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尚书的身影都已经有了重影。
很难想象, 一个醉眼迷离的人,还有这样快的身法。
醉卧流云七杀手, 唯有领者得真传。
说的, 便是他。
他的袖间,寒芒一闪而逝。
而人影,已快到分不清真身。
但是, 姜晨的手中只是刺出了一剑。
云淡风轻。
站在后方观战的吴明眸光一厉, 褪去了和善的面皮。
他抬手一掌击出。明明离交手的两人还远,这一掌的掌风却硬生生将贺尚书拍离了原处。
贺尚书从水阁边砸到水中,扑腾了两下, 终于浮了起来, 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 狼狈万分。他原本的醉酒之态依然不复存在,此刻脸色铁青,但一见是吴明出手, 又蔫了下来。
他只好瞪着叶孤城。愤恨间,却猛觉湿漉漉的袖子突然一轻,华贵的衣衫从袖口断成两截, 其中的短剑掉落水中。
很快, 身边的水色都染红。
他低头一看,腰间衣衫破损,挂上了寸许长的血口。
叶孤城……叶……他到底刺了几剑!为何竟全然没有看清他的出手!
贺尚书脸色唰的惨白下来。
若是,老头子没有阻止他……
他想到这个后果,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倒流了一遍, 热透了,又从头凉到脚……
他狠狠地打了个激灵,抬眼望着叶孤城。
那一身白衣,去势自然收下,缓缓从空中落下,全然没有被这道凌厉的掌风影响。
高下立分!
姜晨微一转身,白衣在空中化出优雅的弧度,就如他嘴角的笑意一般,脚尖落在桥边的石柱之上站定。
他的目光落在吴明身上。手中的剑滴着血色。“你有多少把握?”
吴明收了脸上笑意,冷冷道,“……十足的把握!”
姜晨唇角一翘,“打了小的,便来老的。不知羞耻!”
吴明被他挑衅,心下发狠,但一时也不敢轻敌,眨眼之间,欺身而上,抬手便是如意兰花手朝姜晨腰间穴道打去。
若是这些穴位被击中,恐怕日后将成为半瘫的废人。
他的指尖气劲弹出,来势迅疾。
已带出些破空之声。
无论叶孤城要挡下哪一招,另一招都会让他半死。
吴明眉眼微寒。
若非小九出手畏畏缩缩,他又何必插手这件事。
他暗自哼了一声,观望着叶孤城。
也是,恐怕小九对上此人,也不一定能得手。
他的指风掌风已至叶孤城腰间。
水边观战的众人目不转睛,即使如此,吴明身影也已然只是模模糊糊才捕捉到。
明面上只见到一团灰影与白衣相撞。
几声清脆的叮叮之声传出。
血光一闪而逝。
叶孤城死了吗?
两道人影再一分开,吴明铁青着脸,抬手望了望掌心。
还是,收手慢了?
他的掌心,一道浅浅的血口。
鲜红的血色渗了出来。
在那一瞬之间,他竟然也没有看清叶孤城的动作,但他大约可以揣测出来。叶孤城,恐怕是利用剑身挡了指风,顺势从腰间横划一剑,逼的他不得不收手。
刚好挡住这一掌,护住腰间穴位。
好一个冷静的人!平常人面对两道杀招,已然慌乱,只能等死,稍好一些,反应过来就是为了挡其中一招而手忙脚乱,叶孤城却表现的这样游刃有余……
果然,还是他看低此人了?
也罢……这么多年,还未有能从他手下走过三招之人,今日就这天下闻名的第一剑客好好比划比划!
年轻人呐,心高气傲,出手随意伤人,可不大好,合该好好教训!
姜晨自当看出他的想法,却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吴明恐怕已经忘记,他出手那两招,最初的目的了。
世上总有一些人,以为别人只能站着挨打,还手就是对他的不敬……
从来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有句话说的很好,盲目的自满,是葬送一切的根源。
吴明也曾说过,一个赌徒,若是以为自己必然能赢,那他十之八九会输。知道了失败的原因,再来一局,更觉得自己会赢。但是世事难料,有人插手的赌局更难料,所以他也一定会输。
收下叶孤城,对于吴明而言,就是一场赌局。
赢了,天下之局在手。
输了……不,在吴明心底,并不存在输的可能。
他自以为,凭他的能力财力,无人不会心悦诚服。
殊不知,世上之事,总有意外。
而可喜的是,姜晨的存在,在哪里都是意外。
姜晨恐怕也不想承认,这,也能算是件可喜的事。
吴明握了手心,抬头对姜晨摆出副相当欣赏的面貌,“很好!”
姜晨的剑尖指着他。
一滴血色从剑身上滑落,砸进水池中,晕散,无影无踪。
风,吹起水面涟漪,吹起他的黑发。
血色消失在剑上,消失在眼前。
可他的气息还是越发低沉了。
“这几十年,能伤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吴明苍老的脸上挂着一抹笑,陈述道。
但在姜晨眼里,他的诚恳,终究归于虚假。
吴明说着,再次出招。
一掌击向姜晨胸膛,所用正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密宗手印。
姜晨略一侧身,横剑刺出,吴明此时正注意着他的剑,一见如此,脸上飞速闪过一抹笑意,手上已变掌为爪,死死扣住长剑。
握着这样锋利的剑,他的手,确如钢筋铁骨一般,毫发无伤。
两人动作停了下来。
围观之人才看清两人身影。
贺尚书惊疑不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力金刚爪!”
果然,他们所学到的,都只是老头子家当的九牛一毛啊!
众人心下一叹。
他们很快又被两人的交手吸引了目光。
吴明右手握剑,左手又出一掌。
他的手变成血红之色。
姜晨眸色一寒,抬脚提向他腿弯。
吴明飞身跃起,避开这一脚,原本打向胸膛的红掌移向头顶。
而他的右手,已经将剑拉了半圆。
姜晨松手,一掌击中剑。
他身体一弯,从掌风下倒飞而出。
吴明握着的剑已经掉落下来。
因为他刚刚一掌,剑身旋转,逼的吴明不得不松手。
一件利器转的这样快,再好的功力,也难以忍受。
这把剑没有落水,姜晨脚尖一勾,一提,剑又到了手中。
他一个翻身,足尖轻轻落在一片粉荷之上。
剑气将四周的荷花削去大半,落在水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剑气四散。
凛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的眼睛,一片黑沉,叫见者心里发毛。
吴明,他是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琴棋书画都乐于玩乐,养花种草,是他所谓隐士般高雅的情趣。不过为了种好这些君子之花,他也废了不少功夫,今日竟被这不知怜香惜玉毫无怜爱之心的小子毁去大半……
简直,着气!
姜晨提剑而立。“花满楼呢?”
吴明冷着脸,“你的选择?”
姜晨冷哼,这次交手以来,首次先行出手。
白色纤尘不染的身影与吴明相错而过,头发斑白的老人身上,精致的灰袍被划开一道缺口。
血色渗出。
姜晨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急不缓地响起。“罢了……反正杀了你,也一样能找到!”
好一个嚣张的小子!
吴明眉头一皱,劲风从后背袭来。他眼底有杀机一闪而过,但此时,他还是相当敏捷的俯身弯腰。
凌厉的剑芒从头顶划过。
几缕断发从眼前落下。
吴明瞳孔一缩。
这……就是叶孤城的剑吗?
这就是他手中……真正的剑?
吴明眼角扫到身后的白衣,虽然不知他的动作,却当即抬脚后踹,手臂成肘向后击出。
无论如何,敌人靠近,总归是不安全的。
这本是一个武人本能反应,但对于吴明,这又不只是本能。
姜晨一跃而起,避开了这一脚。
这一脚踹在石栏之上,登时,石栏碎裂,石块砸入水中。
姜晨落在石桥中。
吴明也站在石桥中。
他道,“十招已过。你可以走了。”
“哦?”姜晨脸上露出些许讽刺。
吴明道,“我岛上看来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姜晨平淡道,“你好像忘了,现在的主动权,是在谁手里……”
他的剑已随他的话音而来。
吴明脸色一寒。
真是!
剑,如风。
剑意,如云!
无暇无垢!这就是叶孤城击败西门吹雪的那一剑,天外飞仙!
白练一般皎洁无暇的剑光。
随着是鲜红的血!
吴明捂着右臂,咬牙,“可恶!”
他缓缓平静下来,面对着姜晨。
“哼!小儿固然有些本事!”
姜晨不容他将话说完,反手又是一剑。
吴明凝聚精神,观察着剑的轨迹,挡下一剑,又是一剑。
即使现在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站在此处,也能看出吴明处于下风了。
围观之人都急了。
小胡子的手,摸上了袖子。
他聚精会神地观测着机会。
眨眼之间,三道毒镖扬手飞出。
姜晨却好像背后涨了眼睛,脚尖一点,空中倒翻一圈,长剑一击,一镖倒飞回去,正射中小胡子胸膛,全数没入,只余一点红缨缀在衣衫外,他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脸色青紫倒落在地。
这毒性,的确猛烈!
可自作自受。
见得此景,原本打算趁机暗算两招的人,默默放下了暗器。
至于暗器……对于这岛上的大多数人来讲,这并非不光彩的事情,只要能取得最终的胜利,过程如何,他们是不讲究的。
吴明已被逼的脸色通红。
两人已从石桥,落在周围一片竹林中。
吴明随手折了竹节,堪堪挡了几剑。
但很快,姜晨的剑光闪过,竹节从中间破开,被劈得四分五裂。
贺尚书的身影从竹林口出来,他手中抓着被绑实的花满楼。
身后还跟着白发老翁,几个人高马大看着武功也不弱于他的肌肉虬结十分壮实的人。
这都是方才一边观望的人。
花满楼在他们手中,简直如同拎小鸡一样。
恐怕就算是现在姜晨若绑在他们手里,也跟花满楼不差什么了。
贺尚书喝道,“叶孤城!再不收手,就到黄泉,去寻你的朋友吧!”
花满楼蹙了蹙眉。
几日前老实和尚驾船赶上他,说是突然失踪的陆小凤又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他才临时转了方向与他一行。没想到来到这个荒岛上后老实和尚就莫名失踪了。他被锁在屋中,方才有几人围攻他,一时不查,被绑了拉过来。
叶孤城,他在这里?
方才林间的打斗声是他?
花满楼凝神屏息。
好像的确是。
熟悉的人中,身上附有黑夜气息的,确实只有叶孤城一个。
他辨认间,叶孤城的声音响起,“站好了!”
花满楼知道,这是对他说的。
耳边破空之声传来,带着刺激的血腥之气。
花满楼蹙了蹙眉,果然依言未动。
噗!
一声皮肉破开之声。
血腥味扑鼻而来。
花满楼身上的绳子一松,落地。
贺尚书的胸膛插着一把剑。
那是姜晨手中的剑。
鲜血蔓延。
剑从花满楼的身边经过,割断了绳子,刺死了贺尚书。
贺尚书身旁还活着的几人面色惨白。
这样快的剑,根本毫无反应时间!
他们都还未看清,贺尚书已经死了。
绳子一松,花满楼当机立断,目标明确一手拔起长剑,运起轻功与脱离了吴明的姜晨汇合,他一抬手,将剑递给他。
姜晨接了剑。
他两步走到姜晨背后,微微一叹,“城主,看来今日,你我怕有一场苦战。”
作者有话要说: 花满楼(抱盒饭):城主城主,要领便当了?
姜晨(冷漠脸):那是他们的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