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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日常/有喜

中午, 郭妈妈来了。

蒋徽讶然, “家里有事?”

郭妈妈笑眯眯地道:“没有。公子说, 今日起,你们要在书院住一段日子。已经安排妥当, 您回房用饭去吧。”

蒋徽愣了愣, 随即会心一笑。

他们在书院住的宅院名为四照轩。夫妻两个平时要用的东西,都已经送过来, 安置妥当。四名伶俐的小丫鬟、厨娘、灶上的婆子过来服侍着,郭妈妈则不能留下来,下午便要回去——蒋徽让她平日主抓制作香露、香料。

“说起来, 凝香阁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几种香露、香料得了不少富贵门庭中的女眷的青睐,成了固定的回头客。”去往四照轩的路上,郭妈妈笑吟吟地道, “眼下到了冬日,添置香球的人也更多了。”

蒋徽笑眉笑眼地道:“前两日我算了算账, 进项的确可喜。往后能够维持现状,便什么都不需愁了。”

郭妈妈笑道:“会更好的。”又说起董飞卿,“公子午间有事, 听友安说, 是与镖局相关的事情,邱老板在福寿堂设宴相请。”

蒋徽点了点头,走进四照轩,思及一事, 道:“灶上的人跟过来,你们平时怎么办?总不能让你每日兼顾着做饭吧?”

郭妈妈忙道:“哪儿啊,您放心吧,公子又找了一名厨娘、一个灶上的婆子,说厨子的手艺应该更好,但这上下拿不准,怕您和他吃不惯,便先让我观望着。

“要的确是更好,那就让厨子长留下来,反之就让刘全再去物色。”

蒋徽眉眼间尽是笑意,“往后少不得家里书院两头住着,这样安排也好。”

郭妈妈亦是笑意更浓。

她留意到,此刻蒋徽的笑容不同于平时的璀璨、清朗,明媚而又甜美。

她知道因何而起。蒋徽小日子没准时来,她留意到了,心里不免喜滋滋的,想着一定是有了喜脉。高兴了没多久,便开始发愁:蒋徽早间出门、晚上回家都是策马,万一在路上出点儿意外……身子骨再好也是一样,总会有影响。

她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劝劝这个对自己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姑奶奶。

让她惊喜交加的是,董飞卿已经有所准备。

不是有了和她一样的猜想,他不会这样做的。先前蒋徽想搬来书院,但他需要着手镖局那边的事,不想让杂七杂八的人出入书院,便一直拖延着。

那样一个粗枝大叶的大男人,原来也有这般细心的一面,不声不响地为妻子着想,做出相宜的安排。

邱老板请董飞卿到福寿堂用饭,是一本正经地谈生意:“往后我名下银号里的银镖、票镖都要交给你们三合镖局。你当个事儿,放在心里头。”

董飞卿哈哈一乐,“求之不得的好事,我先谢谢你。价钱方面,怎么也要给你比照着行情算便宜点儿。”

邱老板笑道:“这些都是小事,你便是敲竹杠,我也乐呵呵的——最要紧是心里踏实。”停一停,又道,“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这个月中旬。”

“要是不为难的话,第一笔生意就接我的吧?”邱老板道,“有一笔银钱要送到承德府的分号,数目不小。”

“我这儿好说,但是得跟方默商量。”

“明白。”

学生们下学之后,董飞卿到藏书阁找蒋徽,跟她一起回四照轩。

虽然他们直到今日才入住,但一直有专人打理着,窗明几净,已经烧了火炕、地龙,室内暖如春日,与家中一样惬意。

歇下之后,睡在簇新又宽大的架子床上,董飞卿笑起来,“总算如了你的愿。”

蒋徽也笑,“居然有点儿不习惯。”

“家里那张床是该换掉,交代刘全了。”不肯换的时候,是觉得两颗心之间有阻碍,就在形式上拉近距离。

“怎么都行。”蒋徽微笑着阖了眼睑。

“早点儿睡吧。”董飞卿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蒋徽嗯了一声,但睡意迟迟没有光顾,就继续跟他扯闲篇儿,“在想什么?”

“给女儿取名字。”

蒋徽实在撑不住,逸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董飞卿捏了捏她的下巴,“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儿么?”

蒋徽笑得更厉害,过了一阵子才道:“这也太心急了。都不是八字没一撇,是根本还没影儿呢。”

“早晚的事儿。”董飞卿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说不定,孩子已经来了。”

“等等看吧。”蒋徽笑道,“既想让你空欢喜,又怕让你空欢喜。”

“你怎么好像没事人似的?”董飞卿揉着她的长发,“我可不信。就没想过诊出喜脉之后的事儿?”

“想过啊。”蒋徽唇角噙着笑意,“下午总在想,要是有了喜脉,得空就做些小衣服。不管男孩儿女孩儿,一两岁的时候,穿鹅黄色、淡青色都很好看。另外,要给孩子准备穿着最舒坦的衣料、盖着最舒坦的小被子……很多,都是这种零零碎碎的事儿。”

“这倒是符合你务实的性子。”董飞卿笑道。随后,在睡前,两个人说的都是关乎孩子的事儿。

这是最美好的话题,说着的时候,心会变得格外柔软。

十一月上旬,官府给书院的补贴的下来了,其中包括给叶先生、董飞卿两个开建书院的人的赏银,给在书院任教当差的人的例银补贴,更有学田、冬日里必不可少的炭。

除了叶先生、董飞卿的赏银,别的在往后都会成为惯例,夏日赏冰、冬日赐炭,朝廷用这种方式,表明鼓励有识之士开办具规模的学院的态度。

皇帝先后为舞阳公主与程恺之、柔嘉公主与陆开林赐婚。

这都是与蒋徽、董飞卿息息相关的喜事。

十一月初十,傍晚,廖碧君求见蒋徽,言明是来赔罪的。

蒋徽毫不犹豫地说:“不见。跟她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廖碧君的歉意,不论真假,在她都是没必要的。

小厮转去传话给廖碧君,过了些时候返回来,交给蒋徽一封信,“蒋二夫人说这是给您赔礼认错的一封信,您若得空,便看看。她已经回府了。”

看起来,这次过来之前,倒是前思后想地做了些准备。蒋徽笑了笑,让小丫鬟帮自己收起来,没有阅读的闲情。

这个月的十六,三合镖局开张,不出董飞卿所料,当日诸事顺遂,宾主皆欢。

在开张之前,董飞卿就与方默达成了共识:董飞卿走镖,只能选择路程较短、二十来天绝对能打个来回的,而且,如果雇主点明希望他亲自押镖的话,启程的日子只能是在每个月初十之后,因为上旬他要打理书院诸事。

第一单生意,正是邱老板提过的送银钱到承德府。四百多里的路程,是票镖。十六下午,双方便正式签了文书。

走这趟镖唯一的辛苦之处,是天气正冷,而承德趋近北地,冬日定是天寒地冻。

董飞卿斟酌之后,让方默、沈安都留在镖局,他带人走这一趟就行了,“去的时候慢一些,回来的时候快马加鞭,满打满算七/八天打个来回。你们养精蓄锐,等我回来,应该就有新的雇主上门。”

沈安以前经常走镖,但是,沈镖头一向不会安排她去酷寒酷热之地,毕竟是女孩子,万一冻得热得病倒在路上,一帮大男人不擅长更不方便妥当地照顾她。对此,她自然是没有异议。走镖,避免给同伴添麻烦是首要之事。

方默则有些犹豫,“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少不了你受罪的日子。”董飞卿笑道,“这回就听我的吧。”

方默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也就笑着说好。

十七不宜出门,十八诸事可行。

“现在把脉的话,瞧不出是否有喜的脉象么?”十七晚间,蒋徽问董飞卿。

董飞卿轻笑出声,“这上下,脉象真的不明显。但是,一定是有喜了。”

这么多天了,小日子还是不来,应该就是有喜了。蒋徽也承认,只是多多少少有点儿郁闷,“你跟方默真烦人,开镖局这事儿,从一开始就磨磨蹭蹭的。要是九月份、十月份就开张,我不就能跟你一起去了?”

被数落着,他却是心情大好,用力亲了亲她的面颊,“你这叫事后诸葛亮,那时候你要是催我几次,也就赶早开张了。”

蒋徽皱了皱鼻子,斜睇他一眼。

他又啄了啄她的唇,“你就没点儿害喜的征兆?”

蒋徽目光微闪,握住他的手,安放在了丰盈处,“涨得慌。好好儿帮我揉揉。”

他说好,隔着一层纤薄的衣料,手势柔和地按揉着,“很难受么?”

“有点儿。”

过了一阵子,他表情有些纠结了:掌中娇软,一如有生命力的桃子,欢好时,他一向爱不释手,平时轻易不会碰,碰了就要起邪火,而这会儿……

蒋徽一直审视着他,留意到他的反应,推开他的手,开怀而笑。

董飞卿回过味儿来,一巴掌拍在她翘臀,“跟我耍坏?”

“不行吗?”她笑意更盛。

那璀璨、淘气的笑容真好看。太好看了。“小兔崽子。”他笑着勾过她,用力索吻,直到她气喘吁吁才罢休,随后有些不放心,认真地问,“到底难不难受?”

“没事。”蒋徽笑说,“稍微有点儿涨,但是不难受。我只是要告诉你:我有喜的日子,你千万给我老老实实的,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看出来了。”他分外亲昵地摩挲着她的唇,“几天就回来了,乖乖地在家等我,好好儿照顾自己。”

“这是一定的。”蒋徽柔声道,“上旬那几堂课之后,跟女学生们很熟稔了,有几个把压箱底的话本子拿给我看,一看开头就知道,是很用心的写的。

“我问过她们,有没有刊印或是改编成戏、评书的打算,要是有合适的,我就帮她们找找门路。她们都特别高兴,只希望自己写的能被选中。

“接下来几日,我要和叶先生正正经经着手此事。不会四处走动,把相关的人请到书院就成。”

他心安一笑,“清闲的时候,不用太想我,更不准哭鼻子。”

不用“太”想他?只是分别几天而已,哪儿用得着特别的想念?还说什么哭鼻子,他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蒋徽唇角的笑意缓缓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后平躺着,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上方的承尘。

这会儿这小模样,真的是像足了闹小脾气的猫。他哈哈大笑,把她拉到怀里,亲了又亲。

翌日一大早,董飞卿启程去往承德。

分别出自申雅岚、冯蓉之手的话本子,蒋徽与叶先生一致认可,命人送到梨云班和几位说书先生手里。

刻印书籍一事也提上日程,蒋徽当面告诉两个女孩子,如果把话本子刻印成书的话,需要家中支付银钱,随后问她们是否请示过家中长辈。

两个女孩子喜不自胜,俱是用力点头,说这两日已经跟长辈说了,长辈特别高兴,很乐意出这笔银钱。

蒋徽便又问,是想出私刻本,还是想出坊刻本。

私刻本,是只出银钱但不牟利,不少官宦之家都能印刷书籍,质量精益求精,帮谁印书的话,只收些纸张手工钱。

坊刻本,便是书坊、书铺印书,目的自然是为着牟利,买书的人少的话,他们也能回本儿,若是书大受追捧,便是双赢的事儿。至于质量,便是有好有坏了。

两个女孩子的态度相同,都选择出坊刻本。申雅岚道:“我们两家都不能刻书,长辈也从来都不愿为这种事求别家。眼下先生和叶山长肯为我们的事费心,我们已经感激不尽,怎么好让您二位欠官宦之家的人情。就出坊刻本吧。”

冯蓉附和地点头,“我这边的情形,和申姐姐一样。家父说了,要是放在书铺没人买,他便出钱全部买回去,送给亲朋好友。”

蒋徽笑着颔首,“叶山长都看中的话本子,怎么可能没人买。我们给你们找个妥当的铺子,个中枝节,你们要和老板仔细商议,请长辈权衡之后再签文书。”

两个女孩子心花怒放,凑到蒋徽跟前撒娇,“先生,您怎么这么好啊?”相处时间久了,学生们都看出来了,蒋徽私下里对待女孩子,是特别随和的做派,她们也就没了拘谨。

蒋徽由衷地笑起来,“好是相互的。”

白日里心绪愉悦地忙碌,到了晚间,回到四照轩,总是早早歇下。

对此刻在刺骨寒风中走镖的董飞卿,她想念,但不是那种会担心、酸楚的想念。

知晓他们是两情相悦之前,她很黏他,不论他去何处,都要跟随。因为,彼时内心深处,总是惧怕再一次与他离散。

如今不会了,确信他的心归属于自己,整颗心也就有了归属,安稳下来。况且,他走镖一是不会出闪失,二是最多二十来天返回——小别而已。

每晚歇下之前,她都会比对着路线,算算他到了哪里,想象一下他与弟兄们得空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情形。

他是好战之人,那双漂亮至极的凤眼就好战,心性需要逐年累月地沉淀,眼下真过不来波澜不惊的日子。了解这一点,所以她由衷地赞成他与方默开镖局。

独自入睡,她有些不习惯:在这样的时节,他的怀抱就像是最温暖宜人的小火炉,夜半醒来,习惯性地往他那边凑却寻不到人的时候,不免失落。

他出门的第四天,蒋徽自己都能确定,是真有喜了:她开始贪睡,早间不愿起,午间一定要回四照轩睡个午觉,偶尔的一两道菜,闻到味道都会有些反胃。

她不动声色,也没有请大夫诊脉的打算。

要让他做第一个确定这喜讯的人,并在同时告诉她。

出行七天之后,天还没亮,董飞卿策马回到书院。进门后顾不得洗去一路风尘,先去了留着一盏灯的寝室。

他的蒋徽正睡得酣甜,面容白里透红,长睫低垂,被柔和的灯光打下一小片阴影,神色恬静、单纯。

他坐到床畔,心神竟有些恍惚,笑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刚刚那样子,一定傻呵呵的。他想。

轻抚着她的面容、唇角,她也没醒。

独自在家,竟睡得这样沉,不合她的性子。

他心头一动,寻到她的手,手指搭上脉搏。

过了些时候,他唇畔延逸出喜悦至极的笑。

是喜脉。

他凑过去,轻柔的亲吻落在她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