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中走了两个时辰后, 天暗了下来, 但视野却还好,四周被雪地映的很亮。
灵江在雪中飞一会儿,身上落满了积雪, 只好一边飞一边上下抖动。
连按歌看着,说:“眼都快被你转晕了。”
身上多了一件不忍直视的小背心, 一开始他是拒绝的, 但在雪地里没多久就发现了背心的好处, 往身上这么一裹,把大氅紧紧贴着身子,热气散不出去,人也就暖和多了。
疆北的雪一下就停不下来似的, 没多大的功夫,方才他们走过的路又被雪覆盖上了, 马儿越走越慢, 到了最后, 大雪几乎要淹没马背, 身材娇小的人站到雪里,估计连头都露不出来。
连按歌半截身子泡在雪地里,全身裹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脸上结满了冰渣,一开始他还跟天上飞的、车里坐的两人贫几句,到了后来,已经冻的说不出话了。
这时, 一直在天空中高高盘旋带路的灵江说了一句:“到了。”
连按歌迟钝的反应过来,眼里一喜,抬眼去看,竟先看到的周围高高堆起的雪墙,伸长脖子,才从雪墙外面瞧见不远处的村落。
确切的是那不叫村落,只有几处孤零零房屋离的近了一些,屋顶是尖锥形的,黑漆漆的,斜度很高,雪落到上面就滑到两旁,积不了雪,所以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很明显,就像忽然拔地而起的生出来的小山。
连按歌甩打马鞭,催促着也快冻僵的马儿靠近锥房。
连按歌道:“严楚就在这里?”
“我到中原之后收到过他的传信。”
灵江说完,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连按歌四下看着,驱动马儿往里面进,甩了半天,那马却不安的原地踏步,不肯再往里多走一步,他拍掉脸上的冰渣,哆哆嗦嗦的说:“都到门口了,你不进去避避风,非要在雪地里冻着。”
灵江一进马车,就飞快的幻出人形,将殷成澜压到身下,把冻冰的手往他怀里塞去,殷成澜伸手去截,竟没截住,温热的肌肤猝不及防被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颤,怀里犹如揣了个冰疙瘩,那滋味,想想都绝。
殷成澜躺在马车的锦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咬牙道:“拿出来。”
灵江双腿缠到他腰上,按在殷成澜身上的手不怀好意的大力揉了两把他肌肉紧致的胸膛:“我都快冻死了,放一下怎么了。”
殷成澜没料到他不仅摸了,竟然还敢揉,冰凉的双手在火热的肌肤上游走,殷成澜一时不着闷哼了一声。
而马车外的连按歌驱不动马,便扭头掀帘子去问话,刚掀开一道缝,见二人交叠的姿势,又听见他家主子的一声娇喘,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尿都快被吓出来了,连滚带爬掉到了马车下面的雪堆里。
殷成澜怒不可遏,从怀里抓出灵江的爪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将凌乱的衣襟整好,声音从嗓子里逼出来,愠怒道:“再贱就把你的爪子剁了!”
然后一把掀开帘子,对着还坐在雪坑里的连按歌道:“还不滚进来!”
大总管慌忙爬起来,进了马车里,束手束脚的缩在一旁,不敢说话,眼睛却使劲往靠在车壁边上的灵江身上瞄。
殷成澜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有心想训他一顿,但由于方才实在太丢脸,张不开嘴,只好冷冷哼了一声。
灵江从窗帘的缝隙里收回视线,说:“不光是马,我也感觉到了,那里面有些不大对劲,飞禽走兽天生对危险很敏锐。”
“那还……”连按歌开口,顿了一会儿,瞅了瞅八风不动端坐在另一旁的十九爷,见他没反应,才小心翼翼问:“还进去吗?”
灵江道:“进,天色已晚,我们没法在外面过夜,况且,严楚信里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连按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马车外风声呼啸,等到了半夜就更冷了,就算他们三个大男人能在马车里对付一夜,马却不行,明日他们还要靠它赶路。
“现在就走吧。”灵江说着扭头去看殷成澜,向他伸出手:“背还是抱?”
雪太深,轮椅肯定是用不了的。
灵江贴心的问:“你喜欢哪个姿势?”
连按歌一听这句话,忍不住咳了一声,抬头去看二人,刚好对上殷成澜阴沉的眼睛,他心里打个激灵,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车厢内:“我在外面等。”
狗咬屁股一样滚蛋了。
殷成澜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只骨节修长、堪称好看的手,想不通它怎么这么贱呢。
“走吧,别耽误了。”灵江翻出大氅递给他:“外面真的很冷,你穿多点,我在马车下面等你,嗯?听话,就算你轻功再高,也没法直接飞进村子里的。”
殷成澜没好气道:“我知道。”
他是残废,即便很多情况下他都能不依靠别人,但总有无法自理的时候,他很清楚,所以就算再难堪,殷成澜也会逼自己接受。
灵江笑道:“别气了,乖,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
殷成澜便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哼了一声。
抱是不可能抱的,只能用背。
殷成澜本以为灵江会趁此机会对他上下其手,却不料他背起他时,格外的郑重小心,好像背起了尘世间易碎的珍宝,神情都不由得严肃下来,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谨慎沉稳。
连按歌在前面用身体破开一条道路,灵江背着殷成澜跟在后面,出了马车,殷成澜才体会到疆北刺骨锥心的冷冽,而背着他的青年头发上落满了白雪,脸颊和脖子都是冰凉的,扣在他身上的双手却是温热。
殷成澜望着灵江俊美的侧脸,忽然说:“好。”
灵江不解的嗯了一声,殷成澜道:“如果我要死了,我就让你亲手杀了我,不会让自己死于毒发。”
灵江脚步停了一瞬,继而又恢复正常,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殷成澜,碎雪沾在他睫毛上,灵江没说什么,沉默的点点头,融化的雪水像眼泪一样从他眼睛滑下。
他背上的殷成澜清楚的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痛楚。
整个村子不大,满打满算就七八户尖锥房子,一眼就看到了头,他们进去之后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这里没有人。
房屋的周围堆放的有柴火,还有喂马的粮草,不远处的村尾还有一处鼓起来的小山丘,大概是村里储存东西的地方,现在被雪覆盖了,看不出堆了什么。这里明显是有人生活的痕迹,但不知为何,四周都不见人。
殷成澜道:“进屋看看。”
连按歌在几乎没过腰的雪里跳了两步,跳到一处尖锥房前,然后疑惑的叫了一声,弯腰将脚边的雪拨开,这才发现原来房子的前面是还有三四级高高的台阶,雪太深了,被盖住了。
“你们等等,我把雪清一下。”他用手臂将雪横扫出去,露出和屋脊一样漆黑的木头,这种木材不知道是什么树,连按歌一抹就沾一手的乌黑,他正要叫灵江上来,却忽然低头闻了下手上沾染的污迹,之后脸色当即一变。
灵江看他弯腰僵硬着盯着台阶半晌不动,叫了他两声,连按歌这才用手在台阶上重重摸了一把,缓缓直起身体,扭过头,脸色煞白,抬起手掌给他们看。
只见他的手心殷红如血,血渍红的发黑,泡在冰雪里还没干透,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铁锈味。
灵江迅速去看尖锥房子,背上的殷成澜抬手一挥,用内里震开屋门,连按歌大步走了进去,没多会儿,就脸色很差的走了出来:“屋子里没人,但有打斗的痕迹,地板上有很长的血迹,像是尸体被强行拖到外面留下来的。”
“去看看其他房子。”殷成澜说,连按歌应下,提气纵身一跃,脚下在雪面轻轻一点,转眼落到了与之相邻的房子门前。
一刻钟后,连按歌眉头紧皱,脚步沉重的走了回来,他摇摇头:“都是这样,屋里到处都是血,但却不见尸首,严神医和季公子可能出事了。”
灵江将殷成澜放到方才清扫过的台阶上,站起来看着四周。
深夜的寒风终于刮了起来,将雪面上层的薄雪刮的到处纷飞。
殷成澜看着灵江站在半人高的雪里,清瘦的身上落满飞雪,融化的雪水在他身上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即便冷的手脚冰凉,灵江也穿得很少,眼下衬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总显得他几分单薄。
殷成澜心下不忍,将肩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丢给了灵江:“你在想什么?”
灵江伸手接住,抱在怀里,说:“我在想人到底死了没,如果死了尸体去哪了?”
他忽然蹲进雪坑里,在里面刨了起来。
连按歌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也跳进雪坑里跟他一起把积雪堆到一旁。
殷成澜坐在尖锥房的台阶上只能看见大雪坑里不断堆上来的积雪,直到两旁的积雪渐渐堆高,这时,灵江忽然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什么东西,走到殷成澜身边。
看清楚是什么之后,殷成澜眉眼之间骤然呈现出一种阴郁至极的肃杀。
那是一只红的发黑的毒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