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香窥的场面再度变换完毕, 首先登场的人物变成了任无心。
而任无心的怀里竟还抱着一个小小襁褓,里面有个面孔皱巴巴的小婴儿,正在咯咯地笑着。
“……燕英?”练朱弦立刻就猜到了答案。
原来任无心捡到燕英, 与商无庸暗中前往兽心崖, 竟然是同一天。
卯时未至,外头的天色还是一片昏黑,床上的任无心突然被一阵焦虑心悸的感觉惊醒,就此无法复眠。
他寻思着这种没有来由的心悸是否意味着什么凶兆, 便想着要去问问隔壁的商无庸是否也有类似感觉。然而才刚偷偷地隔着门缝张望了一眼, 就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这之后,因为担心有变故发生, 任无心同样离开了客栈、出城寻找商无庸, 却阴差阳错地在乱葬岗里发现了燕英,一并带回到客栈里来。
而从兽心崖归来的商无庸, 也赶在日出之时返回了客栈。面对任无心的询问, 他只推说自己半夜听见鬼哭之声, 因此在附近巡视查看了一番——对此,任无心并未起疑。
燕英的突然降临,显然是一个变数, 却在无意中将二人的关系带入到了一个崭新又有趣的阶段。
那么小的婴儿,娇滴滴的, 吃喝拉撒都得让大人帮助。碧云居里从未收养过弃婴,于是任无心专程山下的镇上请来一位嬷嬷相帮照顾。当然,他本人同样对燕英十分上心, 只要留在山上时,就整天往育婴堂里跑,还从各处买了一堆的衣裳、玩物堆在屋子里头。
而在外人的眼中,向来喜欢小孩商无庸也对活泼可爱的燕英倾注了异乎寻常的关爱。那段时间在碧云居的庭院里,时不时地可以看见他领着才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燕英蹒跚学步——当然,任无心往往也坐在一旁。
香窥中的这一段记忆,自始至终都洒满了阳光。或许这也是商无庸与任无心之间难得美好的共同回忆。
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燕英由牙牙学语的婴儿逐渐成长为伶牙俐齿的儿童时,商无庸与任无心之间被临时搁置的分歧也再度显山露水了。
——
接下来的这个香窥场景又是一个雨天。积水的庭院里,满地倒映着樟树叶片的绿光。
任无心搁下手中的茶盏,道出了今日来找商无庸的主要意图:“阿英也到了该开笔破蒙的年纪,我想让师兄你收他为徒,如何?”
商无庸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眼前的账册上挪开,却反问道:“他是你捡来的,理应认你做师父才对,为何反而找我?”
“就因为是我捡来的,所以才不想继续大包大揽下去了。”任无心叹息道,“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都说阿英是我和山下女人生的,我若是再收他为徒,阿英怕是真要把我当他亲爹了。”
商无庸依旧头也不抬,却动了动嘴角:“不好么?阿英那么乖巧,有个便宜儿子难道还不要?”
“不是不想要。”任无心又叹一口气,“只是你也知道,我心不在这些凡尘俗世之上。有朝一日,万一我要离碧云居而去,恐怕阿英会备受打击……就像咱们的师父,虽然收了咱们为徒,但是绝大部分时间都把我跟烟蓝丢给你来照顾,我想他也是刻意想要避免与我们产生出过于深刻的情谊吧。”
这一番话,站在任无心的角度来看,倒也都是句句诚恳、并无半点遮掩。然而听进商无庸的耳朵里,却发酵成了什么刺耳的声音。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簿,皱眉朝任无心望过来:“照你这么说,那师父当年收我为徒、悉心教导。都是因为他不在乎与我分别、不担心让我难受?而你以为,就算你不收阿英为徒,当你离他而去的时候,他就不会伤心难过?”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任无心急忙辩解:“师父可能是觉得那时候自己的仙机还远远未到,可以有很长时间与你相处。再说了,师父后来不是把我和烟蓝交给你了吗?他应该也正是希望你将对他的感情,逐渐转移到其他弟子的身上……我看阿英那小脾气,也是个对修仙没什么兴趣的。你好好教导他,他一定不会——”
“我从没有将你和烟蓝当做是师父的替代。”商无庸眉心的不悦愈发地深重了,“如果师父明朝登仙而去,我依旧会感到悲伤与不舍。而同样,燕英也不会因为拜我为师而减轻对你的情感。”
任无心仍想要辩解:“可是师父他说——”
“任无心,要说事就说你自己的事,别再拿师父当挡箭牌!”
商无庸“啪”地一声将手中毛笔按在了案上,终是发作起来:“你在碧云居呆了几十年,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你当成了手足、当作了家人?!你若不希望别人为你牵挂,那就该一开始就做个神憎鬼厌的坏人,或者直接搬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一辈子不要和我们这种沉湎于世俗的人来往不就好了?!”
话音落下,满屋死寂。不仅是任无心,就连商无庸自己都露出了惊愕失言的表情。
屋外的雨声喧嚣了许久,任无心才喃喃低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师兄,我真的……”
可商无庸却难得地不想倾听任无心的声音。
“算了,你且让我一个人静静。”他低着头,却抬起手来,这是一个无奈的拒绝。
同样感觉到无奈的任无心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屋外的檐廊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雨幕中的时候,商无庸的声音却又从阴暗的书房里追了出来。
“等等。”他似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刚才是我冲动了。我会如你所愿,做阿英的师父。”
——
正如商无庸所允诺的那样,几天之后,碧云居中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收徒仪式。仅仅四五岁、还是小小一团的燕英正式拜入了商无庸门下,成为了商无庸第一、也是唯一的弟子。
这看上去像是商无庸对于任无心的一次妥协,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却证明了他们之间的纠葛仍将持续。
伴随着燕英的成长,叶掌门与任无心的五年之约也终于迎来了兑现之期。
在这五年时间里,任无心如约培养出了几位继承者,并且逐步交托出了手中的各项要务。如今,他终于获准脱离一切门派内的事务,专心致志地醉心于修真问道之路了。
而或许是那个雨天里与商无庸的谈话发生了作用,任无心对待身边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
他开始刻意地将自己孤立起来,制造出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不止是商无庸,甚至对待顾烟蓝和燕英也是如此。
事实上顾烟蓝甚至直截了当地抱怨道,如今的二师兄越来越像师父,就连没事的时候都好像在神游太虚。简直令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明显不过了,原本因为种种因素而止步不前的任无心,又开始在与商无庸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而唯独只有商无庸才明白,造成任无心加速逃离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打草惊蛇,表露出自己的真正心迹。
紧接着,在这场香窥之中,商无庸第一次取出了一个精巧的琉璃小瓶。不必多说,里面那些摇晃着的黑色液体正是早先从那块兽心石上提取出来的毒液。
“……所以,任无心的确是被商无庸下了毒。”
事已至此,凤章君也只能一声叹息:“但是任无心既然去过摩尼寺,也知道兽心崖的秘密,难道猜不到是石瘀作祟?”
“恐怕是猜不到的。”练朱弦轻声道,“其实阿英与我们的年纪相仿,以此推算,这时的兽心崖早已被毁,石瘀随之断绝。任无心哪里能想得到,商无庸许多年前就已经生出这番念头,提前做了准备。”
“或许当初,商无庸也没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凤章君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那天夜里,商无庸对着兽心崖倾诉了自己的执念。至少在那一刻,他应该是希望能够袯除对于任无心的祟念的。可是那些邪念如同杂草一般,又岂是一次面壁就能够轻松放下的。”
练朱弦闻言,半开玩笑地看着他:“你同情商无庸?”
“并非同情。”凤章君摇头,“理解你的同伴,更要理解你的对手。”
无论真相如何,香窥还在继续。
从取出琉璃小瓶的那天起,商无庸开始以各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向任无心投毒。
任无心早已辟谷,但是只要商无庸来访,或茶或酒,总会饮上几杯。商无庸便往往会将石瘀毒液加入这些茶酒之中,每次只需一滴,无味无臭,稍稍待片刻便会稀释得不留任何痕迹。
这之后的事情,便如同昨夜顾烟蓝在酒楼里的故事一样发展了下去——任无心的修为被一点一滴地消磨着,陷入了止步不前的困境。商无庸则主动出面关怀任无心,安抚他的情绪,并且时刻旁敲侧击,希望他能够顺势打消继续潜心修行的念头。
与此同时,有意无意之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任无心遭遇了“瓶颈”。很快,碧云居上下流传起了任无心“资质不佳,不适于修仙”的传闻,就连幼小的燕英和师弟顾烟蓝都对此深信不疑。
而这恰恰反过来刺激了任无心。
石瘀之毒,极为隐蔽。在遍寻不出任何问题的前提下,任无心不得不寻求一些极端的手段,试图将乱了的一切扳回正规。
得知此事之后的商无庸一方面担心任无心会因此伤害身体,另一面更担心他会冲破石瘀的钳制,从此脱离自己的掌控,于是开始激烈地加以反对和阻挠。
这是一段极为混乱的香窥场面,但即便只是从那些扭曲的、支离破碎的场面来看,两人之间也爆发过不下十场大大小小的争执。
而在当时的旁观者看来,商无庸始终都是那个重情重义,有礼有节的人。而任无心则逐渐失去了理智,甚至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看着看着,练朱弦突然挺直了脊背,做了一个深呼吸:“……如果我是任无心的话,再这样下去也会被逼疯了的吧。”
这句话并非夸大事实,因为任无心的确陷入了混乱当中。
他一方面反感商无庸的处处反对和阻挠,一方面却又困惑无助,本能地寻求着商无庸的支撑与关注。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内心中野蛮碰撞着,爆发出足以扭曲灵魂的可怕力量。
走火入魔的那一天,来得很快。
当发现任无心那面无全非的遗体的时候,商无庸趔趄了一下,勉强扶住了门框。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但是练朱弦却仿佛听见了最最惊恐、痛心疾首,以及懊悔绝望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商无庸:我以为我是师父的大徒弟,没想到师父把我当保姆
任无心:我以为我是师兄的师弟,没想到师兄把我当老婆
顾烟蓝:我以为我是最受宠的小师弟,没想到我居然是个反派
燕英:我以为师父收我当徒弟,没想到是夫夫离婚把我判给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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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居真是中原第一贵乱门派啊,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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