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冬恩教静姝学英语, 教一两遍静姝就会了, 记得特别快, 就是发音还不怎么准确。冬恩想可能是因为静姝多多少少对从前的基础还是有些印象的,怎么也不会知道她已经换了一颗灵魂。
静姝记忆力好完全是因为从前在唱团要用最短的时间熟记各种曲词给逼出来的。在唱这一方面,或许可以说已经练就了十八般武艺,昆曲、京剧、秦腔、黄梅、花鼓等她都会来一点, 但都不精。
冬恩以为她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本太简单了,再去图书馆借的话又要归还, 不能长期使用, 准备带她去买一些适合她日后学习的外语书, 便问静姝:“你知道上海现在哪里有那种专门卖外语书的书店吗?”
静姝也不知道, 想了想说:“湖北路的大新街可能有吧, 那里在公共租界区,外国人多,又有很多剧院, 有很多等着看剧的人,书店应该不少,专门卖外语书的书店一定也有。”
冬恩一想有理,便和静姝一起去跟喻太太说。喻太太一听她们要去大新街买书,笑着对静姝道:“这么巧,你四哥今天接了你夏恩表姐要去大新街看剧, 你们两个莫不是想去偷看人家的?”
静姝马上道:“大新街那么多剧院,我们也不知道四哥和夏恩表姐在哪家剧院看剧啊?即便遇上了,我们也不会去打扰他们两个的。”
冬恩道:“就是就是, 我们去看书买书,他们去看剧,八竿子打不着。”
喻太太信任冬恩,放心静姝和她一起去,马上叫王妈安排了家里司机去送。
上个世纪末,广东路的剧场圈逐渐衰落,上海的娱乐重心开始向北迁移,现在湖北路的大新街,京式茶园、教堂、戏院林立,成了上海新兴的剧场圈,许多富人都去那里看剧。大新街已渐渐成为上海的一个娱乐重心。
虽然口中跟喻太太说不去打扰,静姝和冬恩心里还是想看看那两人久别重逢后是怎么处的。去往湖北路的途中,坐在车里静姝就按捺不住地说:“要是能在附近碰着四哥和夏恩表姐两人就好了。”
冬恩说:“你四哥要请我姐姐看话剧,肯定要带她去最好最贵的剧院里面看的。我们买完了书,可以过去一场英语话剧,我姐姐喜欢看英语话剧,指不定我们能碰上他们呢。不过你现在可能有些听不懂演员的话,就先去那种语言氛围里感受感受,听听演员们是怎么大声讲英语的,回去后你也试着学一学。”
司机插话说:“或许我知道四爷和表小姐在哪里。五小姐常常去一家叫做‘丰来’大剧院的地方看剧,那家的票价在那一片是最高的,演员也是最好的,观众也多,里面常常没有空出来的座位。我知道路,先把两位小姐送去书店,然后我再去那家剧院问问今日有没有英语话剧。”
正说着,汽车已经到了大新街,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凭着记忆帮她们找书店,穿过一个广场,沿着一条弧形的路慢慢绕了进去,很快便有一家书店浮现出来。静姝和冬恩进去找了半晌,只见有英语翻译成中文的译本,没有看见外语书。冬恩问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专卖外语书的书店?”
老板不愿意告诉她们,并投来鄙夷的目光:“你们买译本就好了啊,专卖外语书的书店我没见过,那么崇拜洋鬼子?还要看洋文。”
这时旁边一个看完了书的人往外走,听见了刚才的对话,回答她们道:“出了这家店往前一直走,有一家专卖外语书的书店,俄语、德语、法语、英语都有,小姐们可以去看看。”转而对老板道了一句:“师夷是为制夷,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愚昧,固步自封,国家必亡。”
静姝和冬恩连忙道谢,那人已经走远了。
外语书店不小,柜台里面站了个中国人,应该就是老板了,一见有客入内,连忙迎上来问:“小姐们想看哪门语言的书?”
冬恩和静姝进店后都东张西望地打量,冬恩问:“你们这里有哪些语言的书?”
那人笑道:“非洲国家的语言肯定是没有的。一般而言,客人需要的书,我们这里都有。”
静姝道:“我们是想找些英语书学英文。”
“英语书?请随我来。”老板领着她们到了陈列英语书的专区指给她们看,并在一边讲说:“学英语必须要看《圣经》和莎士比亚的三十七部戏剧呀;学德语必看歌德的《浮士德》,学法语可以去看卡莱尔的著作:《法国革命》、《普鲁士腓特烈大帝史》。最好能背下来,背这些东西对学外语有用,还要趁早背。”
背下来?静姝心想:这也太难了吧,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书名是《bible》,翻了翻,感觉单词都认不完,这么厚的一本,都背下来?要背到什么时候?
冬恩没有想到这人主张的学语言的方法与自己的主张不谋而合,笑问:“你为什么这样说?这方法很新鲜呢,我从前还没有听人说过。”
那人道:“这是我们老板说的。他说外国人孩提时学语言就是从背儿歌、背诗、背文学著作开始的,就像我们中国人从小让孩子背《论语》、《三字经》、唐诗宋词、四书五经一样。”
“你们老板?”冬恩问:“你不是老板么?”
那人摇头:“我只是个帮他打理的伙计,我们老板是个大学教员,已经精通八国语言,没那么多空闲过来。他说现在上海很多人学了好几年英语,讲出来的还是‘洋泾浜’:按中国话“字对字”地转成英语。‘不能见’说成no can see,‘请走开’说成‘makee walkee’,被外国人听了嘲笑。他决定开一家外语书店,一来希望人们阅读到纯正的外语,二来也方便自己学习。”
冬恩点了点头,便开始在书架间帮静姝挑选英语书。
静姝则拿着《bible》站在书架旁翻看,翻阅的同时在心里默默翻译,感觉太困难了,很多单词都不认识。这第一章的标题里几个单词倒是都认识:songsongs。静姝在心里翻译:歌的歌?怎么那么奇怪?
静姝的视线沿着密密麻麻的字母一一扫过,停留在了一句话上:“ imy beloved’s,andbelovedmine.”静姝在心里默默翻译:“我…是…我的…所爱的,并且…我的…所爱的…是我的……”很别扭,准备去看下一句的时候,听见对面有女声低低地在说:“我属良人,良人属我。”
静姝又将视线放回那句话上,感觉就是这句话的翻译,迅速抬起目光看向对面,看见一个卷发姑娘的脸,她手里也正捧着一本同样的书,好像正好和静姝一样刚刚翻阅,都停留在第一章。她似乎对自己的翻译感觉很满意,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捧着书本走到了一位男士身后,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转过脸来:“干什么?”
静姝定睛一看,那不是邵豫棠吗?
那姑娘指着书本问他道:“这句话怎么翻译啊?我不会翻译,你给我翻译一下。”
邵豫棠扫了眼,转回脸去不理会她。她急了,绕到邵豫棠跟前道:“豫棠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来翻译一遍,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翻译的啊:我属良人,良人属我。”说完邵豫棠还是不理,她急得催促了他两三遍:“你觉得我翻译得好不好?”
邵豫棠这才沉声说道:“我觉得倒换一下语序,翻译成‘良人属我,我亦属他’更好。”
那姑娘咬咬下唇,别过脸偷笑了两声,欣喜道:“豫棠哥你翻译得太好了。”又说:“其实除了这一句,我还喜欢《圣经》里面很多句子,比如这一句:‘a bundlemyrrhmy well-beloved unto me;shall lie all night betwixtbreasts.’这个我真的不会翻译了,你……能不能再帮我……翻译一下啊。”又把书递到他跟前。
邵豫棠抬头望向她道:“你看不懂吗?看不懂就出去,左转,走五十步,会看见一家书店,里面有中文书,别再来打扰我了。”
静姝正盯着他们看,突然听见冬恩唤她:“静姝——把你手中的书也拿过来。”
邵豫棠抬头往她这边看来。
静姝连忙转身去了冬恩身边,冬恩这时已在柜台打算结账了,接过静姝递来的书,放到柜台上:“还有这一本一起结。”
静姝付钱的时候,想起自己还欠着邵豫棠五块钱。这时刚好有零钱,他有刚好在这里。心道:算了,他身边有朋友,还是下次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章评论突破了30
所以今天12点之前还有一更
《圣经》里那句话“ imy beloved’s,andbelovedmine.”的翻译不是作者原创,来源于网络上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