨的话,江夏笑了,“你别担心,别说是省城,就算是全国,也没有类似服装代言人评选的例子。我们按照活动方案来执行,肯定会成功的!”
接下来的时间,厂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生产铺垫好销售的路子。一旦广告效应起来,服装的需求量会成倍增加。
一个星期之后,省城的新闻媒介:广播电台、地方电视台、地方报纸都刊登了盛夏服装厂评选代言人的活动。只要你符合条件,就可以报名参加比赛。吸引大家眼球的是,进入决赛的选手根据名次会有不同的现金奖励。
这一活动方案经过相关部门的审核,符合法律法规的要求。消息刚刚发出,就有很多人前来报名。
大家饭后茶余的闲聊,也都跟这个评选活动有关。
“你们听说了吗?盛夏服饰要评选代言人!”
“你才知道,我们早就报名了。听说只要选上代言人,以后每个季度盛夏服饰都会提供免费的衣服给代言人穿。”
“还有三百元的现金大奖!我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我只要能够进决赛就行,到时候我可就是我们镇上的明星。”
盛夏服装的销售业绩在活动报名期间,已经翻了三倍不止。幸好之前积累了足够的库存,不然早就卖断货了。
这天江夏下班回家,发现刘阮和陆海铭端了两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大人回家。
“阿阮,海铭,我回来了。”江夏来到他们的面前 ,发现两个孩子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
“夏夏!”他们见到江夏,一人抱住她一只胳膊。
“发生什么事情了?”
夜里十点,陆友德和陈淑芬匆忙赶回家。发现俩个孩子已经在夏夏的照顾下睡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夏从厨房里端出给他们留的晚饭,发现公公婆婆满脸焦愁。
原来,今天下午的时候陈淑芬的大哥陈科长忽然晕倒,被人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确诊他颅内长了一个瘤子,现在暂时不能确定这个瘤子到底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医生说,无论如何,这个瘤子必须取出来。如果是恶性的,取出来后也活不了几年。”陆友德说完,陈淑芬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低头抹眼泪。
陆友德和大舅哥的关系一直处得很好,看到对方遭难,他心里也不好受。
江夏安慰地看了一眼公公,然后递了一张纸巾给婆婆。
“你们别上火,明天我一早就给少阳去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军区医院的专家。省里要是没把握,我们就去北京,肯定会治好的。”
陈淑芬拉住江夏的手,声音哽咽道:“夏夏,我和你爸从来没有受过像今天这样的打击。你大舅他好好的,一年到头连感冒都不常有。没想到一病就昏迷不醒。我们也怕,要是我们……”
“呸呸呸!不会的,你和爸身体好着呢。上次我还带你们体检过,医生说你们的身体倍儿棒。”江夏走过去抱着婆婆,她能够感受到婆婆身体的颤抖。
这天夜里,江夏拿出从厂里分红的存折。
原本这笔钱,她打算用在买房上面。现在看来,舅舅一家更需要它。
开颅手术在这个时代危险系数极高,对应的费用也是一笔巨款。要不是服装厂能够赚钱,就凭陆家和陈家两边的积蓄,也是远远不够的。
第二天早上,陈淑芬看着江夏递给自己的存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她本是泼辣直爽的性子,在面对哥哥重病的时候,却显得格外脆弱。
昨天她和老陆一点也没提钱的事情,夏夏现在却主动拿钱给她。陈淑芬知道服装厂能赚钱,也知道江夏手里有钱。但是,陈淑芬从来都觉得那是夏夏辛苦赚来的,是她自己的钱。
医生说,大哥的病保守估计需要十万块钱的治疗费用。当时大嫂听到医生的话就差点没站稳身子。
“夏夏……”
“妈,咱们都是一家人,治好大舅的病最要紧。”江夏抱了抱陈淑芬,她对自己比亲妈还要好,这份情,远大过于存折上的金额。
厨房门口,陆友德笑着点了点头。娶到江夏这个儿媳妇,可真是他们陆家祖宗保佑。
家里没有电话,江夏到厂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陆少阳。可是,她打过去却被告知陆少阳参加军事演习去了。
江夏心里一合计,提着挎包来到省城。
根据婆婆所说,大舅目前还在县城的医院,转院是迟早的事情,县城的医院根本没办法做开颅手术。而且,大舅这个瘤子的位置长得很特别,开颅手术难度非常大。
“江夏,好久不见,快快请进。我可是听说了,你们服装厂被省里列为重点关照的对象。还有你们弄的代言人评选活动,连我家里人都跃跃欲试。”
李大全打开家门,发现敲门的人是江夏,连忙笑着把她迎了进来。
“李大哥谬赞。上次我被扣押,还多亏了您帮忙救我出来。”江夏很早就想来感谢李大全,却一直没抽出时间。
“嗨,说这些干啥。其实,也不算是我把你救出来的。说句实话,你之前怎么没提过顾局长是你家亲戚?”李大全亲自给江夏倒了一杯水。
今天是周末,他刚好在家休息。媳妇带着孩子买菜去了,家里就他一个人。
江夏笑了笑,“顾局长是我爱人的战友,不是亲戚。”
“哦,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你爱人在部队。原来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李大全心里一琢磨,看来江夏的爱人在部队的职位不低呀。当然,他和江夏的交情源于布料生意,并没有参杂其他因素。
放下手中的水杯,江夏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推到李大全面前。
“这是上次去广州给您和嫂子选的手表,刚好一对儿,您看看喜欢吗?”
李大全面色严肃,连盒子都没有打开,“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当初我因为积压布料影响晋升的时候,是你帮了我。后来,你把从广州带回来的家电便宜买给我,还让我的家人和朋友也跟着受益。说起来,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李大哥,上次您还跟我说让我叫您大哥,别跟你见外。我出门可是给家里人都带了礼物的,大家都有。快打开瞧瞧,款式您喜欢吗?”
江夏说着,打开了面前的盒子。
“这表,不便宜吧!”李大全惊讶地拿了起来,少说也要二百块钱一支,这也太贵重了。
“没您在百货大楼看到的贵,我有朋友可以拿到批发价格。加上我买了好几支,价格就更优惠了。戴上试试?”
李大全看了一眼江夏,然后把表戴在手腕上,眼里有着惊喜的光芒。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支手表。
道谢之后,李大全把手表收了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多时候都是相互的。如果是别人送他这么贵重的表,他断然不敢收。但是,这表是江夏送的,另当别论。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我看你眉头一直没松开。”李大全关心地问道。
“的确家里出了点事,我爱人的舅舅需要做开颅手术,但是少阳参加演习去了,暂时联系不上。李大哥,你有医院方面的熟人吗?”
其实,江夏今天是来找顾卫星的。只是想起上次的事还没好好感谢李大全,所以顺利来了趟他家。
“我不问你,你肯定都不会跟我说这事儿,还说把我当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打个电话。”李大全虚空点了点江夏的头,这丫头,一贯逞强,什么都要靠自己。
当着江夏的面,李大全拨通了自己大哥的电话。说了江夏舅舅的情况之后,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挂断电话,李大全把大哥的意思转达给江夏,“你让家里人联系省人民医院,我哥说已经给你舅舅预留了床位。省里可以做开颅手术,但是没有北京的医院有把握。要看到病人的具体情况,才能做出准确判断。”
江夏感激地站起来鞠了一躬,“李大哥,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跟我客气啥?我猜你也坐不住,快点把这个消息带回去,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改天有空来家里尝尝你大嫂的手艺。”李大全笑着把江夏送走。
目送江夏离开的背影,李大全想起盛夏服装厂现在的发展势头。他这个妹子看起来娇气得很,骨子里却又一股韧性。以后,她的成就肯定不低。
既然联系到了专家,江夏就没有再去找顾卫星帮忙。
她已经给人添了很多麻烦了,不好每次都去打搅顾卫星。
当天下午,陈科长被转移到人民医院,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厂里的事情都安顿了下去,江夏不放心公公婆婆的情绪,于是把两孩子托付给自己爸妈照顾,跟着一起到了医院。
各项检查报告出来后,主治医生的诊断跟县城医生的意见是一致的。
“建议尽快进行开颅手术,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肿瘤压迫神经,拖得时间越长对病人越不利。”
“医生,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这个,你们家属得做好心理准备。你们看,这是肿瘤的位置,它长在神经交错之间,手术的难度特别大。保守估计,成功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当然,如果你们送到北京去,成功率应该会提升不少。北京的医院做这类型的手术比我们有经验,设备也比我们医院好。”医生手里拿着片子,耐心地解释。
两边家属商量之后,决定把大舅送到北京去。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他们一点也不敢赌。
省人民医院的医生帮忙联系了北京人民医院,详细讲述了病人的病情之后,对方表示愿意接受这名病人。至于手术,还得看到了病人的情况才能下结论。
厂里离不开江夏,公公婆婆的年纪也大了,只能送大舅上飞机。
直到大舅手术成功的消息传来,陈淑芬和陆友德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江夏见他们这段时间神经紧绷,连忙邀请他们到厂里帮忙,这段时间为了筹划“我是代言人”的评选,江夏忙得脚不沾地。
“好了,下一个!”
海选场地位于省城租来的办公大厅中,身为考核官之一,江夏经过一上午的评选,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藏蓝色粗布衣服的少女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走了进来,让江夏眼前一亮。
她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评委好,我是288号胡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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