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灵江也不清楚。
从进到这座地宫时, 他的心里就翻滚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不是惴惴不安,也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灵江将头抵住殷成澜的肩膀, 垂着眼,半天都不说话。
殷成澜环住他的肩背, 轻轻拍着他:“不想进去就不进去, 我们走吧。”
灵江沉默的摇摇头, 不肯走,寒香水还没拿到,不能走。
但进去的话......他一时也不想进去。
他蹲在殷成澜面前,忽然头一歪, 吻上了殷成澜的唇角,刚碰上时是蜻蜓点水, 但尝到对方的滋味后就变得凶猛激烈起来。
灵江闭着眼, 不顾众目睽睽, 抓着殷成澜的手臂, 狠狠的亲吻他,好像急于宣泄什么,又满含失而复得的苦涩。
殷成澜睁着眼望着他,虽不明白他这番情绪从何而来,却没说什么,用目光瞥了瞥围观的众人,瞥到他娘亲, 俊脸一红。
连按歌先转过了身,趴到冰墙上,用一根手指扣着巨大的冰块,嘟嘟囔囔道:“别看了别看了,赶紧想办法把这门弄开。”
灵江狠狠亲过,放开了他,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一划而过,血水便立刻涌了出来,他将自己的血水涂抹到殷成澜的手心:“用我的血可以进去。”
他看见殷成澜皱起了眉,自己却不想解释,只说道:“进去再说吧。”
把自己的血涂给其他人,背起殷成澜,将流血的手掌贴到冰墙上,让众人效仿,然后闭上了眼。
就在眼前暗下来时,冰冷的寒气渐渐从冰墙上氤了出来,起先只是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周围,后来冷彻入骨的寒气变成了弥天大雾,一点一点将冰墙前的众人包裹进去,他们的身影隐匿在白色的寒烟中,从衣角若隐若现,到再也看不见几人的身影。
而他们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只觉得忽然十分寒冷,不等一个哆嗦打出来,寒意就消失了,脸颊猝不及防感觉到轻柔的风拂过,接着,水声鸟鸣,树叶潇潇,耳旁一阵万物生长。
“睁开眼吧。”严楚靠在一旁,说道。
他们依言,睁开眼睛。
刹那之间,一座难以形容的宫殿映入眼帘。
这座宫殿镶嵌在一座巨大的山脉中,殿里没有大荆皇宫的金碧辉煌,却极为恢弘磅礴。
宫殿的上空嵌着一块漆黑巨大的石头,视野之中无法看完其貌,只觉得无比宽阔,巨石不是纯黑色,而是布满了墨蓝色的光斑,那些光斑很小,在巨石上星罗棋布,交相辉映,犹如暗色夜空上的星河,遥遥照耀着宫殿。
“这石头眼熟啊。”连按歌高高仰着头,看了片刻,忽然叫道:“北斗石,这是北斗石吧!这么大一块北斗石吗?!”
没人理他,灵江已经背着殷成澜往宫殿里走去。
大殿的尽头,和他们遥遥呼应的是一座祭台,祭台下面的两端是高大的石像,而祭台上有一只用冰石雕琢出来的王座,王座上空无一人,却让人心生敬畏,只能以卑微的姿态仰视着王座的威仪。
王座的身后有一副横跨整面山壁的画,画中有葱郁连绵的十万大山和银缎飞流的瀑布,画极为逼真,他们好像能嗅到青山的清冽,听见飞瀑的喧嚣。
就在他们被画工震撼时,一只清亮的鸟啼响了起来,接着,一只雪白的鸟从画中的青山远黛中飞了出来,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周,又飞着消失在了山川中。
“不是画吗?”殷清漪震惊道。
严楚扶着墙壁站起来,他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双眼却明亮漆黑,低声说:“不是,这是地神盘启创造的人间。”
灵江背着殷成澜扭头看他,严楚慢慢走了过来,抬手指着王座两端的巨石像,说:“还想不起来吗?”
他们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石像上,石像共八尊,左右各四尊,严楚走到离他们最近的石像前,仰头安静的望着。
四尊石像非人,而是四种形态各异的花草,从他的右手边起,第一尊花草石像向天空张开巨大喇叭似的的花盘。
严楚说:“这是明聪花,代表了耳。”
从怀中取出他们寻找到的六味天材异宝,将其中一株巴掌大的小喇叭花放到了石像前。
他往前走,指着第二尊无叶无花,只有纤细纵横脉络的石像,道:“这是细颈络,代表了筋脉。”
将同样一团只有细嫩茎秆的纤草放到了细颈络前。
第三尊是一棵高大的树,树上有许多棉絮,好似絮棉一般,第四尊是石藤,藤上有两只簇在一起的石果。
严楚说:“这是丝绵树和双生果,代表了肤和鼻。”
他说完转过身,看着几个人望着他的目光,严楚痴痴地笑了,耳语般的喃喃:“这四种就是天材异宝里的‘天材’,天降之材,世间少之又少的灵药。”
连按歌道:“对面的就是‘异宝’?”
严楚赞许的看他一眼,“异世之宝,不属于人间的宝物。”他转过身,带着众人走到异世之宝的四位石像前。
第一尊石像挥舞着粗大的藤蔓和浩瀚的根系,看上去巨大而狰狞,而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它舞动的藤蔓像一双张开的手,托着顶端一朵吐露芬芳、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被风吹雨带弄坏的娇嫩花朵,正是鱼戏叶,代表了手。
第二尊石像是一块棱角分明横躺着的石碑,碑上没有字,只有两处含水的小坑,坑里水波荡漾,将满天星芒都收进了里面,折射出石碑幽幽的目光,这是北斗石,是眸。
第三尊石像是一条十人合抱那般粗的蛇,有神龙一般的须角和鳞片,它盘在一根顶天的石柱上,周身有琉璃色的寒光流转。巨蛇从上面探出英武的脑袋俯视着宫殿里的众人,形象怒发,好像马上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下。这就是地宫里看不见的蛇,寒香奇蛇,代表了血。
而最后一尊石像是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微微侧着身,望向王座的方向,砂石雕琢的双眸里流露着千年风雨万年轮转而不动声色的深情。
连按歌饶有兴致的跟着严楚辨认天材异宝,他望着最后一尊石像的面孔,惊讶的说:“这个人的面相好眼熟。”
严楚没理会他,他收回了目光,望着站在王座前的黄衫青年,说:“原来,你就是佛火凤凰,灵江,你记起什么了吗?”
灵江没说话。
严楚又道:“盘启如今在何处?”
“他死了。”灵江的声音沙哑的好像山风拂过沙石。
连按歌感觉不大对,扭头去看,猝然发现最后一尊石像竟和灵江一模一样!
连按歌脑袋一嗡,求救般望向殷成澜,发现男人和他一样,眼里满是震惊。
殷成澜道:“灵江,你……”
灵江歪头朝他笑了笑,抬步走到祭台上,将殷成澜放到了王座上。
他回到台下,张开双手,手心燃烧起两团耀眼的金色火光,火光刹那间将整座宫殿照耀出鎏金般的光辉,他朗声说道:“尔等宵小,速来报到!”
随着他话音落下,连绵起伏的十万山川出现无数只群鸟野兽,顷刻间就落满了宫殿,而七座石像也动了,它们幻化成草木本身的样子,弯下笔挺的枝干身躯,垂下高傲的头颅,伏下傲岸的身姿,与山川中的飞禽走兽一同,来到了灵江身后。
整座宫殿呈现出一种世间罕见的旷世之景,如同蚂蚁一般的连按歌等人站在这群仙花奇兽里面,惊诧的看着长身玉立在百兽之首的青年。
青年轻声道:“跪——”
一时间,万木低头,百兽俯首。
青年淡黄的衣衫在风中翻飞,他背对着他们站着,望着祭台的王座,说:“托雅姑娘。”
托雅惊慌的答应。
灵江道:“我想起来了。”
他看着王座上的男人,说:“盘启不是矮……而是他无法行走。”
殷成澜死死的盯着台下的灵江。
灵江猛地撩开袍襟,单膝跪了下来,沉声徐徐说道:“臣,佛火,恭迎吾王。”
殷成澜瞳仁一缩,低声说:“你在说什么!”
灵江道:“百世轮回,冥冥注定,这一世,你终于拿走了你的鼻、筋、耳、肤、手、眸……盘启,就差血和骨了。”
他笑了笑:“原来一切都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