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完了小华带来的点心, 原本无精打采的孩子们多多少少有了一点精神,甚至开始互相小声攀谈起来。
担心他们白白浪费掉得来不易的体力,还有可能让附近的匪徒起疑, 阿蜒一个个地提醒他们要好好休息, 简直就像是所有孩子的兄长那样,劳心劳力。
坐在车顶上的凤章君见状,尝试着施了一个催眠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起了作用,总之一车的孩子慢慢地睡去了, 只剩下阿蜒与小华还缩在角落里。
将吃空了的精致漆盒用衣袖仔细擦了擦, 然后还给小华,这时候的阿蜒对于这个慷慨的新朋友已经颇有好感。
“你是修仙弟子?”他主动套起了近乎。
“是。”小华点头, 默默地把脊梁一挺, 又整了整衣冠。
阿蜒的眼眸顿时明亮起来,满满的全都是崇拜:“真的?!修仙弟子是不是都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东西也不会饿, 一个个都神通广大, 弹一弹手指就可以打死一大片坏蛋?”
也不全对, 比如某个人都混成五仙教护法了,到现在还是得被人抱着飞——坐在马车顶上的凤章君,被阿蜒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所感染, 短暂地忘却了忧愁。
而马车里,那另一个小小的他也愈发骄傲起来:“是啊, 你说的这些,我以后全部都会!”
阿蜒一手捂着嘴巴,小声惊叹起来:“真有那么厉害?!那如果我们逃出去之后, 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修仙?”
小华舌头打了个疙瘩,居然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我师父说过,他只收我这一个徒弟。”
阿蜒的小脸一僵,可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失落:“喔,这样啊,那、那好吧……”
但是小华接下来说的话,却又峰回路转,顿时让阿蜒瞪大了眼睛——
“虽然我师父收不了你,不过你可以跟着我啊!我带你回宫……回城里,先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再换上一身好衣服!然后,你想要找哪家仙门拜师,我就让谁家收了你,这样好不好?”
阿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这……这真的有可能吗?”
小华点头:“这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难。”
尽管他满脸认真,可阿蜒还是无法相信。今天发生的很多事,都让他产生了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那咱们拉钩吧。”小华主动提议,“拉了勾你就该信我了吧。”
阿蜒看着他,又看着他的手,略带着一点点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两个少年的小拇指就这样勾在了一起,结成了此生的第一个庄严允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就是小狗。”
可是刚勾完了手指,阿蜒却又小声嘀咕起来:“……还是算了吧,我不能撇下阿晴还有大家一个人去修仙。”
“你不用担心。”小华又发出了豪言壮语,“你、阿晴还有大家,我一定会救下所有人!”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打哪儿冒出来的自信,但是从没体会过被别人如此保护的阿蜒,还是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谢谢你,小华。”
他咧着嘴,露出了被蛮子拔掉了乳牙、还没长出恒牙的牙床,却笑得如同超脱凡尘的仙童:“从来就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过。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傻孩子。马车顶上的凤章君发出了一声叹息。
马车里的小华则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脑袋,目光在半空中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阿蜒的脸上。
他还凑上来仔细看了看:“你的眼睛…好像是绿色的?”
“怎么?”阿蜒的笑容又陡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点点的忐忑,“听说我的母亲是个胡人。绿色的眼睛…很难看?”
“不,哪里有的事?明明特别好看。”
这一次,车顶上的凤章君与车里的小华又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
这天晚上,将近子夜时分,马车队才在大山深处的一座废弃宅院前停下。
从蛮子他们的交谈里可以得知,这在过去也是一处贼窝,十几年前被官兵清缴了。为防止后人死灰复燃,官差便将大多数建筑付之一炬,甚至连井水也填住了。据说那些被砍头处死的盗匪们如今还埋在附近,一到夜里就外出作祟,因此整座山头几乎人迹罕至。
当然,并没有人真正地见过那些鬼怪。
孩子们一个个被从马车里揪出来,由匪徒监视着,在废宅的院子里整理出一片过夜的场地,然后捡拾枯枝,生火做饭。
因为小华还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那群匪徒竟也不去使唤他,反倒与他攀谈起来,借以摸清他的身价底细。
趁着匪徒们与小华攀谈的的时机,阿蜒悄悄走近了贮水的马车。
从柳泉城到目的地池州港,最快也需要将近十日。这一路上虽然并不是什么戈壁沙海、盐碱荒漠,但是饮水问题依旧不容小觑。夏季雨水丰沛,水藻繁茂,池塘河流时常腐臭浑浊。水中更有可能混着铜丝蛇、水黾等的虫卵,成虫寄宿于人体内,轻则致病,重则甚至可能会出眼耳口鼻之中爬出来。
为了避免疫病,匪首特意命人在队尾马车上放了一口巨大的牛皮贮水囊,专待途径村庄或者泉眼时,大量储存相对清洁的水源。
趁人不备,阿蜒偷偷地摸上马车,接近了那口巨大的水囊。
他曾经拍胸脯保证,一定会有办法让小华逃走,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确做出了一个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大胆计划。
刚才在马车上,除去帮忙分发小华送给大家的点心之外,阿蜒的手上始终没有停顿。他用一块锋利的小石片一口气削出六七根尖锐的木棍,拿在手里互相比较,最终选择了一根藏进衣袖里。
此时此刻,他便将这根削好的木棍掏出来,摸到水囊与马车厢壁之间的死角处,用力在水囊上扎了几个小洞。
经过半天的消耗,水囊里的水只剩下了浅浅一层,破洞扎在水面以上,尚不至于这么早就漏出水来。但是等到明天重新蓄满水之后,高于这些小洞的水就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悄然流失,又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根据阿晴事先从匪徒那边偷听来的行进计划,今晚在废弃宅院过上一夜之后,明天午时车队会抵达一处山脚村庄,进行水源的补给。
按照阿蜒的想法,但凡是这些匪徒主动选择的补给村庄,村里头肯定会有如癞施这样的人渣为虎作伥,想要逃走难度极大。因此必须在中途制造意外和偶然,绝不能让那些混蛋掌握主动权。
而根据他的计划,加满水之后一个时辰内,皮囊里的水就会流失至小孔位置。那时的车队距离村庄已有一段距离,无法回头补给;而推断时间又恰恰正是午后炎热之际,匪徒们逼不得已,一定会就近寻找替代水源。
当然还有更加关键的一点:他必须将这场漏水事故,安排得妥帖自然,令人绝不会责怪到他们这些孩子的头上。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有一样“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阿蜒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用破衣服缝成的粗布口袋,竟从里面提出了一只肚子鼓鼓囊囊的死耗子。
他将这只死老鼠丢在车厢死角里头,如此一来,便将皮囊的破漏伪装成了一场鼠患造成的意外——反正善果寺里鼠蚁成灾,匪徒们甚至还因为炭烤了一窝小耗子而被鼠群报复过。
布置完所有一切之后,阿蜒却没有立刻离开马车。他站在水囊边上,向水里看去,紧攥着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
始终紧跟在他身边的凤章君,已经看见了阿蜒小手里攥着的东西——慧空生前赠送给他的那瓶毒``药。
是的,他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将毒``药加入在饮用水里,杀死所有喝水的人。
但是阿蜒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或许正如慧空生前所说的那样,杀人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做出杀人的决定。
————
好一通忙碌之后,今晚的宿营地勉强算是布置好了。在废墟的宅院里,马车围成一圈阻挡在外,匪徒们各自三五成群,围着篝火而坐;而这些篝火又将孩子们圈在了最中央。
在忍受了将近一整天的饥饿之后,孩子们终于得到了今天唯一的一餐:稀粥以及硬得跟石头没什么区别的馒头。
孩子们全都精疲力尽,没人舍得白费力气去抱怨和争取。大家将东西均分之后草草果腹,而后在匪徒们的监视之下原地躺倒休息。
阿蜒与小华躺在了一起,趁着短暂的睡前时间,小声地为了明天的计划做着最后的沟通和润色。然后就这样保持着头碰着头的亲密姿势,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凤章君一直坐在他们身旁,静静守护着他们两个人的睡颜。
也许是在善果寺里常年养成的习惯,阿蜒睡得并不踏实。更何况他的脸颊还高高地肿起着,与地面或者胳膊稍稍碰触就疼得皱起眉头。
凤章君想了一想,试探着将手伸向了小华腰间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布囊,摸出了那一小盒药膏,用手指蘸取了一些,抹向阿蜒那高高肿起的脸颊。
隔着一层厚厚的药膏,他触碰到了阿蜒的脸颊——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感觉,令他顿时回想起来,当年的自己其实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药膏看起来的确有效,阿蜒很快就停止了难受的辗转反侧,舒服的进入了酣眠。
——
不甚舒适的一夜过后,匪徒们的呼喝声伴随着日光一同到来。为了能够在今天中午赶到下一个落脚补给的村庄,他们必须立即动身。
孩子们被重新赶回到了马车上,开始了长达两、三个时辰,憋闷、潮湿、炎热的可怕行程。
毫不意外地,途中有几个孩子中了暑,在小华的高声抗议之下,车队短暂停歇过一次,但孩子们也只不过得到了几口清水,以及半盏茶的透气时间。
正如阿蜒之前预测的那样,车队一直都在大山深处穿行,即便成功逃跑,对他们这个年龄的孩童而言,恐怕也很难存活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好在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光景,他们就抵达了中午歇脚补给的小村庄。
从地形上来看,这座村庄恰好位于他们连夜翻越的大山脚下。而过了这个村之后,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坦荡平原。
虽然并不清楚确切的地名,但就连阿蜒这样的七岁孩童都知道,这么好的地方,肯定会有很多村庄、住着不少人。
逃跑的最佳时机,就快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是从小饱受虐待,但依旧心怀希望,不吝惜分享温暖的早熟儿童阿蜒
一个是锦衣玉食,却丝毫不骄横跋扈,从小就有王者之风的落难皇子小华
其实在脑内脑补了很多次,小华顺利地把孩子们都救走,然后法宗前来接驾。把孩子们都护送回到京城,好吃好喝好衣服,接受最好的教育,全都培养成小华的亲信。
长大之后,二十个孩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阿蜒则是所有人的首领。为将小华拱上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小华即位之后,却一生没有立后……
捧脸,如果真是这样的故事,该有多好啊
回头再看看我自己的,嫌弃.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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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怎么多出了不少“返还”的营养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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